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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鸣不知张道祯是特意出言哄骗自己,还是真如他所说,浩劫将至。
总而言之,事关淤泥村百十口人的死活,这就是抓住了钟鸣的软肋,钟鸣这人是刀子嘴,石头心,可唯独对自己身边的亲近之人极为看重。
兴许是两世孤独,他极为看重每段感情,即使是与淤泥村这群贫民的邻里之情。
张道祯捧茶,不回答问题,反而笑道:“钟居士,我一来不害你性命,二来不害你亲朋性命,你何须一副与我深仇大恨的模样。”
钟鸣冷笑道:“若我要跟你借命,你还能笑脸与我?”
“能,只要钟居士要想,贫道借命与你。”
然而张道祯的话语只能换来钟鸣冰冷的目光,还有讥讽的笑容。
张道祯讪笑,他本想与钟鸣不要闹得这么僵,如今看来,如果不给钟鸣看到大恩德,钟鸣怕是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见钟鸣不答话,张道祯也只能解释道:“此劫为边陲恶劫,不只是淤泥村的居士们要遭难,整座边陲亦是如此。
昨夜那夜雨想来钟居士也已察觉到古怪,其实那夜雨不是寻常雨水,而是被人施法打入了积尸气的尸气雨,雨云由积尸气所化,滴雨中皆携带积尸气。
钟居士你们只知道,这积尸气会害人,寻常人接触便会因积尸气而癫狂害病,却不知,这积尸气最厉害之处还不是此处。”
老道士故意停下,让钟鸣心急,钟鸣只能拱手问道:“还请张道长告知,积尸气最害人之处是甚么?”
张道祯神秘一笑,道:“起尸!”
钟鸣眼角一抽,他心中已有猜测,但升仍是含有侥幸心理地追问道:“何为起尸?”
“所谓起尸,即积尸气随雨水流入土地中,将带有怨念的尸体盘活,死人再回人间,要向活人索命。
尸身一旦被积尸气盘活,便会被生灵气息吸引,撕咬活物,嗜血食肉,以缓解尸体内的怨念,一具尸身若不嗜得十团生灵气,绝不会散去怨念。”
张道祯说到这里,抖袖伸出一只手,指指荒山岗的位置道:“那座乱坟岗贫道去查过,其内冤死尸身不计其数,过了今夜,非要有万余具尸体会爬出坟墓,向边陲城而去。
边陲荒凉,望眼四周,也仅有边陲城一处人口密集,倒是尸潮定会被边陲城的生灵气吸引,踏过淤泥村,进攻边陲城。”
老道所说的在理,距离荒山岗最近的便是淤泥村,若是真的起尸,最先遭殃的定然是淤泥村。
但这老道士嘴里真真假假,人老成精,钟鸣听不出他所说是真假。
于是钟鸣转目光看向小道士张念尘,问道:“小道士,我问你,你师父所说是真是假?”
反倒是这小道士是个真性情,没多少心机,宛如一张白纸,喜怒哀乐都表在一张脸上,钟鸣虽斗不过一个百年人精的老道士,却能看透一个纯良的小道士。
张念尘也没想到会被钟鸣问起,他慌忙挠挠脸颊,点头道:“是,是,师父没骗钟居士,起尸之事所言皆是真!”
见张念尘的眼神真诚,钟鸣才信了老道士的话。
反观张念尘脸色又纠结,他又开口道:“还请钟居士不要借命与我,师父所言借命不害命之事是假。”
如此掀台的话语,顿时让张道祯啧啧摇头,钟鸣却笑道:“张道长,看来你徒弟也看不惯你说谎骗人。”
张道祯讪笑解释道:“起先贫道与徒儿所说确实是害人性命的借命之法,既然钟居士心中无为人牺牲的大义,那贫道也不强求,退而求其次,只求借钟居士命势,不改钟居士命势,为小徒求得一线生机。”
钟鸣未搭话,只是勾起冷笑,暗自腹诽道:你个臭道士,说得好听,为人牺牲的大义,还不是哄骗傻子给你徒弟续命的话。
小道士张念尘一听此言,顿时欣喜道:“师父,当真有此法?”
张道祯点点头,道:“好徒儿,为师何时骗过你?”
这话倒不假,平日里张道祯行走江湖,替人算卦看风水,偶尔也做些哄骗大财主的事情,但唯独不骗自己的徒弟,用张道祯的话说就是“贫道口出妄语,因果绝不能牵连徒儿。”
此时张念尘十分开心,转头便对钟鸣说道:“钟居士请放心,我师父从不骗我,他说不害你性命,定然就不会的!”
如此一来,钟鸣看到张念尘的真挚,也犹豫片刻后道:“张道长,若真如你所说不害我性命,我可以答应此事。”
见钟鸣答应,张念尘更是喜笑颜开,连连对钟鸣作揖道:“谢过钟居士大恩,您福人天象,今后定会运势亨通,心想事成!”
若是能活下来,谁想死,小道士张念尘命势奇特,注定活不过十八岁,是天收命的结果,如今却看到一线生机,这位身穿破旧道袍的俊美少年都不知高兴地如何表达。
绝境逢生,方知惜命。
钟鸣端起茶杯,脸上毫无笑意,只是摆摆手,对他而言,这是一场换命的生意而已,算不得恩德施舍。
老道士张道祯只是苦笑着喝茶,他心念道:傻徒儿,世上哪有黄土换黄金的道理,这姓钟的不借命给你,到时师父就要为你搭上性命,替你偷半条天命啊!
师父费劲心思为徒弟续命,闹到终了,却要搭上自己性命换徒弟一线生机,这师徒情谊,胜过寻常父子。
所谓师徒一场,应当如此吧!
乱云开鸟道,拔剑指群雄。
若为吾徒弟,香烛尽此生。
茅草屋中,三人心思各异,一片寂静中,只有钟鸣捧杯喝茶的声音。
恰逢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孙落莲的声音响起,她轻声喊道:“钟哥哥,张道爷,你们可还在屋中?”
屋内三人同时回神,钟鸣瞧了眼老道士张道祯,只见他已经老神在在地捻杯喝茶,一如村中始见时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哪还有刚才借命的狡黠。
钟鸣冷冷一笑,许些不屑,应道:“我们在屋中喝茶,小莲你进来即可。”
木门应声而响,是孙落莲扶着孙老头回来了,孙老头瞥了三人一眼,见无异样,才讪笑道:“还是道长说得对,体虚就要多出去走走,见见日光。”
张道祯笑吟吟的点头,殊不知他那瞎眼窟窿,如同枯木般的老脸,笑起来比哭还骇人。
随后张道祯笑着起身往外走,道:“时候也差不多,今夜我还要给你们村子做场法事,去去疫病的晦气才好,贫道这就去准备法事所需之物。”
张念尘则是笑着跟孙老头解释刚才用过家中热水,略带羞涩地开始收拾茶具。
“我送送道长,小莲,你且送孙伯回屋休息。”
钟鸣也站起来,并不着痕迹地将红木短刀藏进袖中,他快步追上了张道祯。
小莲送孙伯回屋休息,张念尘则是倒腾着茶具往藤箱里收。
钟鸣跟在张道祯身后,两人来到篱笆院中,张道祯似是有意看向临仙石,钟鸣忽而记起小道士张念尘曾喊他不要跪那石头,于是问道:“方才我若在临仙石前跪了会如何?”
张道祯似笑非笑道:“一跪临仙石,半生不抬头,你在白玉京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即使你力能破万甲,仙法能呼云唤雨,见到临仙石,你也要下跪,这一跪,人的精神气就都没了。”
钟鸣暗自心惊,回想方才临仙石前,仍然心有余悸。
白玉京蛊惑人心的手段果然骇人,不愧是助唐臻帝建国之仙家。
钟鸣抬头看天,乌云虽散去,但天边积云仍是厚重,钟鸣又问道:“这雨,也是白玉京的手段?”
“白玉京的仙人是上仙,初来宝地,若没些声势,岂不是让人有沽名钓誉之说。”
张道祯话说的含蓄,但也认下此事。
方才老道士就曾说过,积尸气为术法所为,钟鸣早就猜测,这与白玉京有关系,先是疫病,后是尸潮,随后白玉京的临仙石震慑,最后白玉京仙人驾到,解除边陲苦难。
此番作为后,边陲那个人家不得跪拜白玉京仙人?哪家敢不供神龛?
钟鸣负手而立,望向未散去的积云道:“好计谋,好算计,好个不沽名钓誉之辈。”
此时,张念尘收拾好,背着茶具走了出来,搀着张道祯往院外走去,两人转过篱笆院子,逐渐消失在村口的位置。
钟鸣叹了口气,往屋里走,想要去看看孙伯的病况之时,却没想张念尘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他眼神辗转站在篱笆墙外,高呼了声,“钟居士请留步!”
回头看是张念尘,钟鸣又是皱眉,道:“小道长又有何事?”
张念尘两步走到钟鸣面前,眼神散乱,低声哼哼道:“钟居士还没付丹药钱,我与师父要去镇上购买今夜用的物件,才记得身上没银钱了。”
这让钟鸣哑然失笑,他又想起两日前见到这两人,确实寒酸,全身上下仅有五枚铜钱。
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钟鸣打算递给张念尘,可递银钱的时候,钟鸣心血来潮,又从怀里掏了两块碎银,道:“我问你个问题,你若答对了,这把碎银都归你。”
张念尘挠挠头,尴尬道:“这怎么好意思钟居士如此破费。”
可小道士看银子的眼神已经直愣愣的了,他自小跟老道士过的清贫,少有能见到如此多银钱。
钟鸣笑道:“你说,若是我不借命给你,你还肯救这边陲百姓吗?”
小道士想也没想,立即答道:“当然要救,师父自小便教我,我龙门山丹鼎派行走世间,为的就是济世救人,更何况之前这里的百姓还曾给我龙门山建道观,上过香火,那更要救了!”
“你的回答我很满意,这些银钱是你的了。”
钟鸣微微一笑,将手中碎银都递给张念尘。
张念尘立即真挚笑道:“谢过钟居士,我与师父购置齐全,下午时分便会赶回来的。”
钟鸣微笑点点头,张念尘扭头向远处跑去。
盯着小道士离去的背影,钟鸣心道:若是我借命给如此心善之人,这命借的也不虚吧。
转念钟鸣又想起那老道士,那老道士张道祯能教出如此心性纯洁之人,兴许他没看起来那么坏。
人那,好好坏坏,所谓好人坏人也只是站在不同立场上的观念不同罢了。
钟鸣抬头望向天边,负手而立,喃喃道:“入夜,才是边陲大乱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