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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闻此音,恍如隔世,车厢里侧倚车壁的苏瑾妍竟是心生异样。
是他……他怎么会在这儿?
陆府车夫微乱的声音响在帘外,“姑娘,马车陷进坑里了。”
多么熟悉的言辞,秋雨中如此相遇,譬如去年。苏瑾妍了然抿唇,纤手掀起帘幕一角,隔着雨水相望,对面奢华马车琉璃宫灯红穗摇曳旁,是手执青灰纸伞面容闲适的他,笑容浅浅、君子如兰。
唯一不同的是,今朝高冠束发,祥云纹袖袍摆动,于温和中带了些许稳重。
前倾探出的少女目光闪过惊讶、闪过打量,隐隐地又带了几分神秘的复杂。俞恒见状,不顾泥水染脏他的长靴,脚步有力的移近,微笑着重复道:“雨路难行,如此境况,不如我送姑娘一程?”
陆家的护卫皱着眉望向低陷的车轮,因落雨而没有斗笠使得满身狼狈,丝毫没有将苏瑾妍当成正经主子,反倒是怯怯埋怨起马车耽误行程。车夫围绕轮轴嘀咕的声音连连,苏瑾妍置若罔闻,目光紧锁在对方身上。
他,似乎变了很多……
俞恒又移近两步,目光清明,似初次相逢般温润地说道:“莫不是,东平侯府的马车,姑娘不敢上?”
抽出怀中的方帕置于掌上,如此向她伸来。
望着这般的他,苏瑾妍竟是鬼使神差地将手递出,由他牵着上了俞府的马车。
陆家的护卫冒雨跟在身后。
将帕子闲置在几上,俞恒复又斜躺回榻上,烟灰色的软枕染了他袍上的湿意,颜色渐渐入深,慵懒深沉的冲外吩咐道:“阿苏,去陆府。”
相较他的平静,苏瑾妍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二人之间好似没有发生任何,有礼客气。方才的水坑,自不是意外.而俞恒的出现,也定再不是巧然。
接受他发出的邀请,并不是因为受他激将故没有拒绝。而是那一刻,她的喉咙似被卡住了一般.竟无法言语。
这三个月,虽没有相见,但关于新东平侯爷的一切,早成了京中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席位时间尚短,却将老侯爷从前的部下收服的稳稳妥妥,更因俞贵妃和川王的缘故,太后分外重视.对俞府总是不断扶持。
现如今,俞恒早成为名符其实的朝中重臣,自由出入宫禁。
听说,二公主倾心于他……
苏瑾妍合了合眼,他的前程似锦,未来只会更为闪耀。但此时的他,却仍旧清润如初,纤尘不染地如同前世引自己倾心的少年。
眼前的植株上各小叶时快时慢颇有节奏地转动.忽而两片小叶向上合拢,后又慢慢分开,似蝴蝶轻舞双翅。
她知道这是罕见稀少的跳舞草.他却没有同去年般询问。
车厢内安静过分,见他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苏瑾妍同样闭眼假寐。既是花了这番心思,莫不是真只是为了送自己?周边静地只听得外面抽打马匹的鞭声与马蹄入水的水声。
“今日倒是干脆,怎的不防备我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紧闭双眼的俞恒终是出声。
苏瑾妍亦缓开眼眸,迎上他的目光淡淡回道:“侯爷如此友善,许我搭车,小女子又岂会再行小人行径?”
俞恒扯开嘴角,看着她直接笑道:“你不必提醒.如今你是国公府世子的未婚妻,我能对你做什么?”
你是国公府世子的未婚妻,我能对你做什么?
一句话,暗示他不是随便之人,当初会做那般强迫举动,只是因为自己今后会成为他的妻子。当婚约不在.他不会再有出格的举动。想起方才的帕巾,想起他的淡漠同疏远,投来的目光毫无波澜,苏瑾妍心中微定。
但警惕却仍不敢松下,总觉得带了一种诡异。
“我真是小看了你。”俞恒轻缓而清亮的嗓音传来,“你比我想象中还要狡猾、还要狠心,还要无情……”
连用如此三个贬义词,却表达不出一份鄙夷与厌恶。
苏瑾妍目光微敛,别开视线没有作答。
他袭爵后,外界指点他曾经客栈内公然招妓,学堂里传言他小心眼,为情暗箭伤人等言论,俞恒却没有出面解释一分。似乎那些都不是发生在他的身上,似乎他根本无所谓。而曾经苏瑾妤在野外勾引他,东平侯府只嘲笑暗讽了苏家一场,却没有外传。
他变得越发深不可测。
苏瑾妍难以收回关于他的思绪,并不是因为曾经的悸动,而是隐含了几分畏惧。现今的他是东平侯,整个俞府的支柱,正在迅速变得强大的男人。
还是自己曾惹恼过的人。
他对事对人的执着,她并不陌生。
越是觉得时间煎熬,便越是觉得路途长远。而对方斜卧的男子仍旧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似乎鲩在欣赏她的那份以狡猾、狠心和无情,且越看脸上笑容越大。
她是真吃定了自己这东平侯爷的身份,所以不会有任何不该有的动作?大拇指上的青玉扳指转动,他饶有兴致地说道:“听说,明年三月,你就要大婚了?”
苏瑾妍倏然望去,顿了下才颔首。
“好、真好,成亲可是大好的喜事……”语调深远,透着莫名。
在对方满是疑惑探究的眼神下,俞恒目光突然一沉,扬起身前侧过去,紧锁那近在咫尺想要后缩的容颜,“我倒是真小瞧了,这惑人的本事,比你三姐姐更甚!”
曾经的俞恒,对苏瑾妤并不如何在意,毕竟是贴上来的女子,没啥好稀奇的。
可这个若即若离的姑娘,偶然间对上惆怅复杂的双眸,总在黑夜里徘徊在他的脑中。
其实,他也午夜梦醒,梦中,或是她无助脆弱的眼神,或是她哀怨冷漠的表情,亦或是紧拽自己胳膊依恋不舍。画面中虽没有过言语,但真实地让他逃避,等他好不容易敢于伸手拉她入怀时,却又没了踪迹。
极为深刻的是,她梳了妇人妆。而自己的意识里,她便是自己的妻子。等到清醒后,寝室内烛光摇曳跳动下,他垂首望着身旁空旷的床枕,总觉得这就该是她的位置。
下半夜,无论如何都再难入睡。
近处对视,苏瑾妍到底先转开了目光,“谢谢侯爷送我。”
俞恒往后坐直,好笑地盯着她,并没有再说话。
于安静中,马车终于抵达到了陆府,苏瑾妍弯身欲离开,听得那人一声“阿妍”,弓起的后背微颤。
“阿妍,你若嫁了萧寒,可知晓,于我是什么?”
没有回答,苏瑾妍毫不迟疑地钻出马车。
早有人撑伞侯着,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大门后。
放下帘子,修长的手指轻抚植株的绿叶,俞恒缓缓喃道:“阿妍,这是夺妻......你便真的觉得我会无所谓、会不恨吗?”
闭了闭眼,他静静坐在车厢内,马车便停驻在陆府门口。
“爷?”外面传来阿苏的试探声。
隔着车帘,无雨自涩,俞恒低低的说道:“阿苏,你说她的心里,真的没有过我吗?”换来的自是沉默,他自嘲又语:“走吧。”
只等进了陆家大门,苏瑾妍才缓过气,这段路行地太过压抑。回到客房,茉莉迎出来,苍白的面上透着不适,关切道:“姑娘怎的这般早就回来了,太太呢?”
苏瑾妍有些疲倦,没精神地回道:“场事还没结束,母亲等会才回来。”跨进屋,金铃竟是也候在身旁,蹙眉道:“你们不舒服就回去歇着,不必侍候。”
金铃和茉莉面面相觑,吱唔犹豫。
因为俞恒的缘故,苏瑾妍没什么耐心,不悦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最终还是茉莉上前回了话,“府里来人了,请太太和姑娘尽快回府。”
苏瑾妍脸上更显忧色,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老太太要为二爷娶妻,下个月就成亲。”
苏瑾妍微讶,“好端端的,怎的这样着急?二婶也同意了,是哪家的姑娘?”
“未来二奶奶是去年来过府里的秋姑娘。”
苏瑾妍眼皮直跳,抚额蹙眉道:“那门亲事,不是已经回绝了吗?”
“奴婢打听得了个消息,原是二爷迷上了花楼里的菊娘,愣着势要娶她回府。老太太和二太太都被气着了,可二爷如何都不肯妥协,径自将那女子带回了府里。结果没见着还好,一入府便有人认出,是从前慈云阁里打了卖出府去的阿菊。”
苏瑾妍浑身一震,阿菊……她回来了?
绕来绕去,阿菊仍旧回到了苏府。二哥这人的性子打小就讨老太太欢喜,更因学业卓越,从来就是二婶引以为傲的。可因为阿菊,他叛逆地不顾阖府上下,更是痴迷到失了理智的地步。
苏瑾妍知晓,前世阿菊是苏瑾妤的人,前世二房间翻脸不得安宁,自有她的一份“功劳”。苏瑾妤不想要苏家好过,处心积虑安排阿菊,为的就是离间众人。
上辈子,府中三个男丁,二哥被诱惑地沉迷女色,三哥因为娶了俞四姑娘被折磨地终日颓废,而四弟更是……早前苏瑾婵离世,又因为苏瑾妤失了平阳侯府的依仗,家中姊妹被残害地残害、算计地算计,整个苏家简直是支离破碎。
苏瑾妍心底的恨意复被唤起,终难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