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一 元宝:林爹纪事

石头与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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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十一 元宝:林爹纪事

    元宝在寒假跟着栗子哥他们一起去各村儿大集上卖炸糖饼儿, 炸糖饼的做法是元宝教给栗子哥的,他跟着去, 既不要工钱也不要利润, 他就是去玩儿。

    他这玩儿的也跟人不一样,他喜欢看各种各样来问价买糖饼的人。有阔绰的一问价钱,直接就掏钱买了。

    眼下快过年了, 忙了一年, 家里有富余的,就想给一家老小吃点好的。

    这也是为什么过年去集市上卖的原因, 平时忙还忙不过来, 除非是有钱的大户, 不然寻常人家是舍不得的。

    还有家资略一般的, 问问价就有些犹豫, 栗子哥跟王氏卖麦芽糖学来的法子, 他不只收钱,拿粮食换也行。多少小麦多少玉米一斤,栗子哥跟他爹老刘头做生意自然是带了秤了, 他娘管着秤。

    再有就是日子紧巴的, 犹豫半晌上前问一句, 能不能少换点, 半斤二两的, 给不给换。栗子哥做生意活络,多少都给换。

    不过, 做买卖也不容易。

    炸糖饼的手艺不难, 也有旁人家摆这摊子, 双方就成竞争之势。不过,大家三乡五里都认识, 固然彼此心里有些芥蒂,但是统一价钱后就看各自本领了。

    栗子哥家的生意不错,他家炸糖饼用的是雪雪白的洋面,糖饼炸出来格外漂亮,再加上是新摊子,薄利多销,有个零头就给客人抹了。给点便宜占,这一招对买东西的客人很有用。

    冬天闲也是闲着,主要炸糖饼这生意成本不高,白面是拉着麦子到县城换的洋面,油也是秋天种花生到油坊磨的,何况做完炸油饼回家滤一滤,家里还能继续吃,不糟蹋。

    无非就是买些红糖,是真要下本儿的东西。

    元宝帮着算账,他也不要工钱。老刘头儿就有些过意不去,跟儿子商量,“过年的,怎么也不能叫元宝空着手。”

    栗子哥想了想,“元宝说不要,那就是真不要。等过年咱们炸二斤油饼给他就行了。”

    老刘头儿边抽旱烟边说,“元宝这孩子,跟他爹真不一样。”

    因为把油饼技艺传授出去,林百亩意见颇大。

    元宝说他爹,“我娘一试验你就嫌又费面又费油,咱家又不做这生意,让栗子哥赚些可怎么了。当村当块儿的,栗子哥平时还叫你叔哪。”

    “知道个屁啊!这人家,有一个方子就够吃饭的,傻大方,咱家就是现在不用,以后留着给我孙子不行啊!”林百亩戳元宝脑门儿一下,骂他,“瞧着聪明,心里一点算计没有。我看老刘头儿那油饼炸的又宣又亮,县城支个摊子也够了。”

    “快嘟囔死我了。”元宝捂着耳朵去隔间看书去了。

    林百亩追过去再三告诫他,“以后不许这么傻,有什么好秘方,咱自家留着。就是自家不用,拿出去卖钱也能卖几块大洋。”

    元宝把书高高举起,挡住脸,觉着跟他爹没法做思想交流。

    林申哥在信里还夸他教栗子哥识字的事情哪。

    元宝也不只是教栗子哥识字,跟他关系好的,要是想学算术、认字,元宝都会教。因为教西学的常先生引进了西方的星期天制度,虽然不能学五天休两天,鹊大伯说那样太轻松了,但现在也能学六天歇一天。

    休息的时候,元宝就能小伙伴们一起玩儿,教教大家算术认字。

    林行不爱看做小生意的事,他也不跟着去赶大集卖糖饼,林行是个爱学习的小孩儿,宁可在家温书。不过,他听说元宝叔定了媳妇,特意颠颠儿的跑元宝叔家跟元宝叔打听,恭喜元宝叔有媳妇了。

    提到媳妇的事,元宝难忍惆怅,“也不知是圆是扁。”

    林行帮元宝叔分析,“听祖母说,是祖父给你做的媒,祖父眼光肯定不差。那个王经理,咱们都见过,说话很风趣,长的也是白面皮、瘦瘦高高的模样,虽然比我爹差点儿,也比大多数人都强了。”

    “这倒也是。”元宝也做过这样的推断,王经理瞧着不赖,应该闺女也差不到哪儿去。

    待过年到姥姥家拜年,姥姥、姥爷、舅舅、舅妈都拿这事儿打趣元宝,元宝此时才有种,这是件大事的切身感觉。

    不过,元宝不怕人打趣,他还一幅特淡定的模样,“是有这么回事。”

    这年头,亲事不能只是口头定下。

    年前大家都忙,年后林百亩张罗着,让王氏拿了两块大洋,林百亩带到县城去,找了有名的银匠给打了一对儿银钗。然后再备些茶叶酒水,依旧请鹊大哥做媒人,这就是小定礼了。

    林百亩还把元宝的八字拿去给王家合,一合就合上了。王家那边儿也挺乐意,就择了个正月二十八的吉日,那天定亲。

    元宝也要出席。

    元宝为此兴致缺缺,但看他爹的样子他是一定得去的,用他娘的话说,“也得给人女家看看。”

    元宝道,“王经理又不是没见过我。”

    “丈人爹是瞧过,可不是丈母娘还没见过么。”

    元宝年纪尚小,对定亲娶媳妇什么的,还没有太具体的概念。但这并不妨碍他趁机对他爹提点要求,“定亲这样的大事,我得做两身衣裳。”

    “年前不刚做过新的。”林百亩都怀疑自己这生的不是儿子,而是闺女误投男胎,也不知道怎么这么臭美,村儿里小姑娘都没元宝爱做新衣服。过年过节就要做新,林百亩一辈子穿的衣裳,估计都没元宝这短短十年来的多。

    元宝理直气壮,“你也说是年前的了,年前的都穿过,旧了。再说,城里穿的跟咱们村儿不一样。要是定亲不穿的一表人材,岂不叫人小瞧?”他还挺会找理由。

    王氏一听,就觉着,“元宝这话也有理。”

    到底就这一个儿子,还是儿子定亲的事,林百亩也就答应了,“成,叫你娘去集上买块花布,给你做身新的。”

    “我不要集上买的。”元宝拐了八道弯儿,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既然王经理他们在城里住,我就要城里人穿的衣裳。”

    林百亩一时没明白,“城里人穿什么衣裳?”

    元宝道,“西装皮鞋。行哥儿穿过的,申大哥也穿过,我要那样儿的,新式衣裳。”

    林百亩立刻否决该提议,“那得多贵!行了,叫你娘给你在县里买块正经绸子,做身长袍,一样的。”

    “现在谁还穿长袍啊!人家城里都是穿西装皮鞋的,我就要西装皮鞋!”元宝坚决要西装皮鞋!不然他就不去定亲,就是打骂着去了,他也摆一张哭丧脸!

    林百亩气的打他两下屁股都没能动摇元宝要穿西装皮鞋的心。王氏先拦着丈夫,打发元宝先去写作业,然后跟丈夫商量,“也是定亲的大日子,打银钗用了两块大洋,要不,就给元宝做身西装皮鞋去,我看他是真喜欢。”

    “唉呀,你知道那西装皮鞋多贵么!”林百亩心疼的不行,“这买茶买酒就花了不少钱。”

    “咱不就这一个儿子么,元宝一辈子也就定这一回亲。”王氏说,“我看行哥儿有时穿那小西装,有模有样的,可俊了。咱元宝模样比行哥儿还好,穿那衣裳肯定好看。”

    “那东西非但贵的不行,浆洗还要去专门的地方另花钱。买就一笔钱,叫那小子穿上瘾,他见天穿,穿了就要洗,后头花销没完了。”林百亩深思熟虑,目光长远。

    王氏给丈夫倒碗给元宝定亲买茶叶人家搭给的粗茶水,笑道,“那也不能。元宝正长个子的时候,年头做的衣裳,年尾就小了。他顶多穿一年,第二年穿不了,也就不用花钱洗了。”

    “那不更可惜。花大价钱置办的。”林百亩说,“要是十八,九长成个子的大小伙子,做两身好衣裳也值,毕竟能穿好几年。这么屁大点儿小孩,正长个子的时候,随便穿穿就行。”

    王氏说,“你看元宝那样,你不给他弄身好衣裳,他一定不能叫你痛快。你事后揍他也没用,反正他就给你捣乱,还能总打啊,咱就这一个宝贝疙瘩。”

    林百亩长叹,“哪家不是儿子听老子的,如今就因着咱家人丁单薄,这长幼尊卑反是倒过来了。”他小时候也是家里独苗,就没元宝这么刁钻。这是啥孩子啊!

    自己还得宽宽心,毕竟也是定亲大事。

    林百亩带着元宝,搭鹊大哥家的马车,到京城定的西装。县城还没有这高级玩意儿。

    这是元宝第一次到京城,他坐在马车里隔窗向外望去,马车驶过永定门,街上的男人、女人、文人、商人、抽旱烟袋子的老人、行色匆匆的成年人、还有马车、三轮车、独轮车、街上的店铺、路边的摊子、以及阳光下晒太阳抓虱子的乞丐,其实这画面并不如何美好,但对于此时的元宝而言,这巨大的繁华几乎是扑面而来。

    元宝那颗在老家悠然安逸的心灵第一次被触动,他想,怪道人说百闻不如一见。顾先生常先生讲的再生动,也不及我亲自来看一看。

    元宝望着窗外热闹街头,跟他爹说,“爹,以后我要来这里。”

    林百亩说,“那得有本事。”

    元宝很有信心,“我肯定有本事的。”

    林百亩给他这一本正经的自信逗笑,捏捏怀里的钱袋子,忽然就觉着,也不是那么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