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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晴岚并不大愿意跟寨子里的人起冲突,但这个时候,对方显然不愿意跟自己多话,就连石汶这些相对理智的巫祝也选择了沉默以对。
笛音响起的一瞬间,那种在吊脚楼里听见的扑棱翅膀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了起来,密密麻麻的展翅声让人头皮都要炸了。
苏念雪整个人一激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捂住耳朵,但那种毒虫的扑棱声还是如附骨之蛆一般如影随形,她的手在恍惚之间按住了腰间的软剑,后背冷汗直冒。
“苏姐姐!”白瑜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开口唤她。
这是南疆特有的一种音律,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伤害,但干扰极强,稍有不慎便会被御笛者带入幻觉中,墨客历代有苗疆的蛊医,自然也少不了这方面的淬炼,是以他倒是没觉得有太多麻烦。
但苏念雪不一样,严格来讲,除去江陵救人时司云对江湖人的笛音干扰,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这种致幻的音律。
偏生他还对此束手无策。
一双手适时地握住了苏念雪搭在剑柄上的手。
温热的触感叫她一瞬间如同溺水者握住了浮木一般抓紧了对方的手。
“阿雪,闭眼,呼吸。”
耳边的声音在对方这句话落下后一点点弱了下去,她颤抖着指尖呼出了口气,睁开眼抬头时对上那双琉璃般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的隐忧在瞧见自己睁开眼睛后散了些,像是终于松了口气。
但是笛音的幻术只是个开始。
那些动静并非完全是幻觉。
南烛手臂上的蛇高高昂起了头,兽瞳收缩宛若针尖,有细密的声响从林子里传了出来,像是黑暗中蛰伏的野兽终于张开了獠牙。
剩余的苗人退到了一边,沉默着望着这一场闹剧。
还是要打。晴岚在心底叹了口气,她将墨尺的剑鞘塞到了苏念雪手里,安慰般得捏了捏她的手。
剑鞘上参与的温度让她的心神慢慢安定了下来。
“得罪了。”晴岚回过头,握着剑柄的手缓缓收紧。
“假惺惺!”
笛音在刹那间变得尖锐,黑暗中的蛇虫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骤然暴起,直扑笛音所指的猎物。
晴岚却在这个时候闭上了眼睛。
笛音的致幻作用于她无效,但不代表影响不在,她能分辨幻觉与真识,但五感的影响却是抹不去的。
所以在这个时候,于她而言,睁眼反倒还不如闭着。
周遭仿佛在这一刹安静了下来。
在毒虫的尖刺即将触碰到她身体的前一刻,她手中的剑终于动了。
凝聚的剑气顷刻扫出,靠近的毒虫霎时被撕了个粉身碎骨,她足下步法微微一变,剑锋随着身势而动,剑招变得极快,饶是南烛唤来的毒虫众多,竟也丝毫近不了身。
那被白子珩按着练的一个多月可没白费,她本就天资过人,稍一变通就不难理解对方所谓的控制收放的内力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一个巫祝所饲的蛊是有限的,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对方已经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笛音一声短促的尖声后缓了下来,所剩无几的虫蛊退去,缠绕的长蛇接受到主人的命令,闪电般蹿了出去。
那个速度比先前在屋里的那条蛇快了不止一倍。
苗人巫祝的蛇与其他的蛊虫不大一样,其余的伤了、死了还可以再炼,但是这蛇就跟本命蛊一样,一生只有一条,且是自幼饲养,珍贵得很。
当然,也比其余的蛊更加毒辣。若是真给咬上一口,没有特制的蛇毒解药,阎王殿想不收都不可能。
晴岚睁开眼时眼底有暗沉的神色掠过,但因着天色昏暗,并无人觉察到她眼底的这点细微的变化,墨尺在她手里变招极快,还不等蛇扑到她跟前,剑锋横斩便是极为锋锐的一道剑气。
那畜生与蛊师心意相通,竟在空中硬生生地扭了身躯避过了正面的锋芒,残存的剑风割过它的鳞甲,凭借玄铁剑的锋利竟未能伤到其分毫。
不过晴岚似乎并不意外,她借着势头旋身后撤了半尺,乌蛇呲着獠牙紧追不舍,她瞅准机会,挥剑自下而上,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斜斜地往上削了过去,这一剑因着姿势并不好发力,瞧着似乎还不如方才那一剑来得凌厉,它也不躲,迎着剑刃就扑了上来。
可惜这一回并没讨到好处。
自下而上的剑刃固然不好发力,但却恰好切中了蛇鳞的逆处。
再加上南烛并未下令让它避让,这一剑直直扫过去,把那一片的鳞甲直接给削了下来,血淋淋的一片,黑蛇吃痛地长啸,顿时栽倒在了地上。
该死的。南烛气得直咬牙,连忙吹笛御兽,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回乌蛇的反应竟要比原来慢了半拍。
须臾之间,晴岚快步往前踏了一步,挥剑将尚未完全爬起的蛇给挑飞了起来,若是她有心除掉这条蛇,大可直接一剑从鳞甲破碎的那一处柔软斩下去,但是她没有。
横过的剑身刻意避过了双刃的锋口,她控制着力道以剑身拍在了黑蛇向上半寸的鳞片上,猝然的力道将毫无反抗之力的蛇给拍飞撞到了一处枯木上,黑蛇抽搐了两下,竟是就这么给这一剑拍晕了过去。
年轻的巫祝有那么一瞬的慌神。
夜空的一轮圆月明晃晃地将他本就偏白的面色衬得更加苍白。
一个身影高高跃起,玄铁长剑的剑尖一点寒芒凌空而下,如过境严霜般呼啸而来。
蛊师御蛊而战,若是给人近身,几乎是毫无赢面。
他强咬舌尖让自己冷静,残存的内力汇聚在了笛上,但他也清楚,以他这点微不足道的内力修为,根本挡不下这一剑。
剑风迫近时,他认命般闭上了眼。
只是出乎意料的,那点寒芒并未刺穿他的喉咙。
剑客的剑在触碰上笛子的那一刻收了锋芒,年轻的姑娘拧身收剑,如无声的鹰隼一般轻灵地落了地。
墨尺藏了锋,在她手里安静地敛却了霜寒。
南烛睁开眼,瞧着自己笛子上的那一点接触的剑痕呆愣了半晌才回神。
“你什么意思?”他涨红了脸,支吾着道。原先的那股子盛怒与怨怼在这一剑下散得干干净净。
对方明明可以杀了他,结果却在最后一刻收了手,甚至连他的蛇也只是伤了而没有置之于死地。
“现在,可以容我解释一二了吗?”晴岚拎着剑走回了苏念雪身边,目光在四周沉默旁观的苗人身上一一扫过,“荆楚的人,不会伤害你们。”
“可你认得周秦!”他犹有不甘地接话道,“那个混蛋,拿着你们荆楚的令牌,骗过我们去找了大巫祝!后面不问青红皂白就伤人,若不是大巫祝大人舍命想保,少巫大人都要给他害死了!”
“认得,不代表我们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晴岚皱了下眉,“他离开荆楚很久了。”
“可他身上有你们的牌子,接人的巫祝验过了,就是你们的!你们不是有下山交牌的说法么?!”
人群中有人附和般地点了头,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说法。
“墨客令于旁人而言是稀罕物,但是既是死物,总有损耗之时,并不是没有复制的法子的。”她叹了口气,耐下性子解释道,“给我足够的材料,我也能给你们现场给你们做一块出来,至于瞒过你们的蛊虫……”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
“你们蛊虫验牌子是靠牌子上残存的血气,他滴了自个儿的血,再用药物将血气化作陈年的味道,恐不是什么难事。”
这话说的不假,但偏生经过了一次欺骗,如今寨子里的人是草木皆兵,这其中有人愿意相信她的话,自然也有人不信。
沉默许久的石汶在这个时候忽然开了口。
“那个人,的确不曾像你一般将血染上令牌。但……他来这里,与你们不可能没有关系。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吗?”
这话直接戳中了白瑜的痛处,少年咬紧了牙,手死死地握着。
晴岚垂下了眸子,她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是唯独这一种,她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就连白子书当时都亲口告诉她不可能是周秦。
可如今最不可能的人偏偏就成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如今燕北大厦将倾,他们急需一场胜利来为君王稳固朝局,但大梁北境在洛氏手里就是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再加上前几年洛清河的那一场仗,若没有人从中作梗,别说拿下雁翎关,打破燕北三郡的壁垒都是痴人说梦。
这些年他们不是没用过下作的手段,甚至当年时怡都是因为他们才……
这不止是为什么要助纣为虐,还有他为何会愿意给仇人卖命?
因为恨墨客没能救下时怡?也是,毕竟当初白子珩直接驳回了那一道救援的墨客令。可当时那个情况……就算下了命令,又能改变什么?不说北疆万里之遥,退一万步,真让人去了,结果呢?
还是会死人。
只是死的可能不是时怡。
但即便这个结果改变,他能得偿所愿,时怡也不会答应。
她太了解这个自小就教导他们这些小一些的孩子的姐姐了。时怡是真正温柔的人,她和墨客那些先辈很像,心怀苍生黎民,对世间万物常怀悲悯。
这个人不会容许别人代替自己死在北疆。
跟燕北人合作,周秦把时怡的意愿放在何处?他失心疯了不成?
“对不起。”晴岚深吸了口气,缓慢而艰难地摇了摇头,“我解释不了为什么会是他。”
石汶的面色沉了沉,勾起的唇角带了三分讽刺道:“他是帮你们建起整个消息网的鬼差,所以我们没有人怀疑他,结果,这么大的一个背叛者,连你们自己都不知道?”
晴岚抿紧了唇没答话。
她没办法反驳这件事情。尽管当真与他们无关,但是真要追根溯源……是因为墨客而起的。
“于理,你说的,我明白,这件事情不是你们荆楚的本意,但是……”巫祝的眼底那抹被掩藏的怨怼终于露了出来,“于心,不可能不怨。”
这是人之常情。
苏念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颗心给提到了嗓子眼。如果按照他这么说,岂不是……莫要说将此行的目的达到,就连消却苗人心中的怨怼都是一个难题。
她尚在胡思乱想,一声狼嚎却忽然在黑夜中响起。
黑影自山道上窜了出来,尖牙叼着的一卷什么东西被它甩到了石汶脚下。
那是少巫的白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