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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臣。”郑观最不希望见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当年查抄花家之时,他挖地三尺都没能找到的信件终究还是被别人发现了。平日沉稳的气度顷刻间在他的脸上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惊恐和无尽的绝望。
“你的心可真够狠啊。”穆之寻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走到了门前道:“郑观,前朝大理寺丞郑廷玉之子,幼时即入东宫作陛下的伴读,后蒙恩荫,提举殿前司都虞侯,后迁至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承平十九年,平定平定东远之乱,晋升殿前司都指挥使,成为大宁禁军主力之首十万御林军的最高统帅、可谓是位极人臣……殿帅,我说的没错吧。”
此时的郑观一言不发,空洞的双眼和不停喘着粗气的鼻孔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可反过来,你是怎么做的呢……你要拿我们整个穆氏皇族的血给花承嗣祭旗!”穆之寻目光霜寒怒斥道。
这一刻,郑观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殿下!”一向威风凛凛的殿帅竟跪在地上宛若丧家之犬一般抱着穆之寻的腿嚎嚎大哭,口中不停地含糊不清道:“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殿下救救罪臣啊,救救罪臣啊。”
可任凭郑观如何扣头乞求,穆之寻始终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那表情如同地狱来的鬼煞。
俄尔,郑观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起来,不住扣地的额头也已经开始渗血,照这样一直下去,他或许会死在这里。
“起来吧。”穆之寻弯下腰想要扶起郑观,但见郑观却不愿起来,他便又坐了下去,微微抿了一口已经发凉的茶水,冷冷道:“回去吧,这几日是父皇的寿辰,各国来使的宿卫安排以及朝中的很多事宜还都离不开你。”
“殿下……”郑观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
“但若今后再有不忠之举,你可知……你的下场会比花承嗣更惨?”穆之寻意味深长地看着狼狈不堪的郑观。
“臣……明白!”郑观的头颅如失去重心一般地扣在了地上。
一入春,太阳便一天比一天出来得早,天涯驿馆的马厩旁,早早起来的陆子羽正同每日一样,亲自给踏雪喂食着草料。“踏雪”是他八岁那年父王送给他的一匹汗血马,因通体黑色,四蹄附近的毛色呈雪白而得名。
“为何占我的马厩?”
那声音是姑娘中少有的烟嗓音色,这不免让陆子羽有些好奇,他缓缓回过头,只见一位相貌俊俏,落落大方女子正盯着自己,头顶的金玉抹额和一身银色的锦袍短打扮显得爽朗利索,如果陆子羽猜得没错,她应该是军旅之人,而且并不来自大宁。这让他一时来了兴致。
“哦?敢问姑娘为何说这是你的马厩啊?”
“哼,你说为什么是我的马厩啊。”女子显得有些无语,“你看看里面是谁的马?”
陆子羽回过头,这才震惊地发现踏雪的里侧,挨着墙然竟还有一匹马。不禁诧异道,“这……这匹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啊?”
“我还想问你呢,昨日我一早便选了这间马厩,里面明明一匹马都没有。我第一次来云京,本想着出去逛逛领略一下中原的风光,可谁曾想,回来的时候马厩里就突然多了一匹马。”女子显得有些厌烦,“只是当时天色已晚,我就懒得找它的主人了,既然你今天来了,就赶紧把它牵走吧。”
听到这,陆子羽有些忍俊不禁,想必是这几日天涯驿馆人满为患,管理马厩的驿卒难免会出些差错。“好吧,是在下冒昧,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女子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可当她看到陆子羽牵着马向人群的居住区走的时候,不免有些好奇,“喂!你要把它牵到哪里啊?”
“马厩满了,我把它带我房间睡。”陆子羽头也不回道。
这句话反倒让女子有些难为情,片刻踌躇之后她朝着陆子羽喊到:“回来吧,你把马牵到那边,让别人怎么办。”
听到这句话,陆子羽立刻一路小跑将踏雪牵回马厩,他来到女子的身边笑呵呵道:“多谢。”
“别谢我,我只是不想让你影响到别人。”
“嘿嘿,敢问姑娘尊姓大名?从何而来啊?”
“南昭安云棠。你呢?”安云棠边走边说。
“北阳陆子羽。”陆子羽跟了上来。
“呵,原来是堂堂北阳王府的世子啊,这么尊贵的身份,身边竟不跟一个随从,一点架子也不摆,真是难得呀。”安云棠微微含笑,但却听不出来是恭维还是讥讽。
“郡主……不也一样吗?”陆子羽意味深长道,他早就听说过南昭国的郡主安云棠是一个不爱红装爱戎装的女子,作为南昭主力墨翎军的最高统领,她的文韬武略令南昭国的满朝文武皆自叹不如。没想到今日竟在这碰上了。
听到这句话,安云棠有些意外地扭过头上下打量了陆子羽一番,随后会心一笑道,“昨日匆忙,未能有空一睹云京全貌,不知世子可否有空充当云棠的向导啊。”
“乐意奉陪。”
“请。”
“请。”
安云棠刚刚冲着他笑的那一刹,陆子羽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他只觉得今日的阳光格外的耀眼,就连马厩的气味都比往日好闻了许多。
南归的大雁掠过束云阁的上空,留下阵阵鸣啼。放眼望去,金碧辉煌、朱墙层层的南北宫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下如泛黄的画卷般柔美旎旖。
束云阁的四层,凭栏而立的裴远正目光深邃的俯瞰着这一切,拂面的微风吹乱了他的白衣和发丝,却吹不动他修长挺立的身骨。十年了,每当他想回明疆的时候,都会到这向南而望……直至日落。
“裴郎。”穆琳霄拍了拍裴远的肩头,指了指自己髻间刚摘的一朵桃花,“好看吗?”
“好看。”裴远微微含笑,目光温润地凝视着面前的穆琳霄,精致的飞仙髻下明眸皓齿、粉面朱唇的穆琳霄显得十分明丽动人。
“刚刚夫子讲完课,我看公主匆匆跑了出去,本以为公主回去了,原来是为了这支桃花啊。”裴远微微打趣道。
“才不是……我就是想多陪你一会儿,想让你开心点。”穆琳霄双臂搭在了栏杆上,语气中带着心疼,“今天下午你就一直忧心忡忡的,我知道……你想家了。”
“思念家乡实乃人之常情,公主不必放在心上。”裴远宽慰道。
“裴郎,要是你哪天你真的可以回明疆了……你愿意带上我吗?”
裴远微微一怔,良久会心道:“倘若真有那一天,公主若愿意……裴远便愿意。”
听到这句话,穆琳霄笑的很开心,“再过几日便是父皇的五十寿辰,这次各国都会派使节前来给父皇祝寿的,我想,你也应该很快就能见到明疆的使节了。”
“这样自然最好,母后向来体弱多病……我很挂念她。”裴远的眉间萦绕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愁绪与忧苦。
“放心吧,明疆的皇伯母肯定在等着你回去呢。”
“公主……”穆琳霄的话令裴远感激而欣慰,他心里清楚,束云阁的十年,若是没有穆琳霄的陪伴……他怕是熬不过来的。而对于穆琳霄来说,裴远早已成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十年相伴,他们之间已经不分彼此。
多少个课间,裴远耐心而认真的给穆琳霄解释经义的画面是她青葱岁月中永远都抹不去的记忆,这个身陷囹圄却无怨无恨,心怀苍生大义的少年不知何时已成为她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宁帝寿辰的那天,云京城万里无云。晴天碧日之下,本就繁华无限的云京自然是盛况空前,从皇城到宫城,御街和所有主巷道两侧的树木皆披上了红绸,“宁帝圣寿,与民同庆。”的巨大匾额高高地悬挂在了南宫正门的城楼之上,显得喜庆而尊贵
而云京御街两侧,也早已占满了百姓,大批的御林军在那正把守着,艰难地维持着秩序。
上午巳时,各国的使臣和各地的官员顺序沿着御街,从云京正门前往南宫。听说这是太子今年新加的流程,在展现本朝盛世的前提下也带动了百姓的积极性,正应了那句“与民同庆。”
队伍的正前方,是由八匹装点华丽的鄯北汗血在前面开路。高挺的身躯和锃亮的肤色惹得人群一片沸赞。之后便是由元纥使团的燕图南、燕长风等人和一些身材容貌上等御林军校尉组成的五十人鄯北汗血骑兵方阵,至于元纥的骑兵方阵为何由御林军组成,这是礼部的意思。
因为在之前的排练中,原本是打算用清一色的元纥人的,可这个马背上长大的民族个个都是天生的骑士,导致效果太过招摇,竟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意思,便不得已作罢。
紧随其后的是南昭国的使团,俊美潇洒的安云棠骑在马上显得甚是英姿飒爽,可作为整个队伍中唯一骑着马的女子,自然免不了被两侧的云京百姓所口舌。但安云棠是不会在乎这些的,因为百姓们不会知道,她身后的那支身披墨甲、冠带雁翎战力极强的墨翎军正是这位女子所锻造出来的。
而百姓们真正被吸引的是墨翎军护送的一车又车的奇珍异兽,其中不仅大量有、在古籍中记载而又难寻的各味药材,还有南昭国独有的金发雄狮、火凤鸟以及快要绝迹的巨角犀。
南昭国的后面便是明疆国的使团,不同于前面两国的凤翥龙翔,他们是由两位文官模样的人在领队,领队的身后是两列身着华服,手持花篮的妙龄女子。花篮之中是有着珍珠之首美称的明疆南珠。
女子们的中央是一辆巨大而豪华的马车,马车拉着一大尊翡翠作底状若山河的珊瑚礁,一支又一支裁剪别致的孔雀羽将其装点的翠绕珠围,颇具山河神韵,最后又用一颗颗的南珠组成了“大宁万寿”的字样。
“如此这般纷华靡丽,不愧是明疆国的手笔啊。”路旁一个商贾模样的老人不禁感慨道。
之后,各国的使臣在太子和常王的陪同带领下前往京西华门寺的道场,同僧人们一起为宁帝诵经祝寿。
一番折腾之后,时间便已到了午时,使团的主要成员则按照流程前往南宫御宾殿,宁帝的寿宴正式开始,与此同时天涯驿馆、御街之上还有京郊三千元纥骑兵的驻地都纷纷支起了大红的棚子,各处的宴席和御宾殿一同进行,整个云京城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
御宾殿的正中央,头戴十二冕旒、身着天子吉服的宁帝早已端坐在了那里,作为此次寿辰的主人公,又是各国来朝、万民同贺的对象,一向喜欢热闹气派的他自然满腹欢欣。
众人在太子和常王的带领下依次走入殿内,在太子和常王双双下跪之后,身后众人亦同时下跪,只不过元纥和南昭的使团行的是单膝下跪之礼,随后众人山呼道:“祝陛下河山之寿,箕畴五福,大德之年,天锡遐龄,星辉南极,封人三祝,耆英望重,岳降佳辰,如日之升,天保九如,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众卿和贵使快快起身入席。”宁帝笑的合不拢嘴。
“谢陛下。”众人谢恩之后便依次列坐于大殿两侧早就备好的宴席之上。
宴席间,每换一道菜品,御音坊的宫女便会相应地也换一段舞曲,精美的菜肴和天仙般的舞姿让燕图南和安云棠心生可望而不可及之叹,而在燕长风看来,欣赏这些个长得一模一样的舞女跳舞倒不如草原的篝火大会来的洒脱自在,盛在金银餐具中叫不出名字的菜品到底比不上滋滋冒油的烤羊腿。
穆之寻虽然也在装模作样的陶醉,但心中早已在不停地在摇头了,宫中限制诸多的编舞和没有创新的曲目他早就听烦了。心中不禁感慨起来,到底还是玉奴娇的舞曲香艳多姿啊。
满座的宗室亲贵之中,恐怕也只有太子穆之策和陆子羽是真心欣赏了吧。
酒过三巡,见宁帝已经有些微醺之时,坐的离宁帝最近的燕图南恭谨地端起酒杯站了起来:“陛下,小汗仰慕大宁风物已久,心里一直有一个愿望,此次借陛下圣寿的机会……不知当讲不当讲。”
“无妨……可汗但讲无妨。”
“小汗希望与大宁在秦州开设榷场,以元纥之牛羊马匹易大宁之盐茶丝绸。”燕图南微微压低了音量,郑重道。
“之前在朝廷北境之外一直是混邪独大,与本朝的关系也甚是紧张,故而北境一向是封锁的,至于榷场嘛,就更不用说了。”宁帝收起了醺笑的面容,略微停顿所思道。
“这……”燕图南的笑意有些尴尬。
“但混邪是混邪,元纥是元纥,你们不一样……元纥可汗不远万里亲自来云京为朕祝寿,此心之诚,天地可鉴。这样吧,结束之后,可汗同户部吏部商量具体事宜吧。”
“谢陛下隆恩!”燕图南不禁大喜,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开设榷场对两国百姓来说绝对是好事,在场的众人也纷纷面露喜色,可陆子羽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他觉得那个地方选的确实有些过于微妙了。
开设榷场一般是在人流较多易管理的州府附近开设。可秦州,一个位于凛风关防线的最东面的州府,是北平军防御最为薄弱的地方,再往东走便是深山巨岭,向来是气候寒冷,人烟稀少之地,想到这陆子羽的眼帘微微下垂,一朵黑色的疑云在他的心中慢慢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