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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率性,什么小孩心性?真是一厢情愿的天真。即便不是抽筋拔骨,将人踩在脚下的侮辱又能好上几分?
双手止不住的轻颤,连着桃木剑与手中的物件一并在抖。寒意一股接着一股涌出,传到指尖,冻到发丝。便是两人中有间隙,何至于此?宋常非重新审视起阿离口中的叶承远。
有谁愿意心怀戒备杯弓蛇影,不过是听过、见过、承受过,不愿重蹈覆辙罢了。
可笑他心存侥幸,替人开脱。
直播间观众在看清宋常非所持之物时就炸开了——
【除魔天地间】可恶!他这是什么意思?
【龙行天地】我就说他看着不像好人。
【知秋】路转黑,本来还在考虑粉不粉,看样子不必了。
【大内密探】你们会不会误会了?
【游客】误会什么?你没看叶承远的表情吗?要笑不笑的恶心谁呢?
【我是双眼皮】你开动脑筋,联系一下上下文,仔细品品,就会发现没有误会了。
叶承远抛来的是一个破碗,边沿坑坑洼洼沾满泥土的碗。土已经干粘在碗上,少许的小土块掉在了叶承远手心。
自小到大并非没有过孤立无援,更见过冷眼竖眉、阴阳怪气。但没人像叶承远一般,把恶意堂而皇之的摆在光下。
“这是……”他压抑着呼吸问道。
“道长不是饿了?”
答者十分轻巧,乃至轻快。恍惚间让宋常非有种错觉,一切本该如此,理所应该。
哪来的理所当然!
从没想过电视剧或者小说里看来的桥段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纵使不等叶承远点明心中已隐约有预知,却还等着投壶的矢不容情地落定,方晓心死是何种滋味。
宋常非吞下颤抖,胸膛起伏道:“你过分了。”
叶承远一派谦逊:“过分是何意?道长莫不是直接用手吃饭?可惜我做的是粥,用手恐有不便,劳烦道长将这碗洗干净。”
谦虚且有礼,少有的客气。
月起日落,日月同现又各守一角,一动不动。天地不动。宋常也没动。他抿着嘴,直直看着叶承远。没有怨恨,没有憎恶,只死死地看着。
叶承远初时不觉,久了被这若枯藤死谭般的目光看的很是不自在。他避开那道目光冷笑一声,道:“你一直看着我,是不是想说,之后的每一句话,同样是在骗我?”
无人理会。
半是哂笑的眼就横了过来,一眼后匆匆移开。叶承远拂袖转身,不阴不阳道:“道长可好好想想,我是没那么多功夫等你的。想的太久……怕是不太好。”
直播间内——
【除魔天地间】主播,你还好吧?
宋常非瞥了眼没有回,一滴汗颤巍巍从下颌滴落濡湿一小片黄土,他无音的看着那一寸见方之处发愣。
还好……碰上这种事情谁会还好?是不是他该苦中作乐想着,至少不至于旁边围一圈看热闹的起哄,让他快点去把这碗洗了好吃口饭。
一点也不好。
可是很多事情和他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冷眼的照旧冷眼,嘲笑的照旧嘲笑。三千世界,就算有人因他人的不好起了担忧,又几个人敢说各中没有怜悯,怜悯不带俯视?
忽地咧嘴一笑,宋常非把桃木剑反手插入身后腰间。一旁有个水井,他便真苦中作乐地想着,好歹还有个水井,能让他把这个碗洗干净。
看见他动,直播间陆陆续续有人说起话来——
【晴天】主播你没事吧?
【龙行天地】叶承远真不是个人。
【晴天】从此新华字典中有三个字脏了。
【韩梅梅】我真想把那碗摔他脸上,什么破工作,给老子滚!
【123木头人】我去,主播你真洗?太憋屈了吧。
【卡布奇诺】走了,不看了,看个直播还不痛快。主播愿意承受自己承受吧,窝囊。
【我是双眼皮】你走就走说什么?谁求着你留下来了,还是你想让主播敲锣打鼓给你唱十八相送呢?脸怎么就这么大。主播,别理这种人。
【大内密探】人不可无傲骨,宁死不受嗟来之食。
【我是双眼皮】呵呵,你上面还觉得叶承远做的破事情有可原,为什么主播不能情有可原?双标不要太明显。
……
实际上直播间内还说了很多,宋常非仿佛看见了,又仿佛没看见。看见的仿佛是手中的碗、汇聚脚边的水,又仿佛魂魄离体,看见的是蹲在地上灰头土脸的自己,一声不响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破碗上有很多豁口,刮着手心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伤口很浅,不足以渗出血,却难免会疼。然他避也不避,还是用力去擦拭碗上的泥土,毫末不放过。碗逐渐洗出本色,宋常非鞠水做最后的冲洗。
“既然来了,总是要继续下去的……”这句呢喃太过细微,融进水中,旁人听不见,他自己也听不见。
叶承远一直在厨房门边倚着,见宋常非过来,哼了声进了厨房。宋常非后脚跟着进去,低着头把洗见本色的碗放在灶台上。
叶承远觑着道:“洗好了啊。”
宋常非不答。
叶承远戏谑问:“道长哑巴了?”
宋常非抬头,两人四目相对。他道:“洗好了。”
叶承远瞟向一侧不冷不热地笑了阵儿。宋常非顿了顿,低声道:“希望你……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叶承远跟着重复,手轻轻搭上破碗边沿。宋常非盯着他在碗上游走的手,念起念落,只希望别多生闲事。
待指尖绕碗转罢一圈,叶承远轻叹口气,改了轻浮换上深沉:“ 你可知前人宁遭流放而不屈,宁慷慨赴死而不降。道长,你可真是……”他眼神看来,下一刻,瓷片崩裂声震响宋常非鼓膜。洗的满手划痕的破碗四分五裂躺在地上,宋常非两眼茫茫,后退小半步。
“你对人可真是百依百顺。”十足的鄙夷,十足的轻蔑。
溟溟茫茫,恍恍惚惚。宋常非心神如被那声一同震碎,轻飘飘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叶承远面上有丝愠色,他竟似不知,还留着嘴边的笑,表情看起来怪异非常。
“还是我该问你,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吗?”
“你是自己一个人住久了,疯了吗?”这句依旧问的很轻,轻胜浮萍,一吹既散。
暮色冥冥,他眼睛停在地上碎瓷中没有挪开,大半表情因着天色淹没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听得一笑,满是荒唐。宋常非摇头:“不是你让我这么做的吗?你又想干什么?”
“那么道长,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别人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又成了虚心求问的语气。
满是恶意偏做不曾有恶意。
宋常非沉沉抬眼,晦暗的光线在他眼中平添道阴翳。他问:“想听我说什么?说……是?想听几次?我做的你不是看到了,再问不觉得多余吗?”
字音落下他匆促阖上眼,眼底略略湿润。黑暗中,道观中的砖瓦风铃,相依的幕幕,还有无数个同行的傍晚清晰起来,鼻端依稀可嗅到当时的阳光。
一滴悬着未出的泪,被这缕阳光蒸发入回忆。
他不过觉得自己有些无能,想留的却需要求着别人,如此而已。
另一边有几下“叮当”碰撞声,这屋子里除了他就是叶承远,可他对叶承远在做什么已经暂时没了兴趣。
长久的就算求不得也要求得,眼下的大抵是求不得了。没什么不好,他不必强留在这里徒惹人生厌,余下的事稍后再计划,或者回直播间问问有没有中途更换任务的例子。
肚子低声一叫,宋常非权当没听见,只徐徐睁眼,神色平静的宛如没起过一丝波澜。他示礼道:“是我不周,未料及此举使阁下不快,还望莫怪。告辞”
一礼之后他停也未停地转身。“等等”,却被叶承远突地唤着。
宋常非心生警惕,偏头道:“请讲。”
叶承远不做声响地绕开他走出厨房,站在门外扬起尖瘦的下巴点了点灶台。
灶台上摆着碗米粥。
他道:“答应你的。”
宋常非广袖下的手悄然紧握,嘴角不自禁的抿直。
知道屋中人没动,叶承远不急,不痛不痒道:“天快要黑了,你不是没吃饭?抓紧时间。另外,我知道林中有一处屋子没人住,等你吃过我带你过去。你更没钱住店吧?”
他自顾自说完脚下一踢,踢起小块石子。石子连跳数次停下,他看着石子再没能从地上地来,才负手走回房。
宋常非原想也这么走,一脚踏上门槛的叶承远又停下。他看的是屋内,可宋常非知道他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放心,粥里没下药。我还不至于那么下作,下作的恶心。”
顾虑没有因为这句话消减。大抵是宋常非先前活的不复杂,他迟疑的不是叶承远会不会给粥里下药,是一前一后弹指的功夫,怎就态度相差如此之大?
屋内,叶承远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茶水,茶水片刻见底,而茫然如故。
之后种种并不在他圈定好的范围之内,是从哪刻偏离的方向?盛粥那刻?或更早之前?他望着眼前的屏风,记不起那一刻心思就起了变化,因何起了变化。
世间乐事无尽,哀事无穷。五感六觉皆在,七情六欲俱全。何人喜何人愁,与他无关之事与他无关,与他相关之事亦与他无关。
偏是这次,被他亲手加了笔相关。
罢了,偶尔一回就当积德行善,死后去了阴曹地府少挨几下鞭打剐刑。
叶承远身子一斜向椅背靠去,对门外启口扬声:“道长,天色将黑,你一个人打算去哪?这附近林中有的是野兽,莫要拿性命做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