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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这事做得傻啊!这案子本就个麻烦的无头案,得罪一边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可现在倒好,两边一起得罪了。你说咱们不会被牵连吧?”
“管他那么多,之前我听赵佥事放出过风声,叫咱们什么都别管,上面儿有天大的事儿自有蒋大人扛着,有小公爷保着,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儿,别他么的吃饱了撑的乱嚼舌根。”
“赵佥事?他说了能算么?”
“哟,人佥事大人说的不算,要不您自己去问问蒋大人,或者小公爷?”
“这,这我可不敢…”
“咳咳!嗯,该干嘛干嘛!赵佥事说了不算,谁说了算?”
正当几个锦衣卫的百户官之类的中层在角落瞎聊得起劲的时候,正巧徐钦从旁经过。
对于这种风雨欲来之前,天色愈发阴郁,大家都有些惊慌失措的局面,他倒是不奇怪。而且对于此时下面的人胡思乱想胡乱猜测的情况也算是早有准备,这也是朱元璋特意安排他进场的缘故之一。
他稍稍一想,这事还真得想办法提前打个预防针,否则到时候真出事了,再来临时抱佛脚,效果如何谁也无法保证。朱元璋给他暗示的任务当中,稳住锦衣卫的局势是第一位的,而所谓稳住局势,具体要稳到什么地步,需要根据朱元璋对锦衣卫的后续安排才能知道,但这样人心惶惶的总归肯定是不行的。
“对了,刚刚他说得对,上面的事情,自有上面的人顶着,只要你们自己办好差事,不惹是生非,那本官自然保你们无恙。明白么?”
“是是是,多谢小公爷,卑职明白!”
“嗯,下去办事吧!该办的差事不能出岔子!”
徐钦甩给他们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撂下这句话便大步走向了自己的签押房。而这个饱含深意的眼神,在各人看来则是各有深意。刚刚极力安抚同僚的人,自然是将之理解为赞许,毕竟他体察了上意,不说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至少是自认在小公爷眼里留下了一个好印象。而其他人则是将之理解为“放心,本大爷罩着你们!”,顿时心中的不安也消散了大半。而且不出意外,他们很快会以向同僚吹牛逼的形式,将徐大少的这份安抚之意传达出去。
现阶段,蒋瓛这件事的弓弦确实几乎已经张满,蒋瓛这支箭什么时候射出去,无非就是朱元璋一句话,甚至是一个眼神的事情。对此,至少锦衣卫的中上层军官,乃至下层中多数脑子活泛一点儿的人心里,都是心知肚明的事。
徐钦需要再就其中的细节,找机会和蒋瓛商议商议。尤其是稳定人心的任务,万万不容有失。走到了这一步,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内,自己执掌锦衣卫已成定局,锦衣卫就不仅仅是朱元璋交代下来的任务,也是他徐大少的基本盘。对他而言这也是已经是落下去的关键一子,一旦失了这一手,不说是满盘皆输,至少也算得上是步步险阻,甚至说不得就只能重新开局了。
军卫衙门和地方官府的行政衙门格局区别还是挺大的。
地方府县衙门几乎就是主官一个人的天下,虽内部设有一堂、二堂、三堂,可三堂全为主官的地盘,甚至就连通常衙门后面的官邸,也根本没有其同知之流的份。而军卫衙门,一般只设有一个正堂,用于重要的公开议事,正堂后面和侧面,指挥使和其余堂官的签押房依次排列开来。
锦衣卫的衙门格局也大致如此。
本来按照正常的级别划分,徐钦只是个指挥佥事,而且是资历最浅的佥事,其签押房应该在一排七个签押房最边缘的位置,也就是正堂的侧后方。可架不住其身份特殊又特殊,又加之锦衣卫堂官编制本就不满,仅有一个指挥同知,因此徐钦一上任,就在诸位同僚的热情邀请和恭维声中入驻了位于蒋瓛签押房左侧的那个本属于同知的签押房。如此一来,他和蒋瓛平日里办公的时候,就只隔着一个平日里几乎没有人走动的封闭式走廊过道,互相串门也就是抬脚的事,极大地方便了他们之间的密谋协商。
“蒋大人此次可真是煞费苦心,既达到了咱们想要的效果,又给了陛下一些口实。下官看陛下最近的举动,怕是真有心以这些小事为借口发难了。”在蒋瓛的签押房里,徐钦一边老成地用茶杯盖子捋着杯里的浮沫,一边说道。
“说到底还是小公爷智计无双,若不是小公爷在陛下面前斡旋,下官何来此等机会?”蒋瓛脸上喜忧参半,不过自打二人达成默契以来,他也不自觉地愈发客气起来,张口闭口也竟也以下官自称了。
说来,徐钦自打出仕以来,遇到的称呼问题,可以说是非常之奇葩了。
表面上,他只是个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可无论是本卫的上官,还是其他卫所的上官,甚至是朝中不少二三品的官员,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的。莫说是让他行下官参拜大礼了,能崩住面子,不主动自称“下官”的,都不算多。
不过细想下来,其实这也正常。他徐钦是魏国公唯一的嫡子,铁打的魏国公继承人,虽说明代的国公爵没有世子一说,但鉴于亲王、郡王世子,乃至于太子发展出来的继承人身份认定潜规则,爵位继承人的身份自动等同于下一级爵位,甚至隐隐还要高上半级。据此来说,他徐钦的身份也是堪比侯爷的。因此二三品官员在他面前自称下官也不奇怪,只不过不少老资格的大佬心里都有些矜持,屈身谄媚什么的,实在有些难看。
而徐钦的心理年龄其实也早过了中二张狂的年纪,加之其本性就是那种乐于与人为善的性子,因此也从不自持身份,毕竟只是嘴上谦称一声“下官”,只要不被强迫行参拜大礼,也少不了一块肉,更能平白卖乖博取不少好感,何乐而不为?
于是在他的经历中,与人交谈时,双方均自称“下官”这种奇葩的情景,便成为了常态。刚开始他也觉得有些诡异,可多几次之后,也就习惯了。
“蒋大人,如今你我也算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下官也就不绕弯子了。陛下现在已经是万事俱备,所虑无非就是锦衣卫人心不稳,故而继续按兵不动。可圣心难测,蒋大人若想达到目的,还是要积极配合圣上的意图呀!”
“呃,下官在锦衣卫任职多年,不说劳苦功高,也算是深得兄弟们认可。且此前之事,也确实并非下官一人之所为,锦衣卫上上下下或多或少皆有参与其中。圣上现如今摆明了要鸟尽弓藏,众兄弟人心惶惶自是必然,为之奈何?”
要说怨气,蒋瓛心中当然是有的,而且肯定还不轻。毕竟任谁被这样利用,用完之后还弃如敝履,都肯定是要炸毛的。无非是鉴于当前的形势,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才凭超人的冷静强压了下来而已。
自二人达成默契之后,又经过频繁的接触,蒋瓛大致已经摸清了徐钦的性子,加之愈发熟悉之后,戒备心理自然下降,于是在外面有心腹把守,内里又只有他们二人的情况下,聊起此事,难免真情流露。
徐钦对此倒是也不以为意,他很能理解蒋瓛当前的苦楚,如果要打个比方,差不多就是被强暴之后还要被迫舔干净,否则就要被杀全家。面对这种事,能冷静地坐下来,商讨接下来的应对之策,而这个应对之策的最终结果还绝逃不了背锅的命运,已经是非常人所能望其项背的坚韧品质了。
“蒋大人此言差矣!说来此事对您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其一是圣意。您做了多年的亲军卫,体察圣意、舍身报君又多大的好处就不用下官说了吧?您主动承担罪责,替圣上分忧,圣上心里必然是会记得您的好,人心都是肉长的,若您有‘君要臣死,臣二话不说就去死,还要在死之前抢着再多为君分忧’的忠贞,圣上又如何能狠心置您于死地?又如何不会善待您的家人?再加上有下官从中斡旋,则可必然保您性命,保阖府上下无恙。其次也是人心!您现在帮下官稳住锦衣卫人心,尽可能将锦衣卫完整地交到下官手里,甚至暗中给他们放出风声,说是您大义凛然,一肩抗下了所有罪责,锦衣卫上下,便定然会一直铭记于心,仍旧在心里把您当做老上司,甚至视为恩人,任何人若想对您怎么样,就必然受到锦衣卫上下的敌视,也就不得不掂量掂量后果。您说这对您是好事还是坏事?”
徐钦极为直白地对他点明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也为他想好了一石二鸟,互惠互利的法子,然后轻巧地瞄了他一眼,才端起茶杯轻酌了一口。
蒋瓛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眼睛就直了。越和徐钦深入接触,蒋瓛就越觉得此子之恐怖,心中的震撼简直无法言述。对时局的把握,对人心的洞察,对走向的引导,处处都透出一股老谋深算至极的味道,完全不是一个十几岁的豪门纨绔。
此等阳谋,摆明了得利最大的是他自己。安抚锦衣卫上下,保证权力的平稳交接,不但可以在皇帝陛下面前争取到最大的好处,也能获得一个强势的、完整的基本盘。
这事儿还不用他自己出手,仅仅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自己这个等死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就得心甘情愿、屁颠屁颠地替他做马前卒。最关键的当然是这碰嘴皮子的精髓,只是这么稍稍略施小计,自己还真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