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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察觉到汝三水的性子越来越直率,倒开始有不少男孩子愿意来跟她说笑。甚至还有人喊上她一起去打马球的,她说自己不会骑马才作罢。
薛瑾妤是会骑马的,甚至自小习武,若单打独斗,梁家渠的同龄人里大概是没有谁能打得过她,或许梁乾那个野路子能招架一二。休沐日去天门山,她和梁乾以及那些男孩子们并驾齐驱,就汝三水一个人坐着马车在队伍后面。
三水心一横,去求梁易安教她骑马。梁易安的马算是温顺的,可第一天马只是漫步,她就摔了七八次。梁易安说:“别人先学怎么驭马,你应该先学怎么摔马比较安全。”
她就真的先学了几天该怎么摔马。诀窍是缩起胳膊腿,背部落地,不要伸手,容易摔断,或者被马踢到。如果可以做到的话,下落的时候要尽量离马前进的方向远一点。
凭着自己精湛的被摔技术,她借来梁易安的马,硬是自己练了两个多月练会了骑马。梁易安也是真的心大,完全不怕她自己一个人会出什么问题。
那些小子们听说她会骑马了,来围观她,因为她差劲的姿势又笑了她两天。最后是梁乾帮她纠正了一些毛病,才算真的能和马和平相处。
八月初,天气正炎,学堂因为暑热已经休课半月。
北疆传来消息,因为不堪侵扰,汝三水的大舅舅梁璟决定一次出兵剿灭边境流寇,以绝后患。不料中了金兵的计策,受到早有预谋的伏击,梁璟力抗不敌,战死边疆。
梁琰与梁珏自请代替大哥镇守边疆,梁老爷子允了梁珏,以重新延续子嗣为由回绝了梁二爷梁琰。于是梁珏上书朝廷,得到了朝廷任命,替代梁璟之职,镇守庐州城。
此事自然小一辈也是清楚的,梁易安因为此事据说和老爷子起过争执,但是当时二人闭门私聊,只知语气激烈,无人知道他们争执的内容。
梁乾向来喜欢行军打仗的学问,也是受到其父梁珏的影响。八月末,朝廷任命梁珏的诏令下达至梁家那一日,梁乾也当即表示,愿与其父梁珏一同前去北疆保家卫国。
梁老爷子对梁乾的决定极为赞赏。虽然朝廷依旧以主和派为上风,梁家的子弟却一直是支持主战派的。早些年的绍兴议和在他们眼中,就是卖国的耻辱。
此后族内便一直有人请愿。梁老爷子于是在宗祠召集全族适龄的男子,不是本家梁姓也一样可以。时俊负责执笔记录,愿意从军去往北疆的,此时一并应允。
“梁亦鹤愿意同往。”“梁新愿意同往。”“苏启愿意同往。”“二叔!时康年愿意同往。”“梁瑞愿意同往。”……
汝三水走进祠堂内,一身干练的短打,似乎是刚刚下田地里做完活计回来。她站在一堆年轻男子之间,格外显眼:“先生,三水愿意同往。”
时先生放下笔,略惊讶地看着她:“你不是怕这些打打杀杀的吗?”
“汝三水愿同往。”她重复道。
时俊习惯于照顾女孩子情绪,不好太直接驳她,便说:“好,那便记下你一个。但你必须告诉你云舒姊,和她好好商议。出发前如有反悔,可以再来找我。”
他觉得梁云舒会劝阻她的,毕竟养在深闺里、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女孩子家,上前线是要吃尽苦头的。
那之后梁云舒果然来劝她,她来的时候,汝三水正在为自己打磨一把路上防身用的匕首。
“我听时俊他说,你要一同去庐州。边境不比这边安稳,你可确定?”
汝三水一只脚踏在石板上把它踩稳,一手在匕首上淋水,一手捏着匕首侧面,用力均匀地在石上打磨:“阿姊,三水确定。”
“我知道你也许心里依然有结,不愿面对。但是你可以回汝家小住,或者我同时俊商量,让你去时家做客,都好。何必要……”
汝三水放下手上的事,手腕蹭了蹭额头的汗:“我八岁就到了梁家,这些年间,阿姊是最了解我的。”
梁云舒拿手帕给汝三水擦汗。汝三水认得,那是阿宝用过的小帕子,绣着小枝红梅,和他的香囊一样。原本是梁云舒绣来送给她的,她又送给了阿宝,现在回到梁云舒的手上。
“我了解你,你斯文乖巧,聪明但是不显露。很有规矩,做什么事都有理有据,从不乱来。你不喜欢争抢,因为是你的东西不需要争抢。你不喜欢做决定,看上去很没主见,一旦做了决定一定是深思熟虑过,绝不更改。可是我这次,还是想来劝你,即使你的心意再坚定,我还是想要挽留你。”
“他们都说你的脾气变了很多,但我知道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你是好孩子,是会把委屈和压力自己吞下肚子的孩子。我时常想,我难过劳累的时候还有夫君体谅安慰。我们三水要向谁倾诉呢?她没有了双亲,没什么朋友,原本还有一个暖心的弟弟,现在就只有我这个阿姊了。太孤独了,太无助了,于是只好让自己变得坚硬有锋芒,来保护自己的脆弱。”
梁云舒抚摸着她的脸,叹气道:“是阿姊不好,早该注意到的,为什么会忽略了呢?”
汝三水眼眶一热,忍了许久才没有落下泪来。她握住梁云舒抚摸自己脸颊的那只手,闭上眼,鼻尖在她手心蹭了蹭。
“阿姊,你这么好,我一定会特别想你。”
梁家的举措得到了各个交好的世家的响应,皆有子弟愿意同行。除此之外,十里八乡愿意跟随梁珏父子前去北疆的,不辞路遥,自发来到梁家渠,竟多达数百之众。
老爷子作为梁家家主,站在牌楼门外前,面朝所有自愿随军的子弟,慷慨陈词:“宋国安康时,金军自虎视眈眈,若有奸佞在朝,则家国可危。金国屯粮招兵,买马造船,不耻企图人尽皆知!奈何忠言塞,谗言进,沿边兵力空虚,毫无防范,老夫梁赴平,也因此痛失爱子。今日一家之悲切,来日万户同哀戚!吾辈人不众,力虽微,还愿前仆后继,不使再复靖康!”
“姑孰梁家,姑孰汝家,姑溪薛家,丹阳时家,信州白家,本是世代交好,老夫未想到还有如此多不曾往来的慷慨丈夫,也同老夫一样为社稷忧心。在此聚集的英雄儿郎,今日同心同德,不辞征军,枕戈待旦,以安家国!”
他不顾老迈,握拳高举,再次大声重复:“同心同德!不辞征军!枕戈待旦!以安家国!”
“同心同德!不辞征军!枕戈待旦!以安家国!”梁家子弟呼喊。
“同心同德!不辞征军!枕戈待旦!以安家国!”所有家族子弟都响应呼喊。
汝三水站在最外围,在这激昂的氛围中,默默向梁老鞠了一躬。梁老看见她,也远远回报以凝视。
汝三水知道,梁老是同意她去的。他像疼爱他唯一的女儿一样,疼爱她这个没有血缘的孙女,也像对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儿感到自豪一样,对汝三水感到自豪。
若说她孑然一身,伶仃孤苦,却有人愿意体谅分享她的凄冷。若说她寄人篱下,没有依靠,可似乎总还有一个眼神就能够让她心安的人,让她没有愧疚也没有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