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诏狱

一子江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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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风裹挟着前几天落下,尚未完全化开的残雪,迎面而来,寒意愈发浓重。徐钦出宫之后,让家将给自己披了貂绒的斗篷,虽不至于戴上帽兜,却也再在脖子上紧了紧,回头看了一眼这座气吞天下的宏伟宫门,然后才转头慢慢往锦衣卫衙门行去。

    回到衙门,本是打算找蒋瓛给他通个气,但却听说蒋瓛正在诏狱之中办案子。于是徐钦也打算先去这大名鼎鼎的诏狱看看,毕竟在锦衣卫当差这么久,他还从未去过这传说中的诏狱。

    其实所谓“诏狱”并非是锦衣卫首创或独创。

    自汉朝起,便有两千石以上高官犯罪,需皇帝亲自批准下狱之说,而由皇帝亲自下令逮捕这件事,或者囚禁此类特殊囚犯的地方,均可以叫做诏狱,意为:天子诏令之狱。不仅仅是汉绣衣使者、唐百骑司、宋皇城司等特殊机构的自有监狱,必要的时候,皇帝亲自下令三司抓捕审讯的大案其实也属于诏狱的范围之内。

    理所当然的,锦衣卫用以关押钦命大案涉案人员的监狱也就是诏狱的一种。只不过不管是在历史上纵向比较,还是在与之对应的现实情况中,锦衣卫的名气都是最大的,处理的相关人士和案件也的确最多,手段嘛,大概也是首屈一指的。所以自此之后,诏狱这个名词就变成了专指锦衣卫监狱的特定名词。

    其实现阶段的锦衣卫监狱又分为两个。

    一个是每个卫所都会有的本卫执法机构镇抚司下辖的普通监狱,这是专门针对本卫人员犯案关押的地方。由于现在锦衣卫尚未增设北镇抚司,所以镇抚司身兼两职,内部的执法也管,对外侦缉也管,只不过两个职能本身却是严格区分的,包括监狱也是一样。

    镇抚司监狱地方不大,就嵌在锦衣卫衙门和旗手卫衙门的院墙中间,实际上也充当的是两个卫所的镇抚司监狱。徐钦此前曾在路过时,顺便进去看过,外面看就是一个普通建筑,里面十来间十几平的小监房,光照充足、干净整洁,甚至监牢里面铺的也不是脏乱的稻草,而是干净的旧棉絮,倒是颇有些后世现代化监狱的皿煮范儿。

    另一个就是俗称诏狱的锦衣卫对外重刑犯监狱,而这个地方,显然不可能有内部执法监狱那样的条件,完完全全可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人间炼狱、黑狱魔窟。

    仅仅是走到这个所谓的诏狱门口,徐钦就感到一阵让人从骨子里开始震颤的阴冷和诡异的气息迎面扑来。

    监狱设在整个衙门后院偏西北的角落,或者说是监狱的入口设在这里,而外面则是一片较为空旷的演武场,只在这个角落有一个不伦不类的小棚子。仅仅是在地面小棚子入口处,一股恶心的,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味道便从斜着往下的通道入口涌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仿佛地狱恶鬼呼啸般的隐隐惨叫和更隐约的痛苦呻吟。

    徐钦作为有轻度洁癖的人,光是闻着这个味道、听着这声音,就在入口处犹豫了半晌。

    还是主动跑来带路的孙孝廷百户懂事,连忙从怀里掏了一条雪白的丝帕给他,徐钦也顾不得这是他从哪个粉头或相好那儿拿来的东西了,匆匆往鼻子上一捂,才迈步走了进去。

    这座地牢很深,自然也非常昏暗,过道墙壁上跳动的火焰投映出各种极为猎奇的阴影,从一故事的开始就烘托出一种恐怖的氛围。不过空气却不怎么沉闷,想来应该是设计了充足的通风系统。

    监狱虽在地下,但也不算小,一眼看去,光是主通道便有好几十米长,两旁少说也有三四十间监室。只是关押的犯人不算多,只是在两侧监牢中稀稀拉拉地分布着,想来大概是这段时间蒋瓛等人努力工作的成果了。然而墙面、栅栏上不知名的斑驳,以及凌乱且散发着恶心气息的草堆,仿佛还在为飘荡在这座地下魔窟中的冤魂哭泣、哀嚎、述说着什么似的。

    走了七八丈进去,真正意义上的哀嚎声才开始越来越清晰。徐钦也看见一扇斑驳而厚重的铁门出现在过道旁,孙百户赶忙解释,这里就是其中的一间审讯室,蒋瓛应该此时就在这里面。

    徐钦微微点头,然后走到门前,孙百户马上命人把门打开。

    要是在平时,都指挥使亲自在里面审问犯人,谁也没那个胆子敢自作主张打开门,不过现在锦衣卫上上下下都明白,这个年纪轻轻的佥事来头大得都指挥使都扛不住,总之什么都听他的就行了。

    “嗯?!谁…徐佥事,你怎么下来了?”

    “唔,等一下!”

    虽然现在在审讯室的那个犯人并没有遭到太过超出正常人类想象的待遇,不过四周的各种花样工具还是给他带来了灵魂上冲击,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徐钦从未有过如此憎恨自己反应速度快、想象力丰富的时候。尤其是那个斑驳的铁床和上面挂着的,还带着点不知名物体随微风摇摆的乌黑铁刷子,让徐钦完全忍不住了,于是他很干脆的吐了个昏天黑地。

    倒是没人嘲笑他,更不敢嘲笑他,何况这些人也都是过来人,谁也不是天生变态,基本上第一次进来,能忍到现在才吐的已经是高手了。只不过别人没带着香气的丝帕捂住口鼻的待遇,大多是被这里面的味道给熏吐的而已。

    “哈哈哈…又来个雏想拿本侯练手么?来啊!”

    不等徐钦清空肠胃,被四仰八叉挂在一个冂字形铁架子上的囚犯便嚣张地叫嚣到。

    “放他下来吧,蒋大人,您这样做也不是办法。”

    徐钦吐干净之后,才有空去搭理这个完全看不出样貌的囚犯。从他的自称上来看,应该还是某位侯爷,而且徐钦只是略略一看他的身体状况,大致也能想到他遭到了怎样的对待。不得不说,到了现在还能保持如此态度,这人也算得上是条铁打的真汉子了。

    绝大多数时候,身体上的痛苦可以摧毁一个人,但事实上,当痛苦累积到一定的程度之后,也就那么回事了。当然,前提是你有绝强的意志力,能顶过最开始的习惯阶段。很显然,铁架子上这人,已经顶过去了,再用老一套不会有多大效果。况且徐钦也不是野蛮人或者变态,本身就不喜欢这种太过粗暴的方式。

    审讯室里面的人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蒋瓛,见他也微微点了点头,这才照徐钦的吩咐,将人从铁架子上解开,然后拖到墙角给放了下来,没办法,此人非但手脚俱废,连腰椎上也动了大刑,单靠自己,连坐都做不直。

    “不知是哪位侯爷,小子中山武宁王之孙徐钦,现添做锦衣卫指挥佥事。”

    “哦?徐小公爷?小公爷!本侯冤枉!本侯冤枉啊!本侯要见陛下,要见陛下!”没想到此人一听徐钦的身份,突然态度大变,开始变得疯狂起来,甚至挣扎着试图扑过来,还吓了徐钦一大跳。

    “此人乃是原永平侯谢成,所有证据证词都显示他也是蓝玉谋逆案的参与者,只是这厮倒是顽固,一直不承认罪行。”

    蒋瓛这样一说,徐钦马上也大致明白了,这人应该是面上已经定了罪,但却苦于证据始终不足,还需要他的一份认罪供状,才能将罪名真正坐实。

    而且这人的身份也相对比较特殊,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侯爷,更重要的是他的大女儿乃是晋王正妃。虽说明初这几个案子里面办的皇亲国戚也不少,可自潭王的事之后,遇到这种事,任谁也得小心又小心,所以要办他,必然是需要有足够的“铁证”。

    照理来说,要强迫他按手印倒是不难,可蒋瓛现在自身难保,总是多了些顾虑,所以还是打算优先逼他亲自承认并签字画押,尽可能让别人挑不出刺来。可没想到这人倒是一条硬骨头,连用了好几种大刑,愣是搞不定,但现在若是继续用那些东西,这要是没拿到供状又把人给弄死了,就更是麻烦,于是蒋瓛现在也很头疼。

    徐钦也大致清楚这当中的弯弯绕,既然人都抓了,家也肯定已经抄了,定然是朱元璋点过头默许过的,甚至本身便是对朱元璋而言具有潜在威胁的目标。再加上这个案子的性质已经盖棺定论,像他这个级别的人,既然已经卷进来了,要想翻案那是绝无可能的。

    “侯爷,既然是在此处,咱们也没什么弯子可绕的了。您到现在还真不明白,您为什么会在这里面?您又真的觉得您还能出去么?实不相瞒,陛下已经下旨定了您的罪,就算您见到陛下又能怎样呢?”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小公爷,求您了,当年我也和中山王交情不浅,也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

    “侯爷,这又是何苦呢?小子确实也是无能为力。现在陛下也已经下令,不再继续深究此事了。不如您就认了,小子答应您,一定帮您照顾好家人,如何?”

    谢成闻言沉默了半晌,估计也是冷静了下来,开始思考现实的问题。

    “如此…多谢小公爷,不过士可杀不可辱!可否允在下自尽?”

    他虽只是一介武夫,可能从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一个侯爵,自然也绝不是蠢货,有徐钦的提醒暗示,他也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事到如今,就算是为了皇帝的面子,他也是非死不可。但他接来下的这番话,却是让包括徐钦在内的一众锦衣卫颇为为难。

    “侯爷,您是为了您的家人,蒋某也有家人,若不是蒋某自身难保,我也愿意答应你。不过有小公爷这番话,想必你也该是放心的才是,何必拘泥于些许意气,为难我等呢?”蒋瓛见徐钦简简单单的几句讲理的话便说通了他,也马上转变的思路。

    “那好,我知道我的三个儿子已经被发配至北疆,只要小公爷答应寻他们回来,再答应照看,照看一下小女,我便认了就是!”谢成自是不理会蒋瓛,而是对着徐钦继续谈到。

    “侯爷您也知道,寻回京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可以答应你,马上我就可以派人出去,将他们安置到稍微好一点儿的地方,比如:太原府,如何?至于令嫒等人,小子自会竭力照拂。”

    这太原府乃是晋王封地,虽说不敢保证晋王能有多包庇他们,可至少晋王妃在本地照拂几个兄弟,也就是一句话的事,至少性命和基本的生活是没任何问题的。

    “好,一言为定!任凭供词拿来就是!”

    徐钦出马,借着徐家的名头,晓之以理再诱之以利,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蒋瓛最大的一个麻烦,也是让蒋瓛心中感叹不已。或许当中既有对徐家的艳羡,也有对此子敏锐和决断的感慨。

    摆平了谢成,早已受够了这座阴森诏狱气息的徐钦,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人间炼狱。蒋瓛等人自然也不是变态,事情既然已经顺利解决,再苛待折磨人就毫无意义了,何况不看僧面看佛面,简简单单卖徐钦一个面子也是好的。蒋瓛转头吩咐了狱卒给谢成最好的待遇,也跟着一起回了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