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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僖太子性情大变?”
“涉及宫闱秘事,不好多说,先帝原本最得意悼僖太子,后来几度命人起草诏书想要废除他,也是因为失望透顶。先帝的昀嘉后早年因病去世,一共生育二子一女,分别是悼僖太子,陈王和今上,悼僖太子柴绍基六岁就被立为皇储,二十年都荣宠不衰,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他将来必定会登上皇位。虽然秦妃所出的典王也被视为皇位的竞争者之一,但在当时,悼僖太子继位几乎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徐瑜说到这微微一顿:“先帝与昀嘉后大婚时,就有传言,说皇位必由昀嘉后所出,后来果然应验,却没想到是应到了今上身上。”
女子登位,原本是绝无可能的,但是奇就奇在,那个时候,那种情况下,所有人都觉得除了公主登基之外再无它路可走了。
当年仅十七岁的公主在集市上被典王的叛军围住,镇静地安抚百姓制止叛军扰民滥杀;当她穿着尤带血迹的宫衣站在城墙上痛斥自己的同胞兄弟为了争夺皇位向突厥借兵,甚至暗中许诺割让三州时,全天下都认为只有这个女人才能力挽狂澜。
而她也确实做到了。
大燕各州每年沉船谣言不知凡几,当地州县难以处理则有刑部大理寺,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偏偏这件被今上亲自提了出来交予镜明司,想必里面是有今上感兴趣的疑点。
“徐瑜,这件案子,圣上在交给我之前,告诉过我一件事,”谢如锦凑近徐瑜,低声说道:“原本这件案子今上只打算让刑部打回宁州重审,但恰好宁州的晴公主给圣上送了一样物什,是一串白玉的弥勒手串,晴公主一向在宁州避世隐居,很少同圣上联系,所以圣上也就对这案子上了心。”
“你是说晴公主知道内幕?”
“到了宁州,我们是要去公主府问问的。”
徐瑜觉得谢如锦凑得有点近,但又不好意思出言提醒,感觉着微微热息喷在脸上,连同谢如锦身上那点香料的冷香,心头一跳,再对上谢如锦的眼睛,竟有点退缩胆怯。
“嗯,属下明白。”
“又来,都说过了,你我二人,只唤姓名就好,什么上官下属的……”谢如锦直回身子,说道最后一句竟带了点不满的嘟囔:“就不能随意说点什么嘛……”
“那,昌月楼的杏仁豆腐好吃吗?”
谢如锦尾音戛然而止,梗了半晌,来了句:“回头也带徐娘子去吃。”
徐瑜忍了又忍,还是悄悄笑了。
说道晴公主,徐瑜是有印象的。
多年以前,徐瑜也算得上是宫中的常客。因为父亲的缘故,徐瑜同宫里的贵人们走得也很近,宫里的女人自小生活在宫里,虽然没有禁止,但并没有几个喜欢骑射读圣贤书的,多的不过是看几本诗集话本的,左右无事,开赏花宴茶宴诗会,未出嫁的写两首出嫁后如何如何贤良相夫教子,已出嫁的写自己如何思念外地的相公如何仿效孟母教子之类的,横竖也只是娱乐罢了,她们自己也知道写得上不得台面,无非是为聚会打发时间找个由头,大部分还是以聊天为主。
那时候,给徐瑜印象最深刻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后来登上皇位的安岳公主,因为安岳公主的诗写得真是太差了,别人起码还能做做样子,安岳公主就是连样子都懒得做,写诗左右不过是写今天天气真好哇,花园里的花儿娇艳,花园里的鸟儿唱歌,自己喝着茶水吃着点心,又是美好的一天。写完纸笔一扔,就跑没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个是贺容晚,诗写得好,但不经心。最后一个就是晴公主,诗写得好,人也好,认真仔细,谁见了晴公主都觉得她是个娴静温柔需要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的佳人。按常理,大燕的公主都是两字封号,但晴公主出生那天天空美得出奇,天色湛碧,无风无云,如同一块蓝碧的上好琉璃,先帝心有所感,就想封晴公主为琉璃公主,但嫌琉璃美而易碎,恐为不吉,就换了一个单字,晴。
晴公主体质虚弱,从小多病,十二岁那年险些病危,足足一年没有走出自己所居住的宫殿。先帝也觉得晴公主活着不易,实在不是长寿之相,于是到了婚配年龄也没舍得让她出嫁。
由于身体虚弱,晴公主很少能待到诗会结束,往往开始的时候露个面,寒暄几句就离开了,写完诗后也并不参与其他女子闲话,偶尔就和徐瑜和贺容晚随便说上几句,大部分时间就临水照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你要是唤她,她也会微笑着温柔和你对话。贺容晚对徐瑜提过一句,说别看晴公主像是个琉璃美人,但心思很深。今上登基以后,晴公主和今上说想要出家,就离开京城去了宁州隐居,算下来,六七年间,一次也没回过京城。
到了宁州,徐瑜和谢如锦先去了乐浪县。
慈佛寺距离乐浪县城十五里外的山上,虽然现在破败了,也依稀能分辨出昔日巨烛高烧,香烟氤氲,幢幡宝盖层层叠叠,钟磬佛号连绵不断的兴盛景象。
徐瑜和谢如锦推开残破的山门,沿着路朝大殿走,进到大殿里,只见正中央只剩了干枯开裂的泥块和土灰,莲花灯座都倒在了地上,前面的供桌更是缺了一腿一角勉强支着。前后左右逛遍了,也不见一个人影。
“连佛像也没了,僧人都走光了吧。”谢如锦说道。
徐瑜手在桌上抹过,摇了摇头:“这里应该有人,供桌很干净,显然不久前才有人擦拭过。”
又将目光转到供桌一角的几张木椅上:“这椅子应该也是最近才摆上的,这殿里这么脏,只有这两样最干净。”
“再去后面看看吧。”徐瑜拍拍手,回头看向谢如锦,却发现谢如锦紧皱着眉头望着自己的方向。
徐瑜心内一跳,下意识地往自己身后看去,只见一抹黑色的衣角正荡在佛座左侧的帷布后。
谢如锦冲过来将徐瑜拉到身后,抖开包袱握住长剑,低喝问:“谁?”
一只洁白如玉的手缓缓抬起,手背推开破破烂烂的帷布,声音带上了几分无可奈何:“徐瑜,故人相见,难得好事,能不能让你身边的小朋友把剑收回去。”
徐瑜越过谢如锦的肩膀,望到帷布后身穿一身玄色道服的那人,就笑了,她刚想到某人,某人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怎么是你?”
那人轻咳一声,甩了下道袍宽大的袖子,跳下佛座,挺无奈的看了眼犹自紧张的谢如锦:“这就是新任的镜明司督察使谢如锦吧,还真是年轻啊。”
说完从袖子里抹出一把镂花的竹骨扇,哗地一声展开轻摇,扇风吹动两鬓垂下的两缕头发,那人螓首娥眉花容月貌,风姿容止皆是世上难得的坦荡潇洒。
“贺容晚,你这祸害,怎么也到宁州了?”徐瑜从谢如锦背后绕出来走到那人身前,伸手敲了下她竹扇扇面,笑问道。
她与贺容晚已有七年未见,上次见面时还是贺容晚出京,那时三王之乱刚过,徐瑜也从世家女变成了平民,贺容晚特意去了朝安坊告别,对于徐瑜的悲惨际遇表达了满腔歉意,叮嘱徐瑜但凡有事可以去找贺家。
贺容晚幽幽一叹:“徐瑜,这话应是我问你才对,我这寻仙访道之人游历天下,你这窝在京城里一窝二十年的人怎么也来了宁州?”
徐瑜看了眼站在一旁怔怔的谢如锦,对贺容晚说道:“你这不是知道,我刚进了镜明司,来查案的。”
贺容晚拉过椅子,坐到上面:“我也差不多,受人之托,我之前去川中访青城观论道,正好有所心得,然后一路风餐露宿快马加鞭赶来宁州的。”
“什么人能托你办事?我当初托你帮忙带一盒水粉铺的细粉,结果你拎了一盒胭脂回来的事我还记得呢。”徐瑜笑道:“当时说的是这两天,结果你过了两个月才想起来,我新的细粉都买了一个月了。”
“不一样,”贺容晚解释:“你当时不缺细粉,但胭脂用的颜色一直不好,我给你带的那盒可是才出的,之前的颜色都不适合你,但那个颜色你用再漂亮不过了。”
徐瑜微微一笑。她自然知道,贺容晚一直就是这个性格,哪怕是对于朋友也懒得讨人欢心,心思用得精巧切合,却非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我是想说,哪位神仙,竟然治得了你贺容晚?”徐瑜问。
贺容晚是昀嘉后最小的妹妹,算辈分还是今上的小姨,自小立志寻仙,十七岁便离家求道,端的是心诚志坚,百折不挠的硬骨头,贺家的趟过尸山血海的老太爷都被贺容晚气得直掉胡子,还有人能让贺容晚放弃求道赶来宁州?
“柴绍晴。”贺容晚揉了揉眉心,无奈一笑。
又是晴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