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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菁二十一岁(三)、
包厢内似乎人数众多,莺歌笑语没有间断。莫北坐在沙发中间右侧的位置,面前是一列清一色的红酒。他没有喝醉,还很精神,并且正被一左一右一红一白两个穿着清凉的妹妹包围。
莫北的位置正对包厢门口,韩菁不但可以清楚听到他们的对话,还可以清楚看到。首先便是莫北的轻笑声:“你们想要怎么玩?”
这里的女子个个都训练有素,眼里的情意欲语还休,洁白的肌肤含而不露,娇滴滴的女声甜而不腻,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谁输了就要喝一杯酒……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莫北向后靠了靠,捏着酒杯还是很温柔的笑容:“太俗套,玩腻了。”
美人咬咬下唇,眼睛忽闪成妩媚形状,声音柔美,很能醉人:“那……莫先生想要怎么玩?”
莫北靠在沙发里,再次避过美人想要靠近的意图,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火机,崭新的银白色机身在灯光底下刷出一抹冰冷锐光,扔到茶几上,嘴角一点笑容:“你俩猜猜它的价格,谁猜得最接近,这个东西归谁。”
美人微微撅了嘴,唇色流光潋滟,手指眼看就要挽上包厢里唯一男人的臂弯,声音软甜得快要挤出水来:“莫先生……”
后面的韩菁没有再看下去,直接转身离开。
等晚上莫北回家,才知晓韩菁已经回到T市,且已在卧室睡下。次日清晨韩菁起床后见到莫北,他依旧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且温柔优雅,对她回国并不惊讶,收了电话便冲她招招手:“菁菁,过来吃早饭。”
等她坐下,他又说:“昨天晚上你睡着了,就没去吵你。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
“和沈炎一起吗?”
韩菁一块块撕面包,撕完了也不着急咽下去,慢慢摆成一个个怪异形状,头也不抬说:“我自己回的。”
“管家说你昨天去公司找我,怎么不和我打电话呢?”
“手机没有电了。”
莫北看了她一眼,缓声说:“怎么今天说话硬邦邦的?”
韩菁憋住一口气没有说话。
莫北把她手里碎成一片片的面包捏过去,转手在她手心里塞了一杯牛奶,说得漫不经心:“昨天上午,江南和你易宁嫂嫂离婚了。”
“……”
一向温顺的人一旦坚定了信念,往往比一直都固执的人更难说服。
自从分娩后,易宁的生活重心全部放在新生儿的身上,照顾得无微不至,难有江南可以插手帮忙的余地。以前是江南无视那座婚房别墅,现在是江南被那座婚房别墅无视。
半年内基本每一天两人都是无声的冷战。半年后江南悄无声息搬离别墅。又过了一个月,儿子患病,易宁给江南打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听,最后则被直接挂断。
等到江南酒醉清醒后去了医院,易宁已经抱着铭铭回了家,听到他进门的声音,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如此误会多次,导致冷战不断升级,离婚由易宁在一周前提出,不要财产只要儿子,并且意思很坚决,兼之易家对离婚一事出乎意料的鼎力支持,让江南没有置喙的余地。
但江南坚持要付一大笔离婚费用,易宁眼神淡淡的,笑容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说了有史以来最重的重话:“你想用钱来填平你心里的愧疚感,是不可能的。”
两人最终协议离婚。
就是个木头人,对离婚也应该有所痛苦。韩菁听完静默不语,想起前一晚看到江南在包厢里笑得一幅无懈可击的模样,没有再说什么。
江南,莫北,他们都是伪装极好的人。痛苦越大,笑容反而越深。
三天后慈善拍卖会,莫北带韩菁一起出席。韩菁这次见到江南的时候,对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弯,格外的乖巧懂事,不但先开口叫了“江南哥哥”,连对话口气都十分的懂事温顺。
这让江南反而觉得分外诡异。他受不住韩菁这样突如其来的殷勤,更何况她还拿一双又黑又亮就像是会说话的眼睛一直一直望着他。
“菁菁,”他的双手在下巴处捧成一个花瓣盛开的样子,“你现在乖得就跟这么一朵儿空谷百合似的。你受什么刺激了?”
韩菁的脸色难得没有立刻阴云密布,反倒是眉心微蹙,望着他慢慢开了口:“那你诚实告诉我,和易宁嫂嫂离婚,你难过不难过,后悔不后悔?”
江南一愣,粲然一笑,很快回答:“你看我现在像是难过和后悔的样子吗?一个离婚还为难不住我。”
韩菁拧起眉,还是幽幽地长久注视他,没有吭声。
如此过了两分钟,江南终于敌不住她那种“我知道你在说谎但我很懂事我绝对不戳穿我等你自己坦白” 的眼神,叹了口气,笑容收敛,看了看天花板,说:“好吧。我承认我是有点儿难过,也有点儿后悔。”
韩菁还是不答话,又过了两分钟,江南扶住额头,猛地灌下一大口红酒,鼻息重重呼出,第二次改口:“算我求求你,你就别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了。行了我都承认,我不是一丁点儿的难过后悔,我是很难过后悔。不过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所以一切都算是我自作自受。”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面无表情,语速很快,口气也很无所谓,并且眼睛盯住远方一点一动也不动。韩菁瞅了他最后一眼,终于收回目光。
江南向侍者要了另一杯红酒,韩菁盖住他的杯口:“那你就没想过要挽回吗?”
江南低头冲她一笑:“算了。天要下雨,你易宁嫂嫂要离婚。既然她不乐意,那就这样结束了吧。”
慈善拍卖的物品里有一件唐寅真迹。起初竞拍的人很多,但是涨到三百五十万的时候,竞拍的人已经寥寥无几。韩菁就在这寥寥无几少数人之列,她回头看了看莫北,见他脸色一派淡然,没有任何要阻止的意思,便继续放心举牌。
再后来就只剩下韩菁和另外一人在互相竞拍,渐渐价格提升到了五百万,远远超出了最初估价。而对方显然还没有要停止的意思,韩菁的固执也拗上来,两人继续咬得很紧。
韩菁:“五百五十万。”
“五百六十万。”
“五百七十万。”
“五百八十万。”
“六百万。”
对方顿了好一会儿,直到拍卖师催促完第三遍,才再次举起牌:“六百五十万。”
这次韩菁收了牌子没有再竞价。
真迹被不知名买家拍走,莫北瞧了瞧一脸漠然的韩菁,笑了一声:“刚刚看着竞拍挺起劲的,怎么这么快就无所谓了?”
“为了这么张画出六百多万,真是太不值得了。”韩菁面无表情,“我如果真的拍下,你才是太亏了。”
“还可以,还没有太离谱。”
韩菁看了看出口方向,扭过头来说:“我去趟洗手间。”
韩菁在洗手间镜子前面站了许久,周围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人,形单影只的时候,手袋里突然的震动响起,让她吓了一跳。
沈炎声音低沉:“在做什么?”
“……”韩菁眯着眼睛看到拐角处盆景的微微晃动,漫不经心地回答他,“要不你猜猜看?”
他笑了一声:“那我猜你在慈善拍卖会上。”
“……你怎么知道的?”
“秘密啊。”沈炎说,“想知道吗?”
“……”
沈炎听起来很是好兴致,让韩菁都可以想象到他此刻单手撑着额角打电话的模样:“拿你的一个秘密来交换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韩菁慢慢朝着那个盆景走过去,吐出两个字,“奸诈。”
那边沈炎还没有说话,韩菁突然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拽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里,并且“啪”地把门合上。
她的手机在扬手间掉到了门外,她被抵在门框上,来人一只手卡在她的脖子上,韩菁拼命挣扎,手指抓上对方的脸颊,却很快连同双脚也一起被制住,等到她喘不过气,生平第一次尝到窒息的绝望感觉时,对方的手指终于稍稍松了力道。
韩菁大口大口喘气,一个阴冷的女声贴着她的耳朵响起来:“韩菁,你不是说你不怕死吗?我今天就掐死你怎么样?”
韩菁的喘息稍稍平缓,抬起头漠然地看着她:“你可以试试看。”
韩冰的脸色背着灯光,眉眼间的厉色较之前多了几百倍,冷冷地笑:“你以为我当真不敢?”
韩菁的手脚依旧被她制住,她头一次觉得自己身体不好的诸多坏处,连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韩冰还在掐住她的脖子,她的眼神里有一种绝望和极端的愤怒,就像是一簇火焰,几乎想将韩菁挫骨扬灰:“以前是我顾忌多,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韩菁无声地看着她,嘴角还有一点讥讽的笑,让韩冰更加愤怒,手下的力道又大了几分:“凭什么你就应该得到每个人的宠爱,我就得被逼着去另一个城市找生存?我到底有什么错?我的脸面没有了,我的家族没有了,我不过就是爱上一个人,我凭什么要受到这么大的惩罚?我现在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论装可怜玩天真,谁比得上你呢,韩菁?论阴险狠毒,谁又比得上莫北呢?凭什么好处都让你俩给占了,本来最该被理解被同情的人是我!”
“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韩菁讥讽地看着她,“让你狼狈不堪的人是莫北,又不是我。”
“你还想继续装傻?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表情特别特别不招人待见?” 韩冰一手揪住她的头发,一手掐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齿,面目癫狂到近乎狰狞,“那么多拍卖品,你独独竞拍一件唐寅画作!你就是知道那是韩家以前的藏品,是我爸爸最珍爱的宝贝,所以你才死死咬住那么高的竞价还不放!折磨人特别有快^感是不是?现在你快被我掐死了,是不是也特别有快^感?是不是?”
韩菁脸涨得通红,根本说不出话来。她的挣扎本就无力,在韩冰扼住咽喉后就更加没了力气,渐渐真的快要没了呼吸。
莫北的声音忽然隔着门板传进来,大概是在对一个女士说话:“小姐,打扰一下,请您帮个忙可以吗?”
趁着韩冰一瞬间愣神的空当,韩菁用尽了全力,手指紧紧揪住韩冰手腕,高跟鞋狠狠踩上韩冰的脚背,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了她。
她迅速把门拉开,但她的手脚发软,一瞬间就跪在了地上。
下一刻她就看到一个身影在她面前蹲下,随后她就被一个熟悉的怀抱紧紧拥在了怀里。
莫北捧住她的脸蛋仔细确认她的状况,韩菁揪住他的袖子不停地大声咳嗽,他又很快撤出了一只手给她拍背。他的怀抱安稳,力道也很温柔,让韩菁咳出来的眼泪渐渐止住。等她的状况渐渐好一些,忽然听到头顶上方莫北冷冷开了口:“站住。”
韩菁的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那个明红色的身影晃了晃,还是停下。
莫北眼底的戾气止都止不住,语气带着罕见的阴沉,以及隐隐的盛怒:“韩冰,我们离婚时候达成的协议,你全忘了?”
韩冰回过身来,泪眼婆娑,妆容全部花掉,十分狼狈:“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是你让我一无所有,都是因为你!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的滋味儿!”
“那你就试试看。” 莫北低下头,把韩菁半搂半抱扶起身,语气极清淡,“韩冰,今天的账还没算。”
他俩慢慢向电梯走,身后韩冰不顾服务人员的拉扯,声嘶力竭地喊:“莫北你一定会受到报应!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好过!”
韩冰的突然出现就是一个喷嚏,来得没预兆,消失得也迅速。如果不是脖颈上传来的痛感,韩菁几乎要以为自己只不过是经历了一场噩梦。
莫北把韩菁一路搀扶进车子里,喂她一小口一小口喝掉水后,又很仔细地检查她脖颈上被捏出来的红痕。眉心微蹙,眼神里蕴含阴沉。
韩菁拽拽他的手指,提醒他回神。她嗓子疼,一时口不能言,便在他的手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你在离婚协议里写了什么?”
莫北看了看手心,转移了话题:“没有什么。只是让她不要再回T市。”
韩菁有些怀疑地瞅着他,但莫北一副标准笑容,她照例是找不出破绽。只好垮下肩膀,很是气馁。莫北的眼睛又扫了扫她的淤痕:“一会儿请家庭医生来看一下。”
韩菁拧起眉毛,在他的手心里继续写:“不要。”
“越来越固执了。”莫北摸了摸她的鬓角,“好吧,不要就不要。”
韩菁捏了捏他修长的手指,莫北低下头,她无声地对他说了“小叔叔”三个字,又在他的手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去。
“你会再结婚吗?”
莫北顿了一会儿慢慢开口:“我不知道。”
“如果结婚的话会和谁结?”
他这次回答得更慢了,思索了很久才又开口:“我都还不知道会不会结婚,这个问题是不是太超前了?”
韩菁这次没再问下去,收了姿势扭头去看车窗外。
莫北的回答一点也不能让她满意。然而当人已经疼痛到了麻木,那些剩下的痛苦就不能再算得上痛苦。
她这一次回来,只是想让自己找到一个结果。要么就让她一辈子就执迷不悟下去,要么就让她绝望到死心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