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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句后,何以就懒得理他了。
谁想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自己的想法。
这句话有点绕。
换言之就是谁管神经病怎么想,自己又不是心理医生。
陆迟也没再说话,坐在边上玩手机。
其实又不是什么国家元首,哪来那么多大事可以聊。年轻人,尤其是少年人玩手机,无非就是从一个软件划到另一个软件里,从一个对话框换到另一个对话框去,无聊得很。
但何以对手机没什么留恋。
他只把它当做一种工具。
回到教室里,何以看见郑祯顶着满头汗猛地转过来,动作幅度大得桌子都在抖。
“你什么时候跟陆迟勾搭上了?”郑祯一脸严肃,“这可是通敌大罪。”
“我很清白。”何以举了举手,“没不良关系,没恶性勾搭。”
“那他为什么坐你边上,还一坐坐一节课。”
“我哪知道。”何以低下头继续百~万\小!说。
“行吧。”郑祯也懒得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下节英语,听写求求了,你边写边念,小声点。”
“不念。”何以头也不抬。
“别吧爸爸。”郑祯喊道。
“叫爷爷都不行。”老胡从前面走过来,站在他们后面听,“郑祯你等会站讲台上边儿写去。”
何以笑了笑,冲老胡点点头。
郑祯苦着脸,捏着鼻子开始临时抱佛脚。
老胡看了何以一眼:“何以,你出来一下。”
何以有点意外,但他没什么多余反应,跟着出来了。
“过两天有个比赛,到外省去的英语作文竞赛。”老胡说,“我听英语老师说你水平不错,想试试吗?”
何以犹豫了一下:“我能回去问问吗?”
老胡嗯了一声:“去呗,跟你家里人也说说这事儿,商量商量。”
“行。”何以答了一声,“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老胡说,“哪来那么多事。”
“你哪来这么多事。”陆迟盯着手机屏幕,头也不抬地说,“不去。”
“哥哥。”蒋绍长叹一口气,“打球你也不去,打架你也不去,你的人生好没乐趣。”
“对呀,我好没乐趣。”陆迟点点头,应和道。
“话说回来了。”蒋绍说,“你跟五班何以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我怎么不知道,你是没见着你俩那样子,一个玩手机一个做题,配得小姑娘都不看我们打球了。”
“打球有什么可看的。”陆迟抬头看了眼蒋绍,“一个个跟长毛猩猩似的喘。”
蒋绍不乐意了:“你有张脸可以勾搭小妹妹,我一无所谓只能靠喘。”
陆迟笑了笑:“谁说我只有张脸的。”
他把凳子往后一拉,比划了一下:“你看我这双腿。”
“长!直!”蒋绍很给面子地附和道。
“事实。”陆迟把凳子拉回去重新开始玩手机,“从现在开始,不要,跟我,说话。”
蒋绍看了眼陆迟的手机屏幕。
“行吧。”他叹了口气,“你接着玩俄罗斯方块吧。”
陆迟坐在何以边上的时候,何以看了眼他的手机屏幕。
绿林好汉不仅是个神经病,还是个喜欢玩俄罗斯方块这种飞机游戏的神经病。
关键是他还能玩得仿佛入无人之境。
也是神奇。
何以低头看题,题目其实很熟悉,就是改了几个条件,换了一些数据。但学习拼的就是机械化的练习,同样智力水平下,谁练得多谁就赢。
他摒弃一切杂念,准备开始做题。
很好,何以同学入定了。
这位道友资质不凡,假以时日定能飞升。
一。
二。
三。
开始。
何以开始读题。
陆迟打到一半,突然信息来了,陆迟看了眼信息提示,关了暂停退出去。
——萧哥:我五点半下班,然后来接你
——萧哥:你在北门还是南门
陆迟微不可见地笑了下,手指点了几下屏幕。
——我请你吃咖喱鸡鸭:不用了,我到时候打车去你公司楼下就行
——萧哥:天气太冷了,我到你校门口等你
陆迟没再矫情,告诉他自己在北门,顺便让他带杯冰美式。
萧哥大名萧祁,是个自由职业者,专职写一些杂志专栏和低俗文学。陆迟起初想买一本萧祁的作品,但跑遍了书店也找不到。萧祁知道了这事儿,笑了笑,说自己的书没法在大陆出版。陆迟也跟着笑笑说,难怪我找不到。
这事儿陆迟一提,萧祁一听,也就算过了。
但陆迟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不甘心。
他萧老师的书,他居然一本也没看过,这说出来他都不好意思自称萧老师粉丝。
萧祁经常写写文,偶尔拍拍照,拿摄影当爱好,喜欢拍些意向作品。
他最近在练人像,陆迟是他的模特。
萧祁刚跟陆迟提的时候,陆迟还推脱说自己不是专业模特。萧祁笑了笑说,那正好,你不是专业的,我也不是专业的,绝配。陆迟知道萧祁这是想带带他,多给他些辛苦费,但他不乐意拿这个钱,所以他自个儿折了个中——帮萧祁拍,不拿钱。
萧祁知道他的想法,毕竟也是三十多的人了,陆迟再怎么早熟,在他眼里也跟纸似的纯,更别提萧祁原本就是心理专业的。
“行吧。”萧祁原话是这么说的,“如果拍摄效果好,我就把你介绍给我几个朋友,开服装店的,漂亮弟弟缺得很。”
“谢了萧哥。”陆迟说,“真谢了。”
他今天非要来学校,也是因为萧哥——他答应了萧哥努力摆脱目前的状态,就要尽量往学校里来。
你可以沉在泥里,但你得多见见光。你见了光了,你才知道要往上发芽。
萧祁这么对他说。
但陆迟听了没什么反应,他对于文字太麻木了。
他所理解的就是要往学校里来。
来就来。
下午的课一向过得很快,陆迟睡了一觉,打了几盘俄罗斯方块就放学了。
还有半个小时要熬。
陆迟空着手来,空着手离开。
他没准备留下来替人关门善后,跟着大流一道走了。
外边儿很冷,难以言喻的冷,运动起来倒还好说,如果只是单站着,那得冷得头都昏来。
陆迟小跳了两下,准备绕着操场跑几圈。
一圈。
两圈。
三圈。
……
七圈。
八圈半。
陆迟慢了下来,又走了半圈,坐在地上不动弹了。
他现在只觉得热。
还渴。
看了眼手机,发现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往外走。
路上碰见了被三班班主任老叶揪着骂的以前班里的女生,陆迟冲她笑笑,往门外走去。
萧祁就在门口等他。
“来得挺早。”陆迟笑着开口。
“你等会得洗个澡。”萧祁上下看了他两眼,“一身汗。”
“拍照的地方怎么还有澡洗。”陆迟没干过这事儿,对拍照的地方很好奇。
“想什么呢。”萧祁被他逗笑了,“去我家洗。”
陆迟点点头:“看来拍照的地方也不怎么样。”
萧祁也点点头:“不怎么样。”
萧祁有个男朋友,叫傅贺,两个人名字里带了四个姓。
光靠名字就把对方家长都给见了个遍。
陆迟到萧祁家里的时候,傅贺不在家,萧祁像是习惯了似的,对陆迟说道:“你进来吧,不用换鞋,正好明天家政阿姨要来。”
“行。”陆迟没到处乱看,进门顺着萧祁的指示走向浴室。
“往左是热水。”萧祁说着把装着电脑的包放在沙发上,然后坐在地上靠着沙发,打开电视看新闻。
陆迟没再说话,脱了衣服开始洗澡,浴室里的镜子很大,陆迟可以看见自己身体的每一寸。
脖颈,胸,小腹,大腿,膝盖,小腿,脚踝。
年轻,有着独属于少年的感觉。
陆迟说不清自己的身体跟三十来岁的男人有什么区别,但他知道,这是一段他以后再也回不去的光阴。
萧祁拿了没用过的内裤袜子和几件宽松的衣服,放在浴室门口:“换洗衣服放在门口的凳子,你穿这个就行。”
陆迟应了一声:“那我拿什么擦啊!”
“里边儿有块褐色的毛巾,没用过,拿那块擦。”
“行!”
陆迟转头看了眼洗手架上挂着的三块毛巾,拿了褐色的那块擦。
换好衣服出来以后,萧祁扭过脖子看了眼陆迟。
“你穿我的衣服挺合适的。”萧祁说,“像你的性子。”
“什么意思。”陆迟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没看出个所以然。
“装熟。”萧祁评价道,然后他拿了两个杯子,倒了杯水壶里常备的柠檬水。
“喝一杯?”萧祁问。
“不了。”陆迟说,“喝柠檬水装熟。”
萧祁笑笑:“但解渴。刚刚跑完步,又洗了澡,喝吧。”
“不喝了。”何以摇摇头,“我不渴。”
赵丽芳自己把水喝了,凑过来看了眼何以桌子上摊着的书:“这写的什么呀。”
“英语。”何以说,“英语作文。”
“随便什么吧。”赵丽芳也就是没话找话,演了一会儿母子情后有点厌倦,“我等会出去一趟。”
“随便你。”何以面无表情道,“别再带乱七八糟的男人回来。”
“我跟姐妹们打牌。”赵丽芳呸了一声,说。
“晚上我去跟领班请假,我过两天要去外省参加一个比赛。”何以没理会她,继续道。
“什么比赛,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呢?”赵丽芳急了,伸手推了何以一下。
“我就是告诉你一声,省得你过两天发现没人给你做饭了,还以为我在外面被人打死了。”何以低下头看题,“去找你朋友玩儿吧,别赌太多,我赚不了那么多钱。”
赵丽芳整理了一下头发,穿上外套出去了。
何以在草稿纸上写了两笔,涂了一个选项。
这题选C。
去兼职之前,何以烧了一碗面,面条过水煮熟,倒在加了酱油和香葱的碗里,滋啦滋啦的,响着人气儿。
吃面对他来讲只要五分钟,他不讲究什么细嚼慢咽。洗碗也很速度,加洗洁精用冷水,洗完手冻得发红。
到了兼职的酒店,换好工作服之后跟领班请了假。
领班皱着眉头说所以不愿意请你们学生,动不动就请假。
何以陪着笑,说了好几声对不起,领班才挥挥手,行吧,工资照扣。
酒店生意很好,一晚上何以起码要上下楼梯五十次,无论兼职了多少天,下班的时候腿都是麻的。
不过没办法,一个家里总是要有一个人在赚钱。
特别是一个家里父亲等于五千块,母亲约等于废人的情况下。
何以把班交了,下班路上拿了厨房剩下的馒头当做明天的早饭。
计划通。
何以觉得挺乐,一个人走在回家路上,风吹得脸生疼。
一辆车停在何以身边。
后车窗被打开,一个头探了出来。
“何以。”陆迟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你回家吗,要带你一程吗?”
何以坐在车里的时候,挺意外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拒绝,不知道是因为风太大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坐上了车,报了地址。
“那儿啊。”萧祁笑了笑,“我们刚从那里回来。”
“那是不是太打扰了。”何以有点不安,他对别人陌生的好意都会感到不安,“要不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没事。”萧祁透过后视镜看了眼他,“一小段路,没关系的。”
“谢了。”何以察觉到了视线,看了回去,“您是陆迟的哥哥吗?”
“他是叫我萧哥。”萧祁移回视线,看着夜路,“我大你几岁,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跟着叫萧哥。”
“好。”何以没有移开视线,一直盯着后视镜里的萧祁,“萧哥。”
给陆迟拍照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哪怕是在没有经过装修的水泥房里,陆迟对镜头的敏感度也没有因为环境的恶劣而下降。
衣服是平常穿的休闲服饰,萧祁更改着打光和镜头焦距,给陆迟拍了一整个晚上。
“这身送你了。”萧祁看着相机胶卷,看见拍的好的,就给陆迟看,“这张拍得不错,我很喜欢你的眼神。”
陆迟看着自己无意间透露出来的眼神,沉默了一会儿:“我也喜欢。”
照片中的人穿着打底的黑色贴身高领,外面套一件白色字母T,底下穿着黑色休闲裤,在水泥建筑里的昏暗灯光下,微长的头发遮过眉,眼底的神色透着一股无意识的狠劲。
陆迟喜欢这张照片吗。
这张照片很好看,构图和角度都很完美。
但他不喜欢。
因为这是真真正正的他自己。
没有虚构的现实,没有善意的谎言,原原本本的复刻出来的他自己。
萧祁以前说过想要克服过去的阴影,就要面对随之衍生的一切阴暗。但陆迟自己心里明白,他并没有萧祁想象当中的勇敢。
萧祁觉得陆迟可以,陆迟知道自己不行。
他甚至不敢看他自己。
然而陆迟不敢告诉萧祁这个事实,他害怕唯一抓着他的手的人也放开了。
拖着吧。
再没什么比这个办法更适合现在的陆迟。
“相机放在后面。”萧祁像是没有注意到何以的视线,对陆迟说,“你把刚刚我们删完留下来的照片给何以看看。”
陆迟没动,何以也不方便开口,倒是移开了眼神。
“何以你想看吗?”萧祁问。
“陆迟觉得不方便的话,我就不看了。”何以说。
“不方便。”陆迟开口道。
“那就不看。”何以接着说。
“到了。”萧祁在楼下停了车,“上去的时候注意点。”
“谢了萧哥。”何以开门往外走。
“不客气。”萧祁在车里看着何以走到楼里,才启动车子。
“你挺喜欢他的。”陆迟说,语气很笃定。
“是啊。”萧祁没有否认,笑着说,“你不觉得他跟你很像吗。”
“不见得。”陆迟摇摇头,“你没见过他。”
这话听着不太对劲,但萧祁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不好说。”萧祁往前驶去,“你见到的也未必是真正的他。”
陆迟耸耸肩,没再纠结这个话题。
何以到家之后,发现赵丽芳已经在家里坐着了。
看见他回来,赵丽芳冷淡地说:“你跟你爸已经见着了吧。”
何以往房间里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还骗我。”赵丽芳冷笑道,“刚刚送你回来的车,你爸的吧,你认识的那些人,谁买得起车?”
“还骗我什么去考试,何以你有必要么你?”
“我懒得跟你解释。”何以经过她,把衣服收进来,进了卧室。
赵丽芳没再说话,摔了门出去了。
何以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都是一片黑。
昏昏沉沉见不了底。
何以以前还想过,会不会哪天遇见了什么记者,碰见了什么电台在做节目,有钱人们养着穷孩子做慈善给观众看。为了钱,何以完全不介意跟他们在公众面前作秀。
可后来他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穷人太多了,这种事也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如老老实实赚点小钱,好让老妈在外面不像自己那么狼狈。
何以起身,拿了干净衣物往卫生间走。
有了年代感的小镜子里照着他自己的脸,他却无暇去看。
何以无疑有着一张很好看的脸,眉骨凌厉,鼻梁高挺,嘴唇很适合亲吻。
但它只是被匆匆掠过,像它的主人。
洗完澡还要洗衣服,洗完衣服还要写作业,写完作业还要定时明天的早饭。
何以全身被热水冲刷着,靠在墙上不出声。
半晌,他无声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