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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云见那大殡的仪仗都走远了,涵因还直愣愣的望着窗外,双眼噙泪,忙唤她,连着几声也不见反应,想她这几年的孤苦,又来看别人的风光大葬,而自己的母亲的丧事却是潦草之极。这小小年纪却经历这番波折,不禁也红了眼圈,待还要再说些什么。
涵因却已经收了心神,脸上又恢复了平日的神情,对着徐妈妈道:“消磨了这半日,咱们该回了。”
一路无话,涵因回府后换了衣裳,问祈月“没什么事吧。”
“倒没什么,不过太太派的崔妈妈和容妈妈已经来了,要给姑娘请安,让我给拦了下来,先去让他们安置了。”
涵因点了头“听说崔妈妈也是出自崔家旁支,年轻的时候陪着太妃进宫,一直伺候到太妃薨逝,容妈妈是太太的陪房,在老太太面前也有几分体面,你让她们几个都收着点,可别淘气,只是捱过这几个月罢。”
祈月忙笑着应了“姑娘放心,咱们屋里的丫头虽然笨笨的,还是有几分眼色的。”
“两位妈妈一来,厨房的马上来献殷勤,连带着我们都享了福,我们巴不得两位妈妈多住几个月……”乘风在旁边笑盈盈的插嘴,看到祈月瞪了她一眼忙住了嘴,偷眼瞧着涵因的神色。
涵因心里微微有些酸,却没说什么,笑了笑将话题岔了过去:“老太太、太太可回来了?”
“已经回来了。”
“老太太、太太劳累多日,我也该去请安了。”
正要去,崔皓轩却来了,竟没换衣服,脸上还可见未干的汗渍。
涵因忙让座倒茶“大哥哥怎么走的这么急,快坐下歇会儿,见过老太太、太太了么。”
皓轩英俊白皙的脸上漾出一抹淡红,也不知是不是日头晒得狠了“还没有,因在外头听了一件大事,所以先赶过来告诉妹妹一声。”
“什么事?”
“听说皇上因长公主大丧,悲痛万分,又说长公主生前德行垂范、仁爱孝悌,决定大赦天下,现在正着了礼部拟章程呢。”
涵因听了又惊又喜,“那我,那我那两位哥哥,岂不是……”
“是啊,两位表兄有望回来了,待父亲回来,必会好好商议这件事,有了消息,我再来告诉你。”
凝霜打了帘子进来,看见皓轩,“大少爷原来在这儿呢,锦芳姐姐找你好半日,老太太、太太让你过去呢。”
“妹妹万勿太过劳心,一切有我……我们长辈做主,”皓轩的笑容仿佛和煦的春风,让人心中一暖“我去换过衣服就去见老太太、太太,妹妹也早些过去吧。”说完就走了。
涵因心想,自己前世生前让多少家家破人亡,死了却功德无量了,不禁自嘲的笑了笑。
这件事对她来说来的正好,一是终于摆脱了官奴的身份,二是自己的两个哥哥就能回来了。虽是庶出的兄弟,却是荥阳郡夫人一手教养的,比跟袭爵的嫡子倒更亲厚些。涵因还记得两个哥哥轮流哄着她玩的情景。他们虽是庶子,但有母亲这边的崔家,还有郑家那边的二叔,再加上族里多少也会帮衬些,自己好歹有了些依仗,这就是世家大族比寒门小户的优势。
涵因压下心中的思量,先去老太太住锦荣院请安。
如今天气渐暖,正房已经换下了厚厚的棉帘子,换上了簇新的宝蓝色底福寿双全?d字文锻面薄帘,早有人打了帘子,请涵因进去。刚绕过正厅的十二扇花鸟彩绘雕花屏风,就听见热热闹闹的说笑声透过偏厅的珠帘传了出来。
只见老太太端坐在正中雕花檀木高足坐榻上,大太太、二太太,并几个姑娘都到了,皓轩、皓辉两兄弟还没来。靖国公府的太夫人卢氏,是老宁远伯幺女,从小爱如掌珠,嫁到崔家之后没几年,婆婆就去世了,很早就接手掌家,生有三子一女,老靖国公去世之后,儿子袭爵也没有什么波折。崔家清贵,朝局变动少有波及,即便是荥阳郡公家坏事,也并未牵连。只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庶女遭逢变故自缢而亡,让她伤怀不已。
现在老太太年过花甲,精神却好,早已不管府里事务,只享受含饴弄孙之乐。她从小养尊处优,嫁人后又独掌国公府大权,人看着慈眉善目,自有一种世家大族的贵妇人气派,举手投足之间却带着说一不二的威势。
右上手的靠背椅子上坐着一位三十如许的妇人,却是涵因没见过的,一袭烟色拽地长裙,深红底织金对襟大袖衫,浅黄银沧飞云帔,云髻高耸,长得方额广颐,贵气逼人,竟能压住满头珠翠,细看之下眉目和老太太有几分相似。
见涵因进来,老太太说:“这是你姨母。”涵因早知道老太太的嫡女嫁到太原王氏长房做宗妇,忙过来见礼。
王夫人却一把拉住她“这就是大姐的女儿吧,哎呦呦,真是可怜见儿的,生的这般模样,却这样命苦……”
涵因低下头,却听见老太太说道:“她病刚好些,你可别招她。”
王夫人忙笑道:“我看着这气度,倒是有七八分姐姐当年的模样,可见老太太会调理人。”回身要从丫鬟手中的匣子里面取个见面礼,那个丫鬟赶紧跟她使眼色,又摇了摇头,她才意识到并没有准备涵因的礼物。忙干笑了一声,掩住尴尬,随手从头上取下一只鎏金累丝镶红宝石攒花簪塞在涵因手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你拿去玩吧”。
涵因知道她本来没有准备自己这份,也觉得有点尴尬,赶忙谢着接了。
“模样上更像他父亲,行事气度的确像她母亲。只是这身体,哎……”老太太笑呵呵的化解了尴尬,“想着你病着,本想让你多歇歇,这几日就不必过来请安了,你这孩子呀……”。
“让老太太、太太担心,涵因本就心里不安,现在已经好了再不来就是不孝了。”
王夫人拉着涵因的手赞道:“果然是老太太身边养的姑娘,这脾气性子真是招人疼,更难得的是这份孝心。”
老太太笑弯了眼,拉过坐在她身边的女孩,“涵因,来见见你徵姐姐。”
两人相互见礼,又各自坐了,暗自细细打量对方。那女孩纤巧袅娜,皓肤如玉,一身鹅黄色折枝梅花短儒,配白色越罗石榴裙,越发衬得面庞清丽精巧,别有一番风流韵致,只是神色间带着孤标傲世的自矜,涵因不禁赞叹好一个美人。家世堪比薛宝钗,那样貌却似林黛玉,前世翻遍《红楼梦》也想象不出钗黛合一是什么样儿的,如今却在这里见到了。现在——涵因瞥了一眼换了衣服匆匆赶来的皓轩——连宝玉也来了……
“我见过这个妹妹。”皓轩的声音温和平静,还是让涵因不由打了个寒战,差点没站稳。
“是了,是了,你十岁的时候跟着你父亲到太原,可不是就住在你姑母家。”老太太更高兴了,“正巧这两天国子学放假,你就多来陪陪你姑母和你妹妹。”皓轩笑着应了。
“我已经让人把湛芳院收拾出来了,你原来的摆设都没有动。”
“母亲何必如此折腾,哪有嫁出去的女儿赖在娘家的道理,等王家安兴坊的宅子收拾出来,我们就搬过去。”王夫人虽已为人母,又是家族长媳,在自己母亲面前,语气却带着点娇嗔的味道。
“姑爷要是不高兴,就让他来找我。我跟他说。当初我本就不想让你嫁那么远。他们王家规矩也甚大,你还是宗妇,几年也见不上一面。既来了,怎么也要多住几日。”
“是,母亲。”王夫人的眼角眉梢都漾着笑意。
皓辉见老太太心情大好,一转眼珠,说道:“祖母,你看既是姨母、妹妹来了,我们几个少不得要进尽尽地主之谊,若是我们款待的好,姨母开心多住了几日,也算我们有功了,那我们的罚……嘿嘿……”
大太太之前回过老太太他们几个不做功课,被靖国公教训了,老太太便瞪了他一眼:“你这猴儿,惯是会耍滑的,”又瞥了旁边的皓轩一眼“先记着,若是你姨母、妹妹玩得开心便功过相抵,若是你们不周全,跟之前的一并罚了。”
皓辉忙对着王夫人一躬到底“少不得姑母要多担待些了。”
大家又是一阵笑。
老太太沉吟半饷,问涵因“崔妈妈、容妈妈已经去了吗。”
涵因看看端坐在一旁的大太太,“是,崔妈妈、容妈妈今儿已经到了我那了,已经安置好了。”
“嗯,虽说是姐妹们难得在一处聚聚,不过两个妈妈既然已经去了,你的规矩、针线还是尽快学起来吧。”
“是,已经跟妈妈们说了,明日开始。”涵因垂下眼帘,站起来规规矩矩的应了。
大太太却略带犹豫的说道:“涵因身子刚好些,整天闷在屋里学这些,未必受得住,不如学半天,另外半天陪着姐妹们一处,岂不两全。”
老太太略点了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全。就这样吧。”
听了这话,涵因还未说什么,坐在一边刚老实一会儿的皓宁仿佛比本人还高兴,拍着手说“我就说祖母是最疼我们的,这下好了,这么多姐妹一起顽。”
“你也不是个省心的,我原想让你跟你涵姐姐一起学的,现在倒便宜了你。”老太太嘴上说着厉害,语气里却充满了宠溺。
大太太陪笑道:“老太太越发纵了她们。”
老太太让把饭摆进来,大家吃了饭,又说笑了一会儿,方散了。
涵因回了院子,看着笼子里的鸟雀,来了兴致,刚逗了一会儿,徐妈妈就过来了。
涵因忙把她让进屋里,“新制的桂花茯苓糕,慕云,去端来给妈妈尝尝。”
慕云知道她要和徐妈妈单独说话,出了屋子,叫凝霜守在外面,一径去了。
徐妈妈娘家姓吴,苏州人士,后来嫁给大太太娘家徐管家的儿子,因此大家都叫她徐妈妈,她一家子作了陪房,跟着大太太到了靖国公府。她为人有一种江南女子特有的精细,很受大太太的倚重,操着一口带吴侬风味的官话。
“姑娘也别怪老太太、太太拘着你,只是这外头乱着,咱们着国公府,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姑娘且委屈一阵吧。”徐妈妈之前领教过这位郑家小姐的脾气,不合意了虽不发作,却总会面带悲戚之色,又不说出来,让人心里没来由憋的难受。所以她说这话的时候也存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暗自观察她的神色。
“这是老太太、太太对我的爱护之心,我又怎会不知,妈妈放心。”
见她无悲无喜,黑色的眸子如同不见底的潭水,透着淡然的凉意,徐妈妈不由收了之前轻慢的心思。“老奴这次过来,其实是传大太太的话,姑娘放心,咱们家娘娘定会看顾泰王的,这自家亲戚的情分怎么都是断不了的。只是最近宫里忙乱,皇上和皇后娘娘心中哀痛,也顾不上这些,这事还要徐徐图之。”
涵因心中冷笑,韦妃尚未得势之时,郑贵妃和崔贤妃帮皇后协理**,当初郑贵妃被打入冷宫的时候,还是由崔贤妃这位表姐亲自传的懿旨,皇后本要把泰王交给崔贤妃抚养,她一脸接了烫手山芋的表情,最终还是找借口推了,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有愧。之后,泰王竟归了郑家的死敌韦妃抚养,还不是因为她不想惹这堆麻烦,如今长公主死了,韦贵妃死了,倒顾念其亲戚情分上了,还不是膝下无子,才想要把泰王养在名下的,真真好一个“贤”妃。面上却不露。支应了几句,送走了徐妈妈。
慕云回来见她望着笼子里的鸟发呆,神情却愈发清冷,只觉得自己家的小姐不知道什么地方变了。原来的她也有股子目无下尘的清高,但心事都写在脸上,让人心生怜爱。现在她待人倒是亲切了许多,心思却难测了。沉下脸来的时候自有一股子天然而成的威势,就连她这个在身边伺候多年的大丫鬟,也不敢随意玩笑了。
倒是沁雪,还是一副伶俐的样子,最喜欢到处打听小道消息,还献宝似的,说给涵因听。从前涵因并不耐烦挺这些,每次还要说她,只是她总忍不住,也便由着她了。现在她见涵因对这些虽然还是淡淡的,却耐心听着,遇到感兴趣的还问两句,越发得了意,对园子里杂七杂八的事更是上了心,到处打听。
今天她一进来,跑到涵因跟前来。涵因看她憋了一肚子话的样子,觉得好笑,叫她坐下来慢慢说。她却吞吞吐吐、吱吱呜呜的半天没说出来。
“你要是没想好说什么,就先下去吧。”涵因只是随意看了她一眼,语气也未见责怪,沁雪却从背后渗出一丝冷意。忙说道:“是因为涉及到姑娘,怕污了姑娘的耳朵……”
“你也知道我就喜欢你的爽利,他们说了什么,你就直说,扭扭捏捏、拿腔作调的,难道要学那戏文里的小姐不成。”
“今天在厨房听见三婶子他们都在议论,这次姑太太回来,就是为了做成她家徵姑娘和咱家大少爷的婚事。还说,老太太虽然待姑娘好,在这件事上却是不含糊的……那帮人浑说……姑娘,姑娘别在意。”沁雪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偷偷拿眼睛观察涵因的脸色。
慕云忙说:“你也知道浑说了,还在姑娘面前絮叨……给你留了鹅油卷,还不快去吃。”一把把沁雪推了出去,她一向知道涵因的心思,想劝一劝,可转身看到那幽深的眸子,看不出悲喜,从前说惯了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