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人生(21)三合一(百味人生(21)林爱勤是...)

林木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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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味人生(21)

    林爱勤是四个孩子里最温顺老实的一个。林爱俭本来就有些小性,再加上她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得到的偏爱不多,对这母亲本身就有些成见。后来当兵的机会白白没了,在食堂的工作和好好的对象也被整飞了,又差点嫁给个脑子不够数的。她心里的恨那一直攒着呢,这辈子那是想起一回恨一回。往后要过的顺心还罢了,要是不顺心,试试看,林美琴这个妈那就是插在心头的刺,拔不出来了。林尚德虽说得到的偏爱最多,可这却不是个看人不看事的人,无条件的包庇包容亲妈,他做不到。只林爱勤,要说起来母女俩有过啥嫌隙,那也真没有。这就是个低头做事,乖乖听话的姑娘。可今儿,林美琴连这个大女儿也失去了。

    因为她忘了,她的女儿今年已经二十二了,在这个年代,二十二岁的姑娘就已经是老姑娘了。老姑娘再给介绍对象,想找好一点条件的,人家就已经开始挑拣了。再加上金家的名声,林家的名声,本就不好找对象的她婚事变的更艰难起来。

    但要是婚事说成了,婚事肯定会快。毕竟,大家都会说:老实不小了,抓点紧吧。

    这办婚事,不得要钱呀?谁不想风光体面。你出嫁要儿女给你凑五十,你大闺女说自己认了,你也全部接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大的闺女,她的婚事怎么办?

    伤着了!

    林美琴把最后一个心底对她还留着一份温柔的孩子,推的更远了。

    林尚德接过话,“糖不好买,我那边有别人送的花生、山楂、红枣……”是他发现村里的孩子身上染了痘,及时叫老关给处理了。药材不要钱,工分大队给,但各家都送点东西,像是去年从田鼠洞里花生,山里找的野山楂,院子里枣树上晒干的大红枣,这些留着,本也是想等大姐结婚的时候拿出来招待客人的。

    林雨桐接话,“客人我去请,亲自去请。保证挨家挨户的都给请来,来做这个见证,见证你怎么风光大嫁。”

    好!

    林雨桐说到做到,真就去请了。有些人家不知道这是干啥,有这个必要吗?张寡妇这个大喇叭,满村的宣传呢,“别为难四丫那孩子,林美琴说了,要是不请到,她就去三个丫头的单位去闹……”

    混蛋了这不是。

    去去去!肯定去。

    林雨桐甚至亲自登了金家的门,七妮对林雨桐特别客气,“听到消息了,不请也去的。”

    隔壁是金元才,她一过去,对方就说了,“有啥重活吆喝我,别的也帮不上忙。”

    郭庆芬甚至怕林雨桐不等她,还专门在门口等她。这位是把这次机会视为一个重新融入大家的契机,叫人看看,我们也是咱们村的一份子呢。因此见了林雨桐就笑眯眯的,“这么大的喜事,我肯定要去的。哪一天呀?我给元福送个消息,叫他带他媳妇回来。”

    “后天!后天一早就过去吧。”

    林雨桐请了郭庆芬,又请了金家老太太,最后去问了樊主任:“您去吗?”

    樊主任就笑:“去呀!她不就希望我去吗?”

    林雨桐也笑,“正好歇一天,挺好的。”

    当真是做到了一户都没遗漏。

    甚至于连大江小吴和试验田那边的人都给请到了,“谁有工夫谁去,就当是瞧热闹了。”

    于是,后天一大早,林雨桐和四爷去试验田那边,把各种的菜苗,间了好几大箩筐。一把一把的分好,用草给捆起来。这东西在村里还是比较稀罕的,虽然村里也有菜地,但毕竟不多。都想着多种粮食呢,这玩意在现在看来就属于可有可无的。都是些零散地上种的,不到菜成了,都分不上的。如今就是野菜当菜吃,村里菜地里的菜得长大一家都能分点了才会采摘,不会说今儿一把明儿一把的,杜绝不公平嘛。

    两人把菜弄过来放门口,见了大人就给。大人转手给孩子,叫先送回家去。

    老支|书就皱眉,“你妈这不是瞎折腾吗?”

    没这么折腾孩子的。

    林雨桐就笑,“您一会子得证婚,先里面坐。”

    林尚德在家里待客。

    林美琴早起叫俩女儿给烧了热水,好好的洗了澡。军绿的衣裳前儿晚上浆洗干净,今儿已经熨烫平整了。出来后拿了二女儿的香脂抹了脸,将头发好好的梳了,“白帕子包上是不是不吉利?”她又问二女儿要,“你那块枣红的手帕呢?我跟你换?”

    现在这好些的手帕也不好买的,林爱俭的那块帕子是跟小郑订婚之后,小郑送给她的。她一直也没舍得用过。

    外面那么些人,她压下脾气没呛声。她想着,今儿要说不给,她非得说自己心里还想着小郑的吧。因此,她从兜里掏出来给她,那白帕子她也没要,转身出来了。

    等村里的小孩吆喝着,“结亲的来了!结亲的来了!”林雨桐这才进屋去看林美琴。

    进去的时候,林美琴正在划拉火柴,等火柴烧了一半了,就给吹灭,用燃过的带着黑灰的那边轻轻的在眉梢上涂抹。昨晚应该是拔过眉毛的,今儿更是绞过脸了,这会子眉毛黑黑的,弯弯的,看起来整个人柔和了不少。放下这半拉子火柴棒,又掏出不知道从谁家的大门上撕下来的一块对联的红纸,看起来还挺新的。怕是路过哪个结婚的人家,把人家的对联下面扯下来小孩巴掌那么大小。这会子将这纸张对折了,红色的都露在外面。然后先舔了舔嘴唇,保证嘴唇湿润,这才抿住嘴唇,好半晌才缓缓的松开,对着镜子看了看,又着重染了唇角。这才扭脸看林雨桐,“还成吗?”

    嗯!很不丑。

    林雨桐点了头,就道:“结亲的来了,准备吧。”

    林美琴就起身,“我直接出去,朱铁头这种男人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外面各家至少都有代表来了。要是没啥要紧的事,基本都来了。反正不用去生产队下地,瞧热闹呗。

    韩队长还专门打发了人去接人家结亲的人,往这边领。

    对方男男女女的,来了七八个人,架着驴车来的。炉的头上绑着大红的红绸,新郎官穿着八成新的衣裳,不太合身,估摸着是从谁借来的。

    不过单看人吧,是个长的体面有壮硕的汉子。说实话,现在吃不饱饭,很少能看见这种体格的人。一见这种人,就叫人觉得吧,人家这日子一定不差。挨饿的人不是这个样儿的。

    就有女人泛酸,“这林美琴别的能耐没有,找男人的本事不错。”

    从金胜利到林大牛再到眼前这个,可以说只看外形,这三个不说比八成的男人强吧,至少比七成的要强。

    到了门口了,这些女人就嘻嘻哈哈的,“赶紧的,新娘子都等不及了,自己出来等着了。”

    跟来的老者面色就不大好了,这是村里的老叔爷了,辈分高。

    朱六就赶紧道:“叔爷,不是说了吗?才发现脑子有点毛病的。不是遗传的脑子有毛病,是事给刺激的才有毛病的。不遗传孩子!人家生了四个,有三个都是干公的,儿子还是郎中咧。”

    “年纪大不算啥,这脑子有毛病,终是……”

    “叔,来都来了,不接怎么成?”朱五就道,“咱给看住了,别叫跑丢了给人娘家不好交代就行。至于其他的,只要下雨知道往屋子里跑,人不算傻彻底就成。过日子嘛,家里一个人,晚上有个暖被窝的就行呗,咱大队那情况,还讲究啥呀?”他点了点脑子,“再说人家不是傻,就是有点毛病。说啥咱别信不就完了?”

    这老叔对着朱铁头的背影重重的哼了一声,“这小子……这个年纪了都不能叫人省心。”

    这边说的声音再小,在驴车边陪着新郎官的村里人也听见了:啥意思呀?觉得林美琴脑子有毛病?

    他张着嘴正不知道该说啥呢,就见林美琴欢欢喜喜的从大门里出来了。

    好家伙!变的不是一星半点。

    好看吗?许是好看吧!但是见过之前见过林美琴那副德行的,这会子就觉得被雷劈了。林美琴不是半路嫁进来的媳妇,她是长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的人,她每次转变都迅猛的叫人措手不及。

    说实话,这个打扮,跟时下的流行真不怎么搭嘎。化妆这个……除了要上台表演的,谁化妆?

    这么一弄,叫人就觉得很不正经。锁子婶看着都觉得丢人,过来就拉林雨桐,“怎么叫你妈那么打扮?”

    “我也得拦的住呀?”林雨桐一副为难的样子,“由着她吧。许是女为悦己者容?”

    “容个屁!”张寡妇一脸的嫌弃,声音也不小,“她现在就是脑子有毛病。”

    林雨桐把这当一句随口说出的吐糟,也没往心里去。可结了新郎官的村里人却凑到老支|书和林尚德跟前,这么那么的一说,“……我听那意思,他们咋都说美琴这脑子不大正常呀?”

    林尚德看着门口那个明显年轻些的男人,这是来娶自家妈的。说实话,留她下来不是祸害这个就是祸害那个,嫁她走吧……真等这个时候还是会有些别扭。

    尤其是好些人似笑非笑的打量,然后低头交流几句。看着自家妈打扮的那个样儿,见了新郎官主动的那个姿态……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他真觉得脸上烧的慌。要么人家骂人的时候总爱骂带‘你妈’这两个字眼呢,因为这真的太具有侮|辱性了。

    此刻没人骂他,可他就是觉得议论声调笑声都朝着他来了。

    自家妈这是……有病!

    成!有病就有病!病人别人不会计较,反倒是没那么难堪了。

    因此他接了一句:“一阵好一阵坏的,早些年也没这样。”

    那还是有病。

    帮着接人的人混入看热闹的大部分,几分钟时间,大家隐隐约约的都知道:林美琴脑子有毛病。

    樊主任手里拿着红枣嚼着,心里却有些愕然。什么叫做众口铄金?什么叫做积毁销骨?这就是了!

    当大家说你有病的时候,那你就是病了。

    林美琴笑眯眯的对着朱铁头,“你来了?”

    朱铁头‘唔’了一声,表情没多大变化。当知道她提了啥要求之后,他就琢磨这个女人。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能压服的子女跟着她丢人现眼,可见这个女人的能耐。前面两个男人,一个是司机,一个现在还是工会的领导,只看人家那孩子,这俩男人至少都不丑。不丑,年龄相当,还有正式工作,能叫她衣食无忧,就这都能给折腾的加不成家。他是觉得娶媳妇难,也觉得都有孩子了,人家为啥要跟老婆离婚呢?对不!如今这世道,想离婚都难死了。而这个女人两次离婚都是她主动提的,且叫她都离成了。

    这个本事,叫人不得不妨。

    回去一路上他都琢磨呢,心说,这娶回来的是媳妇,长着两条腿说跑就跑了。这也不是买来了,你能把人锁住。想看住她,叫大家一起看住她,怎么办呢?对!只有疯子傻子和孩子,怕跑丢了出事,叫大家帮着看着才合情合理,大家也才乐意管自家这闲事。再则,这个女人厉害呀,连这边公社的领导都能忽悠住,那可保不齐跟自己过去了,她会忽悠谁去。真叫这女人一朝得势,咋办?

    这么一想,好像脑子有毛病这个借口简直完美。

    想跑――不成!村里连穿开裆裤的孩子都知道这种人跑了就可怜了,得赶紧叫大人把人给找回来。

    想告状――说去吧?都知道她脑子有毛病!她的话能信不?也省的她忽悠人。任凭你脑瓜子好使,巧舌如簧,可只要叫人认准了你有病,那大家听你说,赞同你,那也是逗你玩呢。

    心里拿定了主意就呵呵冷笑:好好过日子,那你还是你。没人把你当病人!可你要是不好好过日子,我也不打你。打人是不对的,人家那女儿也是厉害的。不待见亲妈归不待见亲妈,但打了人家亲妈回头人家找自己算账,这怎么说?

    他心里这么想着,但这怎么能叫大家知道这媳妇有病呢。如今回去的路上就跟朱五和朱六说这次能被放出来的事,那个身手很厉害的姑娘,竟然是自家那个媳妇的亲生女儿。

    把从林雨桐知道的一些消息一说,朱五就先说了,“哥,嫂子这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朱六踢了朱五一脚,“别胡说。”

    朱五梗着脖子,“咋胡说了?儿女都大了,还有三个干公的。在家里她能过上上等的日子,跑到咱那山沟沟干啥嘛?”不是脑子有毛病是干啥?

    “许是儿女不管。”朱六这么说。

    朱铁头就绷着脸添了一句:“她要补办婚礼,要带嫁妆,还说……她闺女闹不过她,已经答应了。我这回去得立马准备去迎亲。”

    啊?

    女人嫁男人,很多时候改嫁,那都是想找个人分担,多是为了孩子的。有些年纪大了也嫁人,可嫁了人很难一心一意的过日子,那总是要给她自己的孩子扒拉的。哪里见过从儿女手里要钱贴补男人的?

    果然还是脑子有点跟正常人不一样。

    回去跟村里族里的老人这么一说,得出一个结论来:八成是有点不大正常。

    还有一个声音说:看看那边的情况吧,那边真要准备的齐全,跟嫁闺女似得嫁妈,那这大概齐,这人脑子不好的不是一星半点。人家那边的儿女要脸,不好闹的太难看。

    结果进了村子,有人来接。族里的老叔故意在后面说那些话,带路的也不见反驳。从村子里穿过去,人家这边的房舍规规整整的。供销社单位啥的就跟村子紧挨着。干啥都方便。瞧瞧那学校,还有专门的卫生站,哎哟!那看过去一眼望不到头的庄稼地,再有个把月,这麦子都要熟了吧。

    好地方!

    到了巷子里,人进人出的,那么些个人瞧热闹,穿的也都齐整。到了门口,看见打扮的很特别的女人,边上议论嘀咕,这女人浑不在意。要是不看着女人只看这家,还是很不错,院子规规整整的,洒扫的干干净净的。院子里方桌板凳的,花生红枣还有果子就放桌上让大家随便拿着吃,这得多富裕的人家。

    一个穿着公安服的姑娘跟话事人说话,边上站着个小伙子,不时的朝这边打量一眼,那大概是这女人的儿子。正屋的屋檐下,靠着墙站着两个也一身体面的两个大姑娘,素素静静的,黑沉着脸,摆明了不高兴,但却没发作。那姿态一脸生人勿进的样子,猜猜也知道心里有多憋火。

    林美琴见结亲的这些人都在打量,就笑着把人往家里带,“进去瞧,瞧的仔细。我还说叫铁头跟我在这边过算了,这边真是啥都有的……”

    朱铁头一下子顿住脚了,低声道,“你要再敢动心眼,再敢废话一句,我扭头就走。看你今儿这阵仗怎么收拾?”

    林美琴的笑僵了那么一瞬,低着头果然没再言语。

    朱铁头倒是大大方方的,进去就给跟林雨桐站一块的老支|书鞠躬,“您就是长辈,我给您行礼了。”

    这倒是一个很叫人意外的人。

    韩队长在边上咋舌,那话怎么说的?好汉无好妻,可不正应了这句话了。

    老支|书支支吾吾的,这么一个玩意嫁给人家――亏心。他也不想介绍几个孩子了,省的尴尬。早打发早完事吧!于是叫了两小伙子,“搬东西!赶时间,亲家路远。”

    那边的老叔赶紧搭话,“是啊!路远着呢。”他还客气的道,“要不是道儿远,该请大家过去认认门。”

    没人想认门,老支|书打岔,“老哥哥您身子还硬朗?”

    硬朗!没毛病。

    俩老头搁在边上拉呱去了。这边几个小伙子进去,把东西往出一般:好家伙!比嫁黄花大闺女都耗费的多。

    被褥两床,枕头枕巾都齐齐整整。两个蓝花包裹,里面包的都是衣裳鞋袜。一个桐木箱子,箱子门打开,洗漱日常用品样样齐全。

    那七妮就吆喝了一声,“婶儿,可得把你的五十块嫁妆钱装好,别给弄丢了。”

    嘛玩意?

    五十块钱!

    七妮就笑,她就住隔壁,林爱俭那么大的声,她想听不见都难。

    林美琴并不介意叫人知道这事,她还特意掏出来叫男方的人看,“几个孩子的心意,我不要都不成。”

    还真是有毛病!这瞎话咋张嘴就来了,你那几个孩子的表情像是你说的那回事吗?

    朱铁头真有那么一刻想扭头就走,这他娘娶回去的是个什么东西。他一把将那钱夺过去,然后二话不说塞给林雨桐,“这钱不能要!”

    林雨桐又反手塞给她,且摁住他的手,“你们住的远,买什么不方便。留着吧!你帮我妈收好就行。我们做子女的,也不过是倾尽所有的尽孝罢了。”

    朱铁头一下子就明白了,人家当面就是要给,这孝就是要做到明面上来了。但却不想钱叫林美琴收着,当然了,自家也不想这个女人手里有钱。有钱她就能跑,没钱她跑个屁。一句倾尽所有,一是告诉别人,他们几个做子女的,在孝道上不亏。二是告诉自己,这边已经倾尽所有了,林美琴要是以后闹着要回来,自己就拦着些。

    还是那句话,不想要这个妈了,受够了。一脚踢出去还不想叫人指摘,往后也不想看到这个女人。

    “明白!”他红着脸接着这个钱,“放心,吃穿上不亏了她。”

    “那我们就放心了。”

    林美琴一时还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差别,觉得在男方和在村里都挣足了面子了,目的也就达到了。

    她是带着中满足,离开村子的。林雨桐拉着林爱勤她们,做足了样子,一直给送出村子,看着其远去。

    林爱俭问说,“户口迁出的证明给了那朱铁头了?”

    给了!

    “结婚证明……”

    “给了!签字好的!”林雨桐笑道,“该带的都带了,家里一个属于她的布头都没了。”

    黑山大队再没有一个叫做林美琴的女人了。

    这一刻,没有失落,心里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解脱。

    林爱俭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来塞给林爱勤,“给!不会叫你没钱办嫁妆的。”

    林雨桐也掏了二十,“拿着吧,我俩替我哥出一份。生产队是年底才分账,我哥手里是真没钱了。”

    林爱勤红了脸,“不用,说我给就我给。”她面色复杂:“就当是给她尽最后的孝了。”

    林爱俭硬塞给她,“你给她,是你跟她的情分,我现在给你,是我想给你。等我用的时候你再给我不就完了吗?”

    她说着就看林尚德,“咱回家住吧,家里方便,吃饭还省些。”

    一本正经的商量起以后的日子该咋过。

    林美琴坐在车上,看着远远的还站在路口目送的四个孩子,慢慢的收回了视线。她跟跟车的几个人说,“不是我说,我这几个孩子,当真是孝顺又有本事。”说着,就看了朱铁头一眼,“我总想着在这边过日子,其实也是为了肚子里这个孩子好。上面四个哥哥姐姐,随便谁拉拔一把,这日子都能过利索了……”

    朱铁头就看她:“啥意思?还敢说招赘是不是?那要不然,我现在把你送回去?”

    “你说的是人话吗?我肚子里有……”

    “你肚子里能有,别人肚子里也能有。就你会生孩子呀?是个女人都会生!老实的给我闭嘴坐着,少事儿事儿的!”

    朱五戳了戳朱铁头:算了!她脑子有毛病,你跟她争执干啥。

    朱铁头没言语,坐在驴车上闭目养神。

    林美琴一瞧这样,就换了个说辞,“也不是招赘,铁头就是脾气太急。我就是想着,这边电厂说是八九月就要开始建了,临时工要的可多了。到时候叫村里人过来,大家挣点算点……”

    听起来很有道理!可一想,果然不是正常人的脑子。人家那电厂找工人,也不会找那么远的。这邻近的村子闲置的人多了去了。这根本就不可能的事。

    几人脸上就带出点那个意思来,林美琴忙道:“你们做不到,但我能。我跟你说,不管是煤矿上的领导还是公社里的领导,甚至于县上的领导,我都认识。县里的邱主任险些跟我成了儿女亲家……”

    哦?是吗?嫂子好厉害呀!

    “我说的是真的!不信路过公社的时候你们去打听,看看我家二丫头是不是跟邱主任的内侄订过婚?”

    打听什么呀?不用打听,你说啥我们都信。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们知道!

    很突然的,林美琴发现她所擅长的完全排不上用场了。一路上这些人说着话,她要是反驳了谁,大家都特别有耐心,说一句:嗯!你说的对。

    到了村里,村口那么人迎接。看着自己好像是看啥怪物。有人问老叔,“咋样?”

    老叔长长一叹,“行了!就这么着了,回吧。”

    得!这就是验证了,这林美琴是真有点毛病的。

    之前还羡慕朱铁头有运气,现在再看,这种女人娶回去难道真比一个人过更好?

    连着好几天,林美琴都觉得不对劲。她说去给朱铁头送饭吧,才一出村子,就有孩子吆喝:“赶紧的!铁头家的婶子出村了!”

    然后好几个老太太就奔出来了,拖着拽着,吆喝着孩子去赶紧找大人。

    她还听见有个媳妇说,“铁头也是的,脑子有毛病就该关着。”

    “就是爱瞎跑,爱说瞎话,别的毛病也没有。也不打人也不干啥的,关着也不是个事。”还有人这么回。

    林美琴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了,这些人分明就在说自己脑子有问题,真是岂有此理!

    谁造谣的?是谁造谣的?!

    朱铁头回来,就见林美琴满脸寒双,“又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你告诉我,他们为啥说我脑子有毛病?”

    “一群三姑六婆的,叽叽歪歪的,有几句话是正经哈。你昨儿还说三婶子有毛病,那脑子是八成不够,七成又多。咋了?你能说人家,人家就不能说你了?”他外衣脱了,自己洗了一把脸,“饭呢?赶紧的!一天天的在家连口饭也做不得了。”

    林美琴把饭给倒扣在桌子上,“吃!吃!我叫你吃!吃个屁!”朱铁头把饭捡起来往嘴里扒拉,“如今这粮食多金贵的,你想怎么糟践就怎么糟践,还怪人家说你脑子有毛病,那可不有毛病吗?”

    “还给我装?”林美琴冷哼一声,“也不打听打听老娘是谁?老娘春风得意,在人前说的上话的时候,你还是个偷鸡摸狗的瘪三!给我玩心眼?你是怕我走了,故意在外面那么毁我的。”朱铁头也不辩解,起身站在院子里喊:“大家伙都听着,我老婆脑子正常,不是神经病。谁再要是说我老婆脑子有问题,我跟谁没完。”说完就看林美琴,“这总该行了吧?”他痞子似得一笑,“要不,我再喊几句?”

    林美琴面色铁青,却无话可说。

    隔壁还有人从墙头上探出头来,“铁头哥,咱们都知道,嫂子脑子好使着呢,没毛病。”

    路口有路过的也说呢:“嫂子,是我家那口子嘴里又喷粪了是吧?您别跟铁头哥闹,我这就回去凑我家那娘们一顿给你出气。”

    不大工夫,对门就传来叫嚷声。那女人叫嚷的毫无诚意,“不敢了!不敢了!再不敢胡说八道了。”

    不用想也知道,两口子跟哄孩子似得,一个假装打呢,一个假装挨打呢。

    被大家当孩子哄?呸!这分明就是把自己当傻子哄。

    我林美琴何许人也!公社那么些领导被我哄的转,现在呢?我在大家心里成啥人了?

    可这地方,她想辩解都辩解不了。尤其是这种事,咋去证明自己没毛病?

    她看向朱铁头,目光森冷,“你最好给我把事处理好,要不然,肚子里这个,你别想要。”

    朱铁头坐在一边剔牙,“先把孩子折腾没呀?行!折腾吧。我可告诉你,村里没卫生站,没大夫。距离这里最近的卫生所,得翻过一个山头才能到。那边还就以土郎中。要去县里,得去接其他大队的拖拉机,农忙呢,人家未必借。也有客车,不过两三天一趟,没准。就算刚好赶上去县里的车,估摸着,得在路上颠簸三四个小时才到。在地图上吧,看着是不远,可这山路你是知道的,对吧。就跟从村里去你们村,距离跟去你们公社远近差不多。可山路不通,啥办法没有。你要是不怕死,你就折腾。折腾的没了命了,回头我碰上好的,再找就是。反正才三十多,男人八十想生孩子都不晚,我不急。”

    “我死了,我的孩子不会饶了你。”

    做梦呢!错觉还不小。朱铁头不说人家不待见她的话,只道:“你要嫁过来的,这边的条件就这样。没大夫没卫生所,生孩子死人,小产死人,问问去,多的事。他们就是再不讲理,也赖不到我身上。你折腾的大出血或是啥的,我都不费劲带你跑了,跑也没用,等到了卫生站血都流干了,费那劲干啥。所以,我劝你,折腾肚子不划算,得送死,还得受疼。不如干脆往房梁上一挂,那个快,直接就解脱了。”

    说完,出头一扛,下地!我还就不信你这种女人会找死?!

    林美琴面色变化不定,她果然是不敢了。

    转天,她又提醒朱铁头,“咱是不是该领结婚证,给我上户口了?”

    哦!朱铁头应着,“明儿天不亮就得走。要去就去吧,明儿就去。”

    林美琴心中一定,只要见了外人,这就好办。

    第二天往这边的公社去,人家负责登记的干部是个大姐,坐在那里叫两人填表格吗?各自的情况,是丧偶还是咋,各自的家庭情况,社会关系,都给写明白。

    要是不会写字的,人家就代劳了。

    先是朱铁头,他的情况简单,十来分钟就完了。

    林美琴这边就复杂了,人家问她说,朱铁头一直在边上,林美琴想打发朱铁头好求救的,也没注意人家负责登记的这位大姐的表情。

    见都登记的快完了,再不打发就来不及了,于是就跟朱铁头道:“水壶在驴车上的被子里藏着,你给我拿一下,我口渴了。”

    朱铁头特别温顺,“那你别吓跑,我马上来。”

    嗯!肯定的。

    结果人一出去,她马上道:“大姐,救命!我是被骗来的!”

    这大姐就看她的结婚申请书,“是你们大队给开出来的吗?”

    是啊!

    “刚才你男人说,是他亲自娶亲,也见了你的四个子女,争得他们的同意才接你走的……”

    “对!但是……但是我这四个孩子不孝顺,他们不想奉养我才给我嫁了的。”她指了指外面:“朱铁头还跟人家说我是神经病,这么污蔑我!”

    这大姐就把朱铁头的结婚申请拿出来,人家那上面写着呢,那边给了五十块的陪嫁,他感觉到了人家的诚意,发誓要对人家的母亲好。不论贫穷富裕还是疾病,都会待之如初。这要是一个健康人,这结婚申请干啥添那么一句。

    八成这人还真是有问题。

    朱铁头来了,林美琴正襟危坐。

    他朝那大姐憨憨的笑了笑,“没给您添麻烦吧?”

    这大姐也挥之一笑,“没有没有!”然后就叫办公室的小姑娘,“你先带这个大姐去照相。”林美琴觉得得救了,她朝朱铁头冷笑一声,起身就走。

    这大姐等人出去了,才严肃了脸,“我已经叫人通知派出所了,她跟我们反应了一些问题,得查。”

    “她家小女儿就是公安局的……在平河派出所分所,我们填写的资料上都有,尽管去查。”

    然后耽搁了得有半个小时,这边的派出所打电话到平河乡,关于林美琴的过往,谁都能说的上来。这边一听,得!难怪说你脑子有毛病,你这干的事还真就是脑子有毛病的人才干的出来的。那边大操大办的上花轿,过来马上就说被儿女卖了。

    什么东西!

    人家摆手,跟哄苍蝇似得,“走走走!赶紧给打发走。不过,这人是得看住了!”要不然动不动就来胡搅蛮缠的告状,烦不烦?谁有那功夫陪她闹?!

    林美琴被带到驴车上的时候整个人都绝望了,她甚至都自我怀疑:难不成我真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