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身世浮沉(181/493)

关关公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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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檐外风雪潇潇,一袭文袍的厉寒生坐在椅子上,表情无波无澜,看着客厅外落下的雪花。

    寒生寒生。

    厉寒生这个名字,如今让无数狼卫和江湖人闻风丧胆,但父母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只是因为穷苦人家不讲究,冬天生的就叫寒生了。

    等待许不令出来的短暂闲暇,厉寒生看着外面的雪花,回想起了这四十年来的过往。

    生平第一次看见下雪,还是在穷乡僻壤的小村子里,家徒四壁、食不果腹,父母简衣缩食,送他去了小县城里唯一一所私塾,在那个大雪天,坐在私塾里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记住了夫子的一句话: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

    意思很简单,只要用心读书,就能吃饱饭,住上不透风的房子。

    厉寒生不算聪明伶俐,但很刻苦,年纪轻轻过了县试、院试,考上了秀才,在十里八乡也算小有名气,只可惜一场饥荒下来,便只剩下了一个秀才身份,身旁再无他物。

    第二次下雪,便到了长安城的孙家铺子。

    当时他不满二十,一次又一次的等待来年春闱,然后落榜从头再来。

    带来了盘缠一干二净,字画卖不出去,坐在青石小巷里快要饿死的时候,一个中年汉子挑着两缸酒路过,说了一句:

    “去铺子里暖和暖和?”

    他当时一身书生气,回了一句:“饿死不吃嗟来之食,渴死不饮盗泉之水。”

    那掌柜子就骂了他一句:“谁他娘白给你,欠人情要还的。”

    之后他就成了孙家铺子里的店伙计,白天卖酒晚上读书,科举还是不中,欠的人情反倒越来越多了,不过好在没有饿死街头。

    后来的日子过得很快,佳人相伴,游戏人间,结婚生女,阖家美满……

    然后不知怎么的,又到了一个大雪天,他站在一座小坟前,后面是化为废墟的山寨。

    他又孤零零的只剩下一个人,便如同第一次背着包裹踏上进京的路途一样,前途缥缈无迹,背后一片凄凉。

    再往后便记不清了,可能是不愿意去记,或者已经死了,想的事儿、做的事儿,都只是行尸走肉般弥补过往,会持续到哪一天他也不清楚,可能直至合眼的哪天吧……

    踏踏——

    脚步声从门外响起,许不令出现在了门口,眼中显出几分意外,抬手道:

    “阁下是?”

    厉寒生收回了心神,平淡到:“许世子,冬月初二咱们见过。”

    许不令怕是吴王的亲信,本来还想装作不认识,听见这话轻轻笑了下,抬手让端茶倒水的丫鬟退下,独自进入了客厅中,在主位上坐下,含笑道:

    “阁下不会是厉寒生吧?”

    厉寒生从袖子里取出玉器,放在了茶案上:“我以为你早看出来了。”

    许不令是有此类猜测,只是没法确认而已。见这个相貌俊朗的中年书生真是宁清夜的亲爹,眼神略显复杂。

    在许不令印象里,厉寒生的评价可不怎么好。抛妻弃女、手段狠辣,被缉侦司冠以‘毒士’的绰号,和剑圣祝六天壤之别。而且宁清夜对这个一门心思想做官,最终落得妻离子散的的亲爹恨之入骨,当场攀亲戚显然不可取,冷眼相向也不合适,一时间倒是不知该怎么对待了。

    “原来是厉楼主,久仰大名,幸会。”

    对于这番恭维,厉寒生没什么反应,只是轻声道:

    “我过来,只是劝你一句,不要插手吴王的事儿。你能痛快把玉器交出来,又到观景台外偷听,肯定已经得到了不少消息。就此收手,回去静观其变最好,非要探个究竟,对你我都没好处。”

    许不令见厉寒生这么坦诚,轻轻笑了下:“我许家满门忠烈,了解到这种事儿,若是不追根问底,对不起宋氏……阁下至少,给我透个底吧?”

    厉寒生摇了摇头:“你入场太早,没有半点好处,只会坏事。你以为跳出长安的棋盘,便是海阔凭鱼跃,殊不知早已经落入另一张棋盘。岳麓山那个老夫子,手中只有棋子,从不把人当人看,你一步走错,下场比宋暨惨,现在退出去,待时而动,反而能在收官之时收获更多东西。”

    许不令轻轻蹙眉,稍微琢磨这番话片刻,轻声道:

    “那个老先生在下什么棋?”

    “天下分久必合,他求得是天下一统,谁当皇帝无所谓,你现在受重视,只因为你现在机会最大,便如同以前的宋暨一样,一旦失势,当场就会成为弃子,你以为娶了他孙女,他便能多偏袒你半分?”

    许不令听到这个,轻笑道:

    “阁下若是过来用反间计挑拨关系,就请回吧。”

    厉寒生淡淡笑了下:“路是自己走的,多说无益,你好自为之。”

    话落便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许不令看着厉寒生的背影,稍微思索了下,轻声道:

    “宁清夜在我这里,阁下是不知道,还是不想问?”

    厉寒生脚步一顿,抬眼看了看外面的雪花,并没有说什么,抬步出了客厅,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院落里。

    许不令没看出厉寒生的想法,也唯有摇头一叹。

    待厉寒生走后,许不令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摩挲茶杯,眉锋轻蹙思索了片刻。

    其实他也看出芙宝外公眼界很高,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言谈举止不夹杂丝毫感情,以至于他说话的时候,都有点如履薄冰的感觉。

    厉寒生这番话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但明显是有点道理的,如果芙宝外公眼中只有天下,那他也好宋暨也罢,都只是一颗颗在棋盘上割据一方的棋子,有强有弱,扶持强的吃掉弱的,如同养蛊一般最终只留下一个天下共主。

    他现在有成功的几率,所以会把资源倾斜给他,但若是哪一天有比他更合适的人出现,很可能就变成别人的垫脚石。

    不过芙宝外公明显不是个大反派,只是站的太高,思考方式和他们这些凡人不同,非要找个形容词,估计只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了。

    自从宋暨下锁龙蛊举起屠刀那天起,肃王许悠已经从心底和宋氏划清了界限,为了日后和后辈子孙的安稳,迟早会有刀兵相见的一天。

    许不令不太喜欢打仗,但这种事情就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样,根本就不是个人想法能左右的,时机到了不动也会黄袍加身,时机不到动了也是白忙活一场。

    所以面对芙宝外公的询问,许不令回了一句:

    ‘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

    了解到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后,许不令预感到天下要开始乱了,可大浪未起之前,跟本就看不出来自于那一道风。

    许不令看着客厅外风平浪静的杭州城,思索良久后,也只是轻声一叹。无论如何,得先回淮南,把老婆们安顿好再说,总不能待在江南看着天下大乱,到时候可就别想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