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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见到想象中可能出现的“趁演出谢幕当众求婚”的场面,红衣松一口气之余又禁不住更悬了心。
两相矛盾的心情各有理由,松一口气是因为那种当面告别、借旁人施压的做法实在是她所讨厌的,再度提心吊胆则是因为没有这一出,她就更加摸不清席临川到底是什么打算了。
回到小间中在婢子的服侍下卸妆、更衣,红衣静等了半刻工夫,却不见席临川来接她。
又过一会儿,却是绿袖来叩了门,她回头间见绿袖一笑:“将军让婢子留了话,说他先走了。”
……走了?!
她首次登台演出,他不来庆贺一下也就算了,还提前走了?!
顿时心中冒火,未待红衣出言,绿袖却又道:“还另留了一句话,说你今晚的舞着实惊艳,他看了那么多精致的乐舞,都没有比你那个更棒的。”
……这还差不多。
罢了,放过他了。兴许他是这几日当真政务繁忙,实在累得熬不住了呢。
红衣撇撇嘴,一语不发地倒了杯花茶来喝,看看也已褪下绿色舞服、换了家常的杏色中袖曲裾的绿袖,问她:“你今晚住在竹韵馆还是回敦义坊去?”
“敦义坊。”绿袖一笑,提步进了屋来,拎了拎手中提着的东西,加重了语中的抑扬顿挫,“将军让我帮他办件事——带你去得到这花灯的地方。”
红衣一怔,带着点惊疑视线下移,这才注意到她手中拎着的那盏花灯。
这是她并不陌生的东西。竹韵馆首演那天恰是上元节,是以演出结束后,他就带她去了灯会。那天他揽着她,硬生生用明显动了手脚的羽箭做到了箭无虚发,拿了两盏她喜欢的花灯回去。
但是那日的事情实际上并不让她开心,后来又有阳信公主出来横插了一杠子。二人一度闹崩,这花灯自也被她抛在脑后,搁置了许久未提——她甚至连这花灯是被她拎去了当时在敦义坊的住处、还是被他带回了席府都不记得。
眼下他突然做了这样的安排……
红衣蹙一蹙眉头,迟疑道:“我累了……”
“离得又不远。”绿袖抿笑指一指外面,“我着人套好了马车,一起去看看吧。你都这么多天没回过席府了,兴许他想做些什么呢。”
这哪是“兴许他想做些什么”,他明摆着就是有安排在。
红衣心下矛盾着,一边消不去那份赌气的心思,一边又有一缕好奇使劲牵引着,让她觉得很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安排——若不弄明白,她可能会憋闷好久。
于是就这么心情纠结地跟着绿袖出了竹韵馆。相较于她的神色恹恹,绿袖看上去心情明快极了,她也就不好再显出那样的不快反带低绿袖的情绪。上了马车,直奔西市而去。
正值夜晚人人得闲时,大夏又没有宵禁,集市中虽远不及灯会那日的沸腾,但也称得上热闹了。
两个姑娘在人群中左拐右拐,红衣原还担心自己路痴找不到,绿袖却显然将路记得很熟了。
很快寻得那日的摊子,仍是那天的摊主,但是不见花灯,商品已换做了女儿家日常所用的绦绳腰饰。
红衣驻足望向绿袖,绿袖却没有上前待她开口的意思。笑吟吟地将手中花灯递过来,红衣轻一咬唇,举步上前:“打扰了,请问……”
她还未问出口,对方的目光已落在她手中的花灯上,遂了然笑起,拱手道:“骠骑将军差人留了这个给姑娘。”
一只墨绿色的荷包递过来,荷包上绣着简单的竹纹,下面缀着褐色的流苏。
这是她上元那日作为“还礼”回赠给席临川的。
心中微微悸动,她克制着心绪将荷包接了过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这荷包却还是崭新的样子,可见保存得小心。
打开荷包上紧系的系绳,挑开包口瞅了一瞅,里面只有一张折了两折的纸笺。
红衣把纸笺抽出来、展开,上面龙飞凤舞的,总共就四个字:大将军府。
搞什么鬼!!!
这里离大将军府……很远的啊!!!
心里一阵近乎咆哮的腹诽后,她将纸笺装回了荷包里,耐着性子想眼前的商贩道了谢,气鼓鼓地往集市外走。
回到马车上,绿袖二话不说便吩咐去大将军府,红衣抬手一挡她的话,向车夫喝道:“不去!回竹韵馆!”
“……喏。”绿袖忍着笑递了张纸条过来,红衣瞪她一眼,压着火打开,上面的字迹依旧熟悉,比方才写“大将军府”的感觉看上去温和了一些。
“猜你会生气。但此事实在耽搁不得,如若不去,只好等到来年我带你去珺山了。”
恍惚中毫无压力地脑补了他噙笑含歉的神色,红衣面色一沉,虽不知这是什么事竟如此讲究“时机”,还是一喟,向车夫道:“去大将军府。”
马车自街道上疾驰而过。红衣因为演出的疲乏和席临川这出让人着急的安排而窝火难免,愈想愈不高兴,绿袖在她环膝的手背上一拍:“别不高兴了。要我说,公子一准儿不会让你失望,你且耐着性子瞧瞧就是,我听予祚说,他费了不少心力安排呢。”
马车缓缓停稳,红衣探头看了一看,已到大将军府了。
几是在她下车的同时,府门便打了开来。小厮利索地迎出门外请二人进去,另有人去请敏言长公主。
红衣在正厅中等了一小会人,敏言长公主就到了,不待她行下礼去便伸手搀住她,微一笑,侧头吩咐婢子上酒。
……上酒?!
红衣很纳闷为什么大将军府里待客竟是用酒而非用茶。
“你猜这酒是哪里来的?”敏言长公主接过酒盏递给她,又拉着她一并落座。红衣看着盏中色泽漂亮的紫色摇摇头:“不知道。”
“是临川在珺山种的葡萄酿的酒。”长公主抿起笑容,目光落在婢子刚放下的琉璃碗上,拿起银匙从琉璃碗中舀了两块冰搁进她的酒盏里,“他说他从前跟你提过,但后来碰上杀手行刺,也就没管这事。这回的是今年刚酿出来的——他要我着意跟你解释一句,不是非要在你忙了一天后扰你休息,只是这酒实在讲究。”
“讲究?”红衣凝睇着酒杯,手中晃了一晃。两颗冰块在杯中一碰又向两侧分开,隔着瓷盏,依稀能觉出手上的温度愈发低了。
“这不是长阳常见的酒,算是珺山那边百姓的绝技。开窖后的头四十九天,酒味会一天比一天甘甜,第四十九天最是清甜沁人。从第五十天开始则慢慢变酸、味道也会越来越重……”
敏言长公主一壁说着,一壁自己也倒了一杯来:“其实他们都喜欢味道重的,往年都是过了五十天才往长阳送。临川觉得你许会喜欢清甜些的,就特意递了话,让那边今年务必开窖就送过来。”
结果……大概也是凑巧了,她前些日子因为他在婚事上的态度不明而赌了气,索性一连数日不回府、严正表明自己的不满。倒弄得这些加急送到的酒“尴尬”了,他着人和她提了两回她都没理。
“今天是第四十九天。”敏言长公主抿着酒笑看向她,“你尝尝看。”
红衣撇撇嘴,终是依言抿了一口。
轻一吸气间,酒香沁满口鼻,果是没有半分的酸涩辛辣之感,柔柔和和地蕴了满口。
琼浆自嗓中滑过,被冰过后的清凉之感愈发分明,彷如清泉流过心间,缓缓入腹,又有一阵并不灼烧的浅浅暖意。
“嗯……其实他接下来还有别的安排,但他也拿不准你打不打算接着往下看,所以……”敏言长公主稍沉口气,“有的话他让我提前跟你说了。”
红衣神色微凝,目光从酒盏移向敏言长公主。
大约是因帮男女间传话,长公主的神色难免变得有点别扭,轻作咳嗽,才道:“他说你若肯嫁给他,夫妻间闹别扭的事大概在所难免。你要生气不要紧,但别跟他赌气赌到让自己吃亏——就像这酒的事,你大可先回府去喝一杯,再接着不理他就是了。耽搁到今天,差点错过了好时候。”
“哦……”红衣应得有点讪讪,又饮了两口酒,喃喃地告诉长公主,“其实我也不是爱赌气的人,这回……就是恼他非在这么大的事上捉弄个不停。明明知道我心里不安稳还半个字都不肯提前透给我,过分。”
“唔……是有点过分。”长公主浅笑着一点头表示理解她这些小心思,忖度一会儿,又道,“不过临川贯是体谅的,这回若是一反常态不顾你的愠恼而硬要瞒到底,大抵是当真有他的原因……你二人间的事我也不多说什么,他若真是毫无原因地便让你憋闷这么多天,你要找他算账,本宫给你撑腰可好?”
长公主笑颜不改、从容自若,端然一副要为她打抱不平的样子。
红衣不好意思地缩了缩,遂正了正色,向她颔首道:“就不……打扰长公主了,天色已晚,妾身告退。”
“去吧。”长公主稍一点头,又从袖中摸了块腰牌出来给她,“他的腰牌。从南边城门出去,再一直往南走。”
……居然还有下一站?!
红衣带着错愕接过来,想了想这月黑风高的时辰,心中止不住担心万一出城遇到个劫匪什么的怎么办。
对“下一站”是什么的好奇可不值得她送命啊!!!
“去吧。”长公主又道了一遍这句话,红衣怀揣着紧张退出了正厅,抬眸就见绿袖迎了过来,绿袖笑说:“终于出来了,他们等了半天了。”
……他们?
红衣茫然地被她拽着往外走,小厮推开府门,她踏过门槛……一惊之下差点跌坐在门槛上!
夜色下,几十匹高头大马齐整地排成两排,列在府门口。马上之人衣装齐整,飞鱼绣纹慑人极了。
红衣惊魂未定地看向为首地二人,呆滞地一福:“两位殿下……”
“我们在当值。”霍予祚持着缰绳,居高临下地淡睇着她。
她清清嗓子,改口又道:“两位大人有事?”
“奉旨送娘子出城。”霍予祉声色平静,伸手一引,请她再次回到马车上。
红衣绿袖再度一起上了马车,马车驶起,嘈杂的马蹄声不绝于耳。红衣揭开两边的车帘往外看,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前来护送的禁军,着实是足够安全。
“指挥使大人……”她怔然看向霍予祚,见他偏过头来,终于忍不住地问了一连串问题,“接下来还有多少个地方?将军人在哪儿?他到底要干什么?”
“不知道。”霍予祚给所有问题安了一个答案,手上轻勒缰绳,让马儿跑得慢一些。复看向她,又诚恳说,“娘子别追问了,我们也好奇他究竟要干什么,但除了他自己没人清楚。他只说有些让娘子介怀了许久的事情,有一部分他无力解决,另一部分……他想试试看,兴许能帮娘子把这心结解了。”
……心结?
红衣心底一颤,细想一遍已看到的安排,问霍予祚:“大人此行奉得是谁的旨?”
霍予祚目光稍凝,遂是一笑:“自然是陛下的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