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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蔓那天便在家里住下了,没有再跟傅雪茹提起要回英国的事儿,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稍微拾掇拾掇,便让司机开着车去医院看望钟远山。
傅蔓靠着车窗,深锁着眉头垂眼看着窗外,额头时不时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轻轻抬手携了一把,却听傅雪茹柔润的声音传来,“蔓蔓,其实这几年你钟叔也挺后悔的,小时候,他待你多好你心里也应该清楚。有啥好的偷偷摸摸、藏着掖着送给你,易宁那时候还因为这些事儿没少给你钟叔摆脸色。这些你难道都忘了?你钟叔也是普通人,气急了难免说几句重话。十几年的感情难道还抵不过这些吗?”
车子不疾不徐的行驶在车道上,一阵阵热风扑面而来,有些令她窒息喘不过气儿来,随手按下边上的按钮,玻璃升了一半,才能堪堪挡住些热风。傅蔓有晕车的毛病,坐车必须开车窗,不然不出一会儿,就会出现胸闷、恶心。所以,她这辈子最怕的一样东西便是车子,连带着交通规则也是一文盲。
“我知道。”夏日坐车更让她感到不适,拧着眉目躺靠在后座上。
傅雪茹心疼的看着她煞白的脸色,不由的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很难受?真是,你这晕车的毛病到底像谁?我跟你爸可都不晕车。”
傅蔓仰着头阖着眼,不再开口说话,傅雪茹忙叮嘱了司机几句,“老刘,开快点吧。”
司机忙应承下来,很快,车子便停在市中心医院的门口。
傅雪茹扶着晕晕沉沉的女儿下了车,对着司机叮嘱了句,“老刘,等会提前半小时给你电话再过来接我们。”老刘连连点头,屏声息气的应承下来。
两人徒步走了一段路,傅蔓头晕,胸闷的症状也都好了,气色才渐渐红润起来。两人走进病房的时候,钟远山睁着眼躺在床上。
傅雪茹警告的看了傅蔓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但是,显然,钟远山见到她的心情很激动,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傅雪茹连忙冲过去将他按在床上,“远山,你好好躺着。”
钟远山浑身使不上劲儿,被她轻轻一按,便倒回床上,眼神却紧紧追随着门口的傅蔓,气力无声道:“你,回来了?”
傅蔓僵着身子踟蹰不前,咬着下唇垂眸盯着地板,垂在身侧的手紧拽着衣摆。
躺在床上的钟远山原先激动的双眸愈渐黯淡下去,无力的垂下手。
傅雪茹心里着急,可是她也知道这孩子执拗起来谁拿她也没办法,随即转身低声安慰道:“远山,三年没见了,这孩子越发沉默了,给她一点时间儿吧。”
说完便走上前拉着傅蔓走到病床前,疾言厉色道:“蔓蔓,怎么不叫人。”
“钟叔。”良久,才听见这两个字轻轻的从她牙缝隙里挤出来。
钟远山顿时精神恍惚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仿佛被挡住了一层迷雾,声音枯槁:“蔓蔓,恨……爸……钟、叔吗?”他从来没想过因为自己曾经的一句气话,失去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虽说不是亲生,但这十几年的感情,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抹煞不了的。
傅蔓怔怔的愣在原地,眸子低垂着,目光毫无焦距。听着钟远山的问话,沧桑地问她,恨他吗?那一刻儿,她心里犹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噬般难受,爸爸走后没多久,妈妈嫁进了钟家,钟远山总是费尽心机讨好她,但从来不强迫她喊他爸爸。
直到有一天,她半夜里发烧到四十度,钟远山不眠不休地守了她一夜,一眼都没阖过,她手上吊着瓶,他不敢睡,他怕一睡着,瓶子空了也没人察觉。夜里为她擦汗,换毛巾,忙了一晚上。
她睡醒那一刻,看着他疲倦乏力的双眼,和那怎么也遮挡不住的黑眼圈,心中一暖,不由自主的便脱口而出:“爸爸。”
钟远山当时便怔住了,正端着碗的手一抖,整碗粥都翻到在地上,竟也顾不得那么多,惊喜的将她揽进怀里,激动的嗓子有些颤抖:“蔓蔓,再喊一遍。”
她无辜的眨着眼,很听话的又重复了一遍,“爸爸。”
从此以后,她便成了钟远山心里的小公主,对她甚至比对钟易宁都好,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钟远山很是疼爱这女儿。
***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在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上,每个人有自己的活法。傅蔓的活法便是,她不能面对的,那她便逃避。
她和钟远山之间横亘这一道鸿沟,可她怎么也跨不出那一步。
病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三人都没有试图打破沉默,房门被人从外头打开。钟易宁没想到她们来的这么早,炽热的视线若有所思的盯着傅蔓僵直的背影。
“这么早?”
她不答,傅雪茹尴尬的笑了下,“嗯,你今天队里没事儿?”
钟易宁点了点头。
“爸,我在城南买了套房子,过几天就搬出去。”
傅雪茹心一乱,忙出口道:“易宁!”
反倒是钟远山,神色只微微顿了顿,随即说道:“嗯,也行。到时候跟简彤结婚了,迟早要搬出去。”
“再说吧。”钟易宁挑了挑眉,微微一耸肩,便没继续说下去。
也许是大家都意识到这个话题让傅蔓有些尴尬,便都噤口不言。
钟远山的身体日渐好起来,傅蔓每天都会去看他,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和傅雪茹一起。
但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流很少,钟远山每次都想跟她聊点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听雪茹说,你还要回去?”
傅蔓削着苹果的手微微滞了滞,轻轻点了点头,“嗯。”
钟远山长叹一声,“蔓蔓,回家吧,伦敦哪有家里好。万一出个什么事儿,那也还能有个照应。”
傅蔓眉目略略闪过一道光,在外漂泊的一颗心渐渐沉寂下来。这几天,她想了很多,如果她执意要回去,除非她又一次跟钟家彻底断了联系,不然妈妈一定会念叨着让她回来,除非她能说服他们,照着目前这个趋势,她总有一天会被说服。到时候,再让她抛下一切回来,会更不舍、难过吧。
她凝着眉沉思了片刻,“再看看吧,现在那边正好放暑假。”
钟远山见她松了口,心中一喜,“你做什么工作的?”
“在一个小镇上教书。”
钟远山点点头,“那很不错。”
今天是他们两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傅蔓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傍晚,沿着路边的绿化带,她徒步走回钟家,望着街边的风景,心好象落地生根般踏实,在英国,她所拥有的不过是无止境的空虚。
她决定留下来。逃避了三年,有些该面对的总是还要面对。
钟远山身子渐渐好了起来,医生叮嘱后面只要悉心调养就没事了,情绪波动不要太大,在观察一段日子便可以出院。
这段日子来看望他的人门庭若市,简直快把病房的门槛踩烂了,有几张面孔感觉很熟悉,好像电视上看见过,但是却想不起来是谁,虽然她在国外三年了,也实在不应该想不起今年是换届的日子。
傅蔓趁着这几天定了机票,准备过几天回英国处理那边剩下的事儿,钟易宁送傅雪茹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在收拾行李。
侧头瞧了一眼傅雪茹,沉声问道:“你要走?”
“嗯。”傅蔓点点头。
钟易宁心里一阵烦躁,也顾不得傅雪茹是否在场,气急败坏的吼道:“你到底闹够了没?你看看你妈,你认为还经得起这么折腾么?对不起你的是我,不是他们!”
“我只是回去打包行李辞了工作,然后再滚回来。”傅蔓一脸无奈的看着他暴躁的样子。
钟易宁顿时面色晦暗不明,但心中惊喜,眸子沉沉却泛着异样的光彩。
傅雪茹激动的握着她的手,“真的?好好好!”
***
这三年,她在外性格比较孤僻,几乎没什么朋友,聊的来的也就是住她隔壁的一个中国留学生。她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吃了不少亏。
他叫林琛,这几年全靠他在照顾她,傅蔓一回去便跟他说明了情况,准备请他吃顿饭。最后还是他付的钱,傅蔓无奈,笑道,等你什么时候回国,我再请你。
之后便辞了学校的工作回程了。
她回家的时候,钟远山已经出院了,见她进来,忙欣喜的拉过她,“怎么又自己默默的回来了,也不让我们去接你。”
傅蔓淡淡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行李,“嗯,习惯了,没多大点儿事儿。”
钟远山虽然看着她就在眼前,也可以真真切切的探到她,但就是觉得她离他们好远,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他随即无奈的摇了摇头,“嗯,好好休息几天,过几天爸......钟叔,给你找找合适的工作。”
“妈,钟叔,让哥哥搬回来吧,我不在江城找工作,江城生活节奏太快.....”傅蔓还没说完,傅雪茹就出声打断,“别找那么多借口,不想看见我们就不想看见呗!”
傅蔓无奈的扯出一抹笑,“我没有,妈,哥哥一个人住外面肯定没有家里舒坦,让他搬回来也省得您们担心啊。您忘了我大学在青州念的?我很喜欢那个城市,人少道路宽。打个的绕一圈都不出百块钱。”
钟远山听着她解释着,看的出她眼里的情绪,便安慰傅雪茹:“好了,女儿大了总归有自己的想法,青州离这儿又不远。开车也就几十分钟的事儿,随她吧,她开心就好。”
随后,又转过头问她:“蔓蔓,你先学车吧,到时候自己开车也方便,学完车我们再送你过去。”
傅雪茹还是一脸怏怏的表情,傅蔓冲钟远山偷偷吐了吐舌头,他和蔼的笑了笑揽过两母女,道:“好啦,你要是真舍不得她那你就跟着一起去吧,不过我这个父母官就不能跟着你们瞎跑了,不然,领导直接掀了我头顶的乌纱。”
傅雪茹狠瞪了他一眼,凶神恶煞道,“说什么混账话?欠招呢你?”
钟远山笑着讨饶。
***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日子过得很快,傅蔓已经考了科目一和科目二,还剩下科目三。
这种感觉很奇怪,车原本是她最怕的东西,现在却也可以驾驭它,而且,开车的时候她就不晕车了。
新的交规考试中增加了一样实践--站岗。教练是钟远山找的,自然也知道她的身份,但是学车的教练才不管你是不是高官的子女,学不会一样照骂不误。
傅蔓套上黄色小背心,戴上帽子,头发扎成
马尾垂在身后,帽沿下露出一张干净白皙的笑脸。几个学员一起揶揄道:“完啦,今天肯定会发生好多起交通事故啦。”
傅蔓脸皮薄,很少有人拿她开玩笑,这下红了脸,有些羞赧的别过头。令她庆幸的是,站岗这个工作教练给她安排的相当简单,只需要看住不让机动车辆驶进非机动车道。
但是,中途也还是有很多机动车辆会往这边开,傅蔓举着小红旗示了一下,大多数车辆都不予理会。傅蔓心中不由的有些挫败。
这时,对面又迎来一辆黑不溜秋的车,对方直接往非机动车道驶去。
傅蔓只是条件反射的举着小红旗指了指右边的车道,那辆车却慢慢停了下来,她心里有些紧张,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不断冒出,垂在耳际的碎发沾染了汗湿服贴在耳根处,双颊红扑扑的。
副驾驶座乌黑的玻璃缓缓降了下去,露出一张俊逸清秀的侧脸,他低着头没看她。随后,驾驶座上有人侧了过来,嬉笑道,“我右转呀。”
傅蔓一怔,教练只叫她看住机动车,没说向右转就可以开进去呀。听着他理直气壮的语气,不由的疑惑道,机动车难道右转可以驶进非机动车道?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看着她凝眉深思的样子,深邃的双眸都带着隐隐的笑意,嘴角微微勾着,傅蔓当时的想法便是贵公子。跟钟易宁那种不同,钟易宁是属于玩世不恭,那他给人的感觉便是谦谦君子。
直到车里传来“扑哧”的笑声,驾驶座上的男人笑的前俯后仰,道,“你完了你完了,你驾照考不出来了。”
傅蔓面露窘迫,尴尬的低下头,躲避着两人的视线,不语。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眸子一勾,声音低沉醇厚,传进傅蔓耳朵里,“绿灯了。”
车子重新启动往前驶去,直到那辆黑不溜秋的车消失在红绿灯转角处,她才长舒了一口气,携去额上豆大的汗珠。
站岗结束后,傅蔓特意去问了教练关于非机动车道的问题,教练笑着打趣道:“人家逗你呢。”
“小姑娘长的漂亮就是麻烦,站个岗还要被调戏。”有位上了年纪的阿姨笑着附和了两句。
考驾照的日子过的很快,没多久,她便拿到了驾驶证。钟远山托人给她在青州找了份工作,他知道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特殊,走了普通程序,便让她前期跟着教授打下手,偶尔帮教授带带课。本来如果她当年读完研现在便可以直接当讲师了。
离开那天,钟易宁刚得知消息,从部队赶了回去,开着车送她去了青州,傅蔓刚刚拿了驾照,但她上路开还是有点怕,下高速更不敢,便也没有拒绝。
钟易宁回去的时候,傅蔓踟躇着说道:“哥哥,回来这么久还没祝贺你和简彤姐,恭喜。”
傅蔓心虽有些不舒服,但她突然发现自己可以完整的说出这句话。
钟易宁盯着她看了会儿,才一字一句道:“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是哪个?嗷嗷哦,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