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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无旁人的卧房中,席临川看着她的双眸惊住,病重微白的薄唇翕动起来,大是不可置信:“你……”
“我怀孕了。”红衣张口就又重复了一遍,与他对视着的双眸淡泊认真又带着微微喜悦,“太医为我把过脉了,你若不信就问他去。”
席临川气息骤然一松,定在她目上的视线未有挪动,一时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她竟然……有孕了,在他们成婚四个月后有孕了。
他却是这样病着,因为那诅咒而病着——城中并没有闹起瘟疫,他却仍是就这样得了和上一世的瘟疫症状一模一样的病,可见那道诅咒凶狠而又正在应验。
如是他死了……
这孩子未出生就没了父亲。没有父亲是什么滋味,他是清楚的。
无所谓目下的席府如何显赫,家世显赫虽能不让这孩子如他一样因为身份而遭人嘲笑,但却抵不了看着旁人父母双全时的羡慕。即便这样落寞的心情并非时时会有,但在安静无人的时候,总会涌得十分浓烈。
是以有那么短短一瞬,他想开口告诉她,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决计要不得。这念头却又很快被一股自私些的想法压住……
席临川心存侥幸地在想,如若自己能活下去呢?他想看看这个孩子。
他有些无措地看向红衣,紧抿的薄唇将两个想法皆尽忍在口中。他不知该对她说哪个,一面知道头一个想法才是对的,一面又觉得虎毒尚不食子……
要他亲口告诉她不要这孩子,也委实是很难。
“你必须好起来。”红衣恳求地睇着他,贝齿轻轻一咬,“我从来没有过孩子,在那个世界也没有。你若不在,我不知道怎么做母亲。”
席临川哑音一笑,思了思,回说:“我也没有过孩子。”
“但我们可以一起试着来……”红衣认真道,“你试着当个好父亲、我努力当个好母亲,他长大的过程中如是有什么难处,也有你陪我扛着……不然我一定会撑不住的,万一我也死了,他怎么办?”
这话绝非唬他。
在带孩子的事上,红衣是彻头彻尾的毫无经验。只知此事必定难得很,而大夏朝又比不得二十一世纪医疗资源、教育资源那么丰富,怎么想都觉得若独自应付这样的事,很快就会耗尽心力。
她艰难地维持着平静,凝视着席临川的目光半分不移,静等着他的答复,万分希望他此刻明确地对她说一句“好,我活下去”——哪怕她很清楚他说了也不算,还是当真希望他暂且糊弄她一回!
“好,我活下去。”
席临川颤意分明地说道。见门边的红衣一栗,略微一笑,又重复道:“我活下去,一定。我不会让这孩子没有父亲的。”
坚定的语气不知为何激得红衣眼眶一红,情绪复杂的眼泪初涌出来,却又破泣为笑:“这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席临川颔首,苍白的面容上嘴角上扬,添了温润。他短短地思量一会儿,问她,“身孕有多久了?”
“两个多月吧……”红衣道,口吻轻松了些,“太医说得尚不太肯定,但也差不了多少。”
“那这孩子差不多八月份降生……”席临川笑舒着气,双手托在脑后向后躺去,“九月满月,腊月过百日。”
……算得有点远啊!!!
红衣一声轻咳,手不自觉地抚上尚未显形的小腹,又望一望他,道:“那……我先走了哦?明日上午到那扇窗外跟你聊天——你必须答应!跟下人交代清楚了不许拦我!”
“好。”席临川再度看过来,笑意满满地点了头。心下微沉,又不放心地补充说,“我自会好好养病,你操心也没用,所以别为我满腹心事,安心养你的胎。”
红衣点点头,浅抿笑意离开他的卧房。房外的天色又黑了一层,月初无月可赏,只在空中隐有几颗星辰初显璀璨。
红衣长舒口气,虽则清楚那些个星星其实和地球一样都是星球,还是忍不住“迷信”地许起了愿。
愿望许得很是贪心,又是祈祷席临川早日康复、又是念叨这孩子一定要平安降生,复又续上一条“再无战事”,末了想再来一句直截了当的“一切顺心如意”的时候终于忍住了——不能太贪心,不能太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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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再到广和苑的时候果然无人拦她,她踏进花圃,叩了叩那扇离席临川床榻最近的窗子,笑问:“你感觉如何?”
里面的回话也带着笑音,他说:“感觉有些难度。”
“……什么‘有些难度’?”她一怔,隐约觉得两人的话题说岔了。
“起名字啊。”席临川语中的笑意愈显分明,继而似有短促叹气之声,再传来的话语就无奈慵懒起来,“我想了大半日,没有一个满意的。”
“谁问你这个了啊!”红衣扭头就瞪了旁边的窗子一眼,自行脑补这是瞪到他的,“我是问你觉得身体如何!起名字的事……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现在想了有什么用!”
“我男名女名一起想的。”他的声音听起来离得近了些,似是靠在了窗边。答了这样一句后停顿了一会儿,问她,“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红衣道,“我家就我一个,叔叔伯伯家也几乎都是堂妹……我可想感受一下看着小男孩长大是什么感觉了,大概会很闹腾,让人急不得脑不得?”
她说罢顿了顿,问他:“你呢?”
“我想要女儿。”
紧阖的窗中传出的回答平平静静的,让她一愣,继而暗道:亏我做了那么久你可能会重男轻女的心理准备……
于是红衣问他:“为什么?”
“因为生个女儿大概会像娘?她娘比我好看。”他的理由幽幽传入耳中,红衣在外听得双颊骤红,心下头一个反应是:瞎说!明明是你比较好看!
不过,这话还真中听啊!
美目一翻,她反驳说:“都说女儿像姑姑。”
“但她没姑姑,只能像娘了。”席临川倚在窗框上,低低一笑,“再说,头一个是女儿……再安心生个儿子就是了。如果头一个是儿子,提心吊胆地再生一个,结果还是儿子,啧……太闹了。”
……这都担得哪门子心啊!!!
红衣在外面无语得直想捶墙。怎么听都觉得是这即将当父亲的人小时候太“熊”、黑历史太多,所以对和自己一样标着“儿子”属性的孩子望而生畏!担心两个都跟儿时的自己一样闹,把席府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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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数日,总是悲欢交集。像是在喝一杯糖盐皆有的水,而且糖和盐放得都不少,两种味道都很浓郁。
红衣一日不落地来和席临川聊天解闷,大多数话题落在孩子身上,偶尔也说些别的,总之都是开心事。
而席临川的病情……
用御医的话说:“将军为了夫人和孩子,尽心养病。”
这话不假,从下人们回禀的话中也听得出来。他确实是很尽心努力了,高烧中再没胃口也会迫着自己尽可能地多吃些东西,御医叮嘱过的话皆听得仔细,然后认真照做。
但纵是这样,他的病情也实在谈不上乐观。
烧从来没有完全退过,或高或低、反反复复。温度退下来最久的一次也不过持续了两个多时辰,而后又烧到神志不清,忙得御医和一众下人焦头烂额。
如此这般,即便并未出现太差的情况,也还是让人揪心的。
再好的身体素质也耐不住日积月累的损耗,这样不停地病情反复,无疑是一天天地将他的身体磨得更虚。最终会有那么一天,连最后一道防线也被击溃。
红衣在紧张不安中咬住牙关,但愿小萄的那番推测是对的、但愿他能熬过二十六日……
然后,但愿二十六日之后诅咒就会失效,他可以该怎么活就怎么活。
如此,一直到了一月二十,红衣如常往广和苑去,另还备了道口味清淡、营养丰富的汤,想让他尝一尝。
踏入院门,却意外地又有两名家丁拦了下来。
二人皆比她高不少,沉默地挡在她身前,将去路拦得死死的。他们一欠身,告诉她说:“娘子今日别和公子说话了,公子还未醒。”
……未醒?
红衣心中一颤:“说清楚。”
二人一并偷扫了眼她的神色,才说:“昨晚……晚膳之后不久,公子就又高烧了,直烧得没意识,御医试了许多法子都不管用,到现在都、都没醒。”
红衣提着食盒的手一紧。继觉浑身一阵寒意,将那食盒交给了随来的婢子,强定心神:“怎么不早告诉我……”
“陈夫人不让说。”那家丁回禀间向后缩了缩,“彼时天色已晚了,陈夫人说若告诉您,您必定难以安寝,您又怀着身孕……就让我们不必特意去禀了,在您来时再告诉您便是。”
席临川是陈夫人的儿子,陈夫人权衡之后却怕她经受不住了……
红衣心里的恐惧在闻得这番解释后倏然腾了起来——连陈夫人都做出了这般显有取舍意味的事,是不是席临川的情况……
真的很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