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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觉得沉默寡言的乔先生,心情似乎在逐渐回炉,慢慢好起来。
他不再经常绷着脸,讲电话的声音也温和很多,关键他不再整天闷在屋子里,让她带他出门散步的时候越来越多。
尽管话还是不多,但两个人之间渐渐有了默契,他一个动作她就猜得到他想要干什么。
五月,杜若的工资涨了。
她每天拿着现金,无奈得想笑。
她对那位乔先生算不上用心,甚至还有点冷漠。但从工资涨幅看,他不像表面看起来有点讨厌自己,看来是天生的外冷内热。
她本来就不打算拿工资,所以想尽量花在他身上。但除了上次换窗子花费一笔,她观察了一下,他似乎也没有其他什么喜好了。
唯独有一次他问她:“你用的什么洗发水?”
她第二天就买了一瓶过去,帮他把洗发水换了。
剩下花不掉的工资,她都留了下来,打算等结束的时候还给他。
转眼五月已经过去一半,早在发现在这边心境平和之后,杜若就开始把专业书往这边拿。她并不是有意不去上课,只是受不了随时触动记忆的人和物,也受不了别人看她的眼神和背后议论的声音。
没什么事情干的时候,她就自己看书。
所以乔靳南对她的印象一直是乖巧。安安静静的,从来不多话,也不多事,后来更是在他身边看起书。
窗子的隔音效果更好,屋子里就显得越发安静,对身边人的气息和味道也更加敏锐。气息很温和,味道很好闻,连翻书的声音都——很好听。
某天电话会议结束,比平时早了半个小时,挂掉电话乔靳南就开始寻找她的气息,还在睡觉,没醒。
他一个人默默坐了会儿,突然就有点好奇,她长什么模样。
他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想到什么马上付诸行动。
这间卧室他早就熟悉,很顺利地走到杜若常坐的单人沙发边,蹲下身子,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伸出手,轻缓地放下。
正好落在她的脑袋上。
原来扎的马尾辫。
手往下。
小脸,柳叶眉,睡得这么沉还微微皱起,他的拇指滑过,那褶皱就平了,鼻子小巧,微挺,和他想象中的模样似乎差不多,再往下,双唇……
喉咙突然有些发干。
他收回手,却勾到一条线,摸到尽头发现是耳机线,塞到耳朵里,是钢琴曲。
意外的也是他喜欢的一个意大利钢琴家的作品。
难怪他电话那么吵,她都能睡得着。
下意识就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把耳机放回她身上,正好她的手机开始震动。
杜若怕自己睡过头,知道乔靳南每次电话会议至少要两个小时,就设定了闹钟,怕吵到他,所以没有铃声,只设了震动。
乔靳南准确地找到震源,关机。
于是这天杜若醒来的时候,外面天都黑了。
“真是抱歉……”杜若尴尬极了,不停道歉,“下次不会这样了。”
虽然她没打算拿工资,但这样堂而皇之的在人家这边睡觉,实在是不太好。
却没想到此前脾气不太好的乔先生扬着眉头就说:“没关系。”语气还算得上温和。
这让杜若更觉得不好意思了,开始反省自己这种状态。
明知道只要搬出她和何衾生的那间出租屋,不用每每触景伤情,情况或许会好一些,但她始终没有行动。说到底,还是心存希望。
希望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
这天之后她开始留意房屋信息,照规矩提前跟房东打了招呼,说打算搬走了。
她知道程熹微也在找房子,一直给她留言,却没有回复。她想找个像乔先生那样的地方,没有任何一点何衾生的影子,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五月底,天气转暖,房子找好了,她听乔靳南的助理说,合适的眼角膜也找到了,难怪他近来心情越来越好,越来越喜欢找她说话。新找的房子离医院有些远,她打算干脆等乔靳南做完手术再搬家,前后也就三五天的时间。
她开始陆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只是越收拾,稍微平静的心又开始翻滚。
她来巴黎不到一个月就认识何衾生,到现在将近两年的时间,她在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每一个回忆,都跟他有关系。收拾起行李,大部分的衣服鞋子包都是他送的,床单被套都是一起去买的,屋子里每个角落的东西,她似乎找不出一件完全和他没有关系的。
她恨不得把这所有的一切全部扔掉,连同她这个人一起。
她坐在行李箱前哭。
不为何衾生的抛弃,而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不知道到底要多久,她才能彻底把何衾生放下,不再为他伤心难过。
她在冰箱后面发现一箱藏起来的啤酒。
何衾生喜欢喝,她总不让。
她把啤酒拖到天台,自己靠着天台的栏杆坐下,一瓶瓶地喝。
这个公寓最初是何衾生一个人租下的,位置很好,离埃菲尔铁塔非常近,在天台上就可以看到它挺拔的身姿。那时候程熹微过来玩,还打趣说以后他们的故事可以写成一本言情小说,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铁塔下的恋人”。
杜若抹了一把眼泪,瞧,只要她回到这里,无论干什么,都能想到何衾生。
大门有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杜若怀疑自己酒喝多了,都开始幻听,但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何衾生的人。
他又回来了。
皱着眉头朝她走过来,“若若,下雨了你怎么还坐在外面?”
语气亲昵得好像他们并没分手。
他一手夺过她手里的啤酒,扔到地上,“走,进屋去。”
杜若抓着栏杆不肯放手。
“杜若!”他低声呵斥,尽管大半张脸都埋入夜色,还是能看到他双眼微微发红。
杜若的眼泪却是直直掉下来,狠狠甩开他的手,嚷道:“我淋不淋雨关你什么事?喝不喝酒关你什么事?你为什么又要跑回来?你能不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何衾生的脸色暗淡下去,声气也收敛许多,缓缓道:“你要搬走了?”
“嗯。”杜若没看他的眼睛。
两相沉默。
只有细雨落在肩头。
许久,何衾生又喊了她一声:“若若。”
杜若下意识地抬头,还是看到他那双眼睛。永远温情脉脉,似乎含着说不完道不尽的情意,干净又清透,只倒映着她一个人的影子,仿佛从心里透出来。
“好好照顾自己。”何衾生凝视她,深深地凝视,“再见。”
接着转身。
那一瞬间杜若脑中滑过很多念头。
何衾生回来找她了。何衾生担心她淋浴,在意她喝酒。何衾生还是温柔得看她,和从前一模一样。何衾生没有挽留,没有让她不要走。何衾生说“再见”。
是再也不见还是别后再见?
人在绝望之前总会做最后的挣扎,就像濒死的困兽,拼尽全力试图博得最后的生存机会。说不清是酒精把她的情绪放大,还是压抑了这么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在何衾生转身那一刹那,杜若抓着他的手,泪如雨下,“何衾生,你不要走。”
她死死地抓着他,就像他是溺水时最后一根浮木,“你还爱我的对不对?为什么一定要说不爱了?为什么一定要分手呢何衾生?我知道我做得不好,我以后都不管你那么多,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好不好?我还有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都改好不好?”
何衾生没有回头,只是被她抓着的手握成拳。
“何衾生你不要走,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好害怕……”杜若越哭越大声。
何衾生开始挣她的手。
每挣一下,就像拿着一把刀,在她心头桶一下。
到最后,仅剩的一点理智都抛到九霄云外,她一心只想留下他,只想回到过去无忧无虑的日子,只想这剜心刻骨般的疼痛快点过去,她拉着他的手,跪下来求他:“何衾生,我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即使是六年后重新回忆,那时候的疼还是揪得她无法忍受,眼角的濡湿连绵不断,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不停说:“du,不要难过,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du,你再往后看看,看看后面还发生了什么。如果没有,你就安心地睡吧……”
她有点回过神,挣扎着想问为什么没有忘掉的事情还要重来一次,最终被一股力量牵引着,又回到六年前的世界。
何衾生心软了,抱着她怜惜地说:“好,若若,我不走,我们不分手。”
“若若,我爱你。”
第二天,她照旧去乔靳南那边。
乔靳南并看不到她因为哭了一宿红肿的眼睛,只是从她的脚步声和细微的异样里觉得,她今天,似乎很开心。
这的确是这段日子以来,杜若最开心的一天。
她又和何衾生和好了。
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他们和好了,再也不用吵架,不用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屋子,不用因为挂念和难过伤神了。
她要重新开始积极地面对生活,好好珍惜她和何衾生的这段感情。
“心情不错?”乔靳南问她。
“还行。”杜若笑起来。
“过来。”乔靳南突然想知道她笑起来是什么模样。
杜若过去,“乔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又是这股温软的气息,乔靳南敛了敛五指,“想喝杯咖啡。”
杜若难得地拒绝了他,“乔先生,你过两天就要手术了,医生叮嘱过不要食用刺激性的东西。要不我给你倒杯果汁?这个季节吃草莓正好呢,草莓汁怎么样?”
难得的话多,而且语气轻快。
乔靳南似乎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可以。”
杜若帮他打好果汁,端过来送到他手上,又问:“乔先生,我今天下午想早点走,可以吗?”
乔靳南眉头微不可见的轻轻一蹙,“有事?”
“嗯!”杜若带点儿期盼地说,“我去13区买烤鸭。13区是华人区,很多国内特产在那边才买得到。你有什么需要或者想吃的吗?我可以给你带!”
乔靳南似乎已经忘记杜若最初引她注意的特质是安静,面对她雀跃里带着期待的要求,心里不愿意也没法对她说“不”。
告假成功的杜若更加开心。
快乐是会传染的,乔靳南的嘴角也一直是上扬的。
最后走的时候杜若还难得地跟他道别:“乔先生,明天见。”
这一天对乔靳南而言是特别的,他第一次“见”到安静状态之外的杜若。意料之外的,她不安静也不会让人讨厌。甚至看她高兴,他的心情也是愉悦的。他还隐隐有些期待她的“明天见”。
杜若怀着一腔的兴奋去13区买烤鸭,何衾生应该会很开心。
期望越大的结果是失望也越大。
她拿着买好的烤鸭,听到她房间里传来的暧昧声响时,应该就猜得到怎么回事的。但她偏偏要跑去推开那扇门,偏偏要亲眼看到那一幕,偏偏要给自己久遭蹂躏的心再戳上尖利的一刀。
这一刀的下场,已经不是鲜血淋漓可以形容。
她无法免俗地哭着跑出去,面对紧追而来发鬓凌乱的何衾生,就像琼瑶剧的女主角一样歇斯底里,“我不听我一个字都不想听!你不要跟我说话不要看着我不要跟着我你滚!”
她疯一般的跑进地铁站,不管马上就要关上的闸门,不要命地钻进去,飞快地远离了何衾生。
她不懂。
为什么昨天还说爱她的男人今天就能抱着别的女人寻欢作乐。
为什么她以为和好如初,他的“如初”就是如同最初没有她的时候,不顾她的感受。
她觉得自己太狼狈,太丢人,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可是偌大的巴黎,没有她的藏身之处。
乔靳南难得的失眠了。
他发现他对每天陪着他的女人,好奇心越来越重。他好奇她今天这么开心是为什么,好奇她是这里的留学生还是其他什么身份,好奇她今天兴冲冲地去买烤鸭,是不是要和什么人一起分享。
而且他今天没有出去散步,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他拿出手机。
那年头的手机还不是智能机,他对按键的分部已经很熟悉,很快拨通助理的电话,找他要了杜若的号码。
他不过想听听她的声音。
他拨出号码,铃声却意外地响在门外。
杜若无处可去,跑出来的时候除了手机,连串钥匙都没拿。只是逃避现实的话,她只想到了这里。
但她还是有理智的。知道时间已经很晚,她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人家公寓里面,只是坐在楼梯走道里。
这里总比地铁站之类的地方安全。
却没想到,手机响了,门开了。
她看着乔靳南就是一愣,突然很庆幸他是盲的,看不见她狼狈的样子。
“进来。”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杜若进屋。
“怎么了?”乔靳南问她。
没有回应,连气息都比平时弱很多。
“下午不是还很高兴?”乔靳南并看不到她,还是通过她的气息准确地面对她。
只是她并没有答话。
乔靳南想喊她的名字,提醒他不要忽略她的问话,却蓦然发现他连她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
他只好慢慢地靠近她,伸出手,正好触到她的脸颊,一片冰冷的濡湿。
她竟然在哭。
乔靳南眉头微蹙,“哭什么?”
这一问,让杜若压抑着的哭泣再忍不住,大口地抽泣着,哭出声来。
乔靳南束手无策。
他曾经最讨厌女人哭,但她的哭泣,又出乎意料了,非但没让他觉得厌恶,倒像有根线扯住他心头某个角落一般,她哭一声,那线头就扯一下。
到后来她越哭越伤心,他还从来没安慰过人,只能低头吻她,从她的眼泪,不知不觉吻到唇畔。
她没有反抗,甚至回应了。
是出于亟需温暖的心理,还是出于含恨报复的心理,杜若自己也说不清。结果就是她不反抗,甚至有点主动的回应迅速点燃了身边的男人,孤男寡女,*,一切似乎都那么地自然而然。
直到身体被异物入侵她才猛然清醒,看着眼前男人说不上陌生,也说不上熟悉的脸,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第二天天没亮杜若就爬起来,准备走。
乔靳南一向浅眠,也醒了。
“做早饭?”
他找不到衣服,杜若递给他,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杜若反射性地抽了回去。
“我还不饿。”他看不见她的脸色,也看不见她的神情,声音是少见的温存,“过来。”
杜若站在床脚,没有动。
乔靳南开始慢条斯理地穿衣服。
杜若没去看他精壮的身体,一直低着头,轻声道:“乔先生,对不起。”
她昨晚哭了那么久,又来了那么一场,声音都是沙哑的。
乔靳南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无谓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留学生?”
杜若没回答,他紧接着道:“准备跟我回国。”
“乔先生,对不起。”杜若怕他是没听见,提高了音量,“对不起,昨晚是我一时冲动。我不是有意……对不起,大家都是成年人……”
这个时候的杜若并没见识过乔靳南发火的模样,只是觉得空气里弥漫着莫名的冷意,气压似乎也开始下沉。
“我怎么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他低笑。
杜若默了默,才说:“我不会跟你回国。昨晚是我太冲动,没有拒绝,如果让你误会了……对不起。”
“对不起。”杜若再次道歉,“我对你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乔靳南没有说话。
杜若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只是诡异的沉默,越来越让人胆颤的冷意,和令人喘不过气来的低气压。
杜若转身就想走。
刚刚拉开房门,一道黑影笼罩过来,一掌抵在门上,“嘭”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