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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兰病了一个月才停了药,脸上的青紫也消尽了。此时已入盛夏,蝉鸣蛙叫,绿树浓荫,满架子的蔷薇一院芳香。
香兰坐在廊下的阴凉里仔细做着针线。珺兮搬了个小矮桌子出来,笑道:“歇会儿罢,你都做了一天了,仔细累出病。”
“这针线不是一两日就能做得的,先吃块西瓜消消暑气。这可是从井里刚刚取出来的,清凉得很。”玥兮手脚麻利的搬来一个滚圆的西瓜,用刀子切了,递给香兰一块,又去招呼珺兮。
香兰咬了一口,果然清甜凉爽,问道:“太太和姑娘那屋可有?”
珺兮道:“先给那两屋送去的,太太还赏了荔枝饮,等晚上冰一冰端给大爷喝。”说着在玥兮身边坐下来,三人团团围着那小桌子一边吃瓜一边说笑。
一阵微风吹来,香兰抚了抚鬓边的碎发,看着院中的一草一木,只觉着舒畅。
宋家的府邸并不大,只是个两进的院子,虽无林家亭台楼阁,池馆轩榭之豪阔,但翠竹芭蕉,奇石异草却也别有意趣。宋家人口简单,下人也少,拢共不过十几个人。香兰留心打量,宋家摆着的名贵玩器物件并不多,可那兽纽狮耳白玉尊、双耳衔环鹿头鼎却是也极贵重的东西;所用的椅搭、引枕、坐垫均是一色半新不旧的缂丝绫罗,由此便知这样的人家曾经如何鼎盛过,如今富贵豪奢气象已散了一半,却也殷实妥帖。
前几日宋柯让她去给宋姨妈磕头,只说香兰是他从外头买回来的丫鬟。香兰原本忐忑,唯恐被人认出她是从林家出来的,却不知宋姨妈最是个不爱走心思的,且林家上下的丫头又多,她来来回回也只认得秦氏和王氏身边那几个有威势的大丫鬟,自然不记得香兰了。宋檀钗跟香兰不过见过两回,日子隔得久,再见香兰只觉得面善,也未觉出什么不妥,反而还赏了一套她不大穿的艳色衣裳。
香兰每日没什么活计,许是宋柯有过吩咐,珺兮、玥兮都将事情抢着干了,将她跟小姐奶奶似的供了起来,香兰硬找了些针线做,旁人拗不过也只好随着她去。
三人吃了一回瓜,珺兮将桌子收拾了,剩下的几块西瓜用托盘盛了端到前头给下人们吃,玥兮则开了箱笼,将冬天的棉衣抱出来放到院子里晒。香兰过去帮忙,在柜子里收拾出一块石青色的锦缎料子。
玥兮笑道:“这是去年给大爷裁冬衣的时候剩下的,想再做双鞋又不够废料子,做帽子又没那个手艺,白白丢了可惜,就放在柜里了。”
香兰笑道:“若是没用途就给我,我倒是琢磨了个东西。”
玥兮不以为意道:“拿去,白放着也是落灰。”
香兰便将料子取了,不到一个下午便做出个文具袋子,又取了笔墨纸砚细细的画花样,先在袋子上绣了一丛竹子。珺兮赞道:“这竹子绣得俊,又鲜亮又平整。”
香兰坐在房里直绣到傍晚,用手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抬头却瞧见宋柯正站在门口看着她,已不知来了多久了。
香兰连忙站起来,问道:“怎么回来只在门口站着?”一边招呼他进屋,一边去倒茶,转身又问:“外头热,洗澡水在净房里早就备下了,屋里头还有冰镇的瓜果,要不要吃些?。”
宋柯不说话,他穿着千草色的软绸直缀,腰间是玉色腰带,容色如玉,看着香兰只是笑。外头又闷又热,他为了家里的产业忙了一个下午,本有一肚子火气,可进屋便瞧见香兰坐在戗金的罗汉床上安安静静的绣花,她垂着芙蓉似的脸儿,露出粉白的脖颈,灵巧的飞针走线,又恬静又美好。
宋柯觉着自己的火气立刻飞到九重天外头去了,嘴角也不自觉勾了起来,竟然这么直直的瞧了许久。这时香兰端茶递水,又帮他拿家里的日常衣裳,宋柯觉着香兰怎么看怎么像迎接丈夫归来的小妻子,他有些晕陶陶的坐了下来,看着香兰忙里忙外,端了一盘子瓜果梨桃摆在他手边的小炕桌上。
宋柯轻轻咳嗽一声:“你身子才好,别忙了。珺兮玥兮呢?”
“去姑娘那屋帮着挑料子去了,铺子里新送来的各色尺头,说要重新裁几身衣裳。”香兰说着拧了块手巾,又将茶端了过来,“我已经好了,也没有那么娇贵。”
宋柯擦了擦脸和手:“那也要再养些日子,依我看,滋补的药吃上半年再停也不迟。”说着看了香兰一眼,“都去挑料子,你怎么不去?”原来香兰自到宋家,穿的都是宋檀钗的旧衣,还有两身丫鬟的新衣裳,宋柯便命人从铺子里拿些料子来,打算给她做两身应季的新衣裳。可单给香兰未免太显眼,便一并拿到宋檀钗房中让大家挑拣,没想到香兰竟没去。
香兰笑了笑,精致的眉眼变得弯弯的:“我去了谁看屋子呢?冷茶冷水的,难道让你唤外头的婆子进来伺候?”
这一笑让宋柯的心也“怦怦”跳了起来,只觉着那笑容又熟悉又好看,把他心里的琴弦撩拨开来,便呆了过去。
香兰见宋柯愣愣的瞧着她,脸也红了上来,心里虽羞涩却也暗自警醒,装作没事人似的岔开话头道:“大爷是先沐浴还是先用饭?”
宋柯也觉察自己失态,低头咳嗽一声,仿佛没听见香兰的话:“你没去挑料子,我这里刚刚有两匹,你觉着合适便留下。”说着撩开帘子,喊廊下当差的小幺儿道:“绿豆,把那两匹料子拿来。”
不多时绿豆果然抱着两匹料子,一个是天青色的细布,另一个是妃色的茧绸,都是上等货,柔软细密,却不觉奢华。
香兰摸了又摸,宋柯看着她微微垂下的睫毛,心里头好像有支轻柔的羽毛刷着,见她头上戴着的翠花钿歪了,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把那花重新插好,香兰忙抬起头,两人目光一撞,此时便听见门帘子响动,芳丝抱着匹牙色的尺头走了进来,见他二人这番形容登时沉了脸色,凉凉道:“哟,这事闹的,我可是来得不巧了。”
芳丝宋姨妈身边得脸的大丫鬟,其母郭氏是宋姨**心腹,后嫁了个体面的管事。后来宋父去世,他们孤儿寡母风雨飘摇,郭妈妈始终忠心耿耿不离左右,女儿芳丝也进府来侍奉主人,宋姨妈便格外高看一眼。
这芳丝生得高挑白净,杏眼薄唇,虽不是绝美却也有几分人才,又是个言辞伶俐的,宋姨妈便挂了心,探过郭妈**意思,知道芳丝愿意在宋柯身边伺候左右,便许了芳丝给宋柯做小。谁知宋柯却拒绝,反倒嗔怪宋姨妈多事。
宋姨妈将这儿子看做眼珠子,更是后半辈子的指望,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芳丝知道后大哭了一场,整整三天都没见人。可事后瞧着,她见天往宋柯这儿送东西,又爱找珺兮、玥兮说笑,反而愈发的殷勤了。先前她见着香兰病倒在床,面目全非,还感叹几句这女孩儿可怜。可随着香兰一日日健旺,脸上的伤也好了干净,芳丝便愈发对香兰不爱搭理起来。
宋柯暗恼芳丝来得不是时候,面无表情的把手从香兰的头发上放下,转过身道:“你来做什么?”
芳丝心里委屈,忍着酸道:“太太说这个颜色好,问问大爷的意思,若是喜欢我便给大爷做个大氅。”眼睛悄悄往宋柯脸上溜去。
宋柯淡淡笑道:“我不是说过了,今年不再添衣裳了,让母亲和妹妹选。再说夏天这么热,穿哪门子的大氅。”
芳丝忙道:“不做大氅,做个散腿的裤儿也好。”
宋柯见芳丝红了眼眶,便放柔了声音道:“你做太太房里的针线都忙不过来,又何必再给你添差事,我的衣裳有人做,你好好伺候太太就是了。”
芳丝急忙摇头:“就是做条裤子,不碍什么事。”唯恐宋柯不同意似的,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香兰假笑了下,“珺兮、玥兮的针线都糙,香兰妹妹刚来,身子又不大好,更不能太操劳了,我想来想去,大爷房里的针线还是让我做罢。”
宋柯想道:“芳丝是母亲身边最得脸的丫头,总不能明摆着驳母亲的脸面,不过是条裤儿,她爱做就去做罢。”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
芳丝跟得了珍宝一般,一张脸儿上全都笑开了,喜滋滋道:“我两三天就能做得了。”眼巴巴的瞧着宋柯。
宋柯微笑着点点头,起身去净房洗澡,留下芳丝和香兰在屋里大眼瞪小眼。
芳丝将香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神色倨傲:“还没问过你,你当初被大爷买进府的时候是个病秧子,这是怎么回事?”
香兰看了芳丝一眼,将桌上的灯点燃,淡淡道:“这是太太让你问我的,还是你要问我的?”
芳丝没料到香兰这样说,顿时愣住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