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腌笃鲜(上)

董无渊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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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钏顺着福王的目光看过去。

    一个颀长儒雅的身影从屏风后缓步而出。

    待看清来人面目,剑眉星目,长了一双和徐慨形似的深目,脸型轮廓虽比福王小上了一圈,可大概上是一致的...

    !!!

    是皇帝!

    含钏反应过来后,赶忙敛眉低头,“噗通”一声叩拜在地,后背一下子冒出一层薄汗,“儿京畿漕运使司曹醒之妹贺含钏,见过圣人,圣人万福!”

    “起来吧。”

    皇帝的声音极为沉稳,就像一池风吹不动的水。

    福王让了正位,又从书几后那出一只乌金绀黑釉查建安茶盏,重新斟了一盏茶,放在几桌之上。

    含钏站起身来,仍旧将头佝得低低的。

    圣人怎么在这儿?

    一直在屏风后听着吗?

    可曾听见她说朝堂“用完即弃”“过河拆桥”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了!?

    含钏膝盖一软,险些又跪了下去。

    当今圣人可不是傀儡皇帝呀!一路走来,将大魏从几近灭亡带到了如今国富民安,当今圣人可谓是功不可没,一代明君啊!

    明君,就意味着圣人极有威严。

    往前,含钏在掖庭时便闻后宫之中无论是后妃、女使,还是管事太监均兢兢业业、从不敢有半分懈怠,梦里,含钏做秦王侧妃时,听徐慨提起过圣人几次,从徐慨的神情不难看出,他也害怕他爹,敬畏多过亲近。

    由此而来,含钏对于这个只在宫宴上遥遥见过几面的“公爹”,一直以来这心里都是惧怕的。

    她从未离圣人如此近过!

    就在她对面!

    中间隔着一张不宽的书桌!

    含钏想起刚刚与福王的谈话,心里“哎哟哎哟”个不停!

    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

    早知如此,她便再三斟酌用词造句啊!

    福王也是!

    做圆脸食客老爷爷的时候,多可爱呀!

    变成福王之后,便打着圈地把她往里坑里带!

    含钏别了别眼,心里直打鼓。

    心里那只鼓,没打两下,含钏反倒淡定下来了——皇帝在,也好,左右话都说这份儿上了,今儿个总能拿个结果回去。

    含钏情绪上的起伏,叫圣人笑了笑。

    这小姑娘先是肉眼可见的惧怕,紧跟着是紧张,如今...如今双肩自然垂下,虽佝着头,可脸上的神色倒显得释然又轻松...

    圣人接过茶盅,没坐下去,吹了吹热气,眼神落在茶汤上下打旋儿的茶叶。

    “今儿个来求福王,谁给支的招儿呀?尚家?张家?还是你祖母?”

    含钏盯着桌角,“回圣人,今儿个撒谎来求见福王殿下,全是儿一人所想,一人所为。”含钏顿了顿,“儿想着福王殿下远离朝堂,但对您忠心耿耿,更是您的兄长,对北疆一事至少有所耳闻,便胆大包天地诓骗了门房,只求得见福王殿下一面。”

    圣人点了点头,把茶盅往桌上一放,手顺势背在身后,“确是胆大包天。”

    含钏膝盖一哆嗦,没出息地又跪到地上了。

    “朝堂派遣臣子,无论生死,都是臣子该遭受的命令。若将士出征,每户人家、每个家眷都如你所想,一旦失联,就各显神通卷起铺盖奔赴战场找人,那这仗还打不打!这圣旨还听不听?”

    这话说得很重了。

    是忤逆君上的重罪了!

    “嘭!”

    含钏重重磕了头,眼神死死盯在宝蓝绒毯上,“儿认罪!”

    福王看向圣人的目光里,写满了不赞同。

    圣人手往下摁了摁,示意福王稍安勿躁,再看小姑娘一颗小小的头缩在地面上,显得有些可怜,眼神向下一耷拉,轻声说,“朕听说过你。”

    含钏俯在地上,没动。

    “顺嫔火急火燎地要给老四找妻室,定了富康大长公主家的张氏,谁料钦天监烧了一把大火,半边的屋舍都成了灰炭。”

    圣人毫无起伏的说话声不大不小,却在这封闭的湖心别院显得震耳欲聋,“老四来寻朕,说他有王妃人选了,是从宫中掖庭出去的一位女使,出身不显,出宫后开了家小食肆,倒是在北京城风生水起。他求朕准允,说今生非这位姑娘不娶。”

    含钏低着头,心里像海浪拍岸一样。

    徐慨同她说了,将她的存在告知了圣人...

    她却不知,徐慨是这样告知的...以这样自断退路的方式。

    含钏深深吸了口气。

    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后来朕再查,勇毅侯府裴家家主与其子身亡一事,也与你与老四相关。老四素来稳重沉默,凡事从不宣诸于口,待人待事皆冷淡且有分寸。朕两次见他情绪上的起伏,都是因你。”

    含钏手攥得紧紧的。

    圣人的声音也默了下来。

    隔了良久,才又听见圣人那毫无波澜起伏的话语。

    “北疆的形势,非常不好。”

    含钏猛地抬头。

    “西琼部落被屠,南部在原址埋伏,意图将西琼部落的人屠尽,老四一行正好在此处,兵荒马乱之下,谁也未曾找到老四一行人的身影。南部得到消息,害怕大魏将皇子身亡的账算在自己头上,便又扣下了老二作为质子,前日龚家已在清河老家,秘密集结了千余骑兵,躲开了官府眼线赶赴北疆营救...”

    圣人的声音平淡,像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含钏一口气堵在了喉头,脑子里“轰轰”鸣响,像有万千惊雷打在了颅内。

    两行泪毫无征兆地砸落在地。

    含钏手背抹泪,却越抹越多。

    这是什么意思?!

    是真的吗?!

    徐慨和哥哥一行人,被南部误杀了吗?

    在北疆权力倾轧中被误杀了吗!?

    是真的吗?

    应当是真的吧?

    圣人怎会说假话...

    含钏抬起头,目光像刀子一般投向圣人,“您为何不出兵营救!”

    话说出口,含钏方知声音喑哑,“他是您儿子啊!哥哥和尚探花是您臣子啊!他们远赴北疆,是为了大魏社稷!是为了黎民百姓!是为了您的江山啊!”

    含钏满脸是泪。

    是真的失联了...

    没有什么故事,没有什么内情...

    他们...是真的被放弃了...

    “朕已经派人去了。”

    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若老四遭逢不幸,朕将看在他待你的情意上,加封你为县主,赐婚大魏才俊,保你曹家三辈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