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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主心中这么想着。
但他嘴上却没有这么说,只是恭敬地说道:“所以我推断,你们一定是过来找我有事。”
“那你觉得,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安南饶有兴趣的发问道:“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埃米尔。埃米尔·哈特,在拉链帮人称‘哈特老爹’。除了负责赌档之外,就是负责教育、照顾新人。”
档主“哈特老爹”毫不避讳,将自己的情报说了个清楚。
因为这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要是想知道的话,花不了半个银币就能打听出来,倒不如他自己说出来、还能表示自己的诚恳。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小个儿白毛听到这话之后,却是将询问性的目光投向了另外一人——这让他心头一紧。
难道这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只见翠玉塔巫师打扮的那个人突然抬起头来。他看向自己,沉默了一会,询问到:“你知道哈里、比尔,或者诺娜吗?他们都姓哈特……大概得是一百多年前的人了。”
“……说实话,我不记得。”
埃米尔·哈特认真的思索了一会,然后遗憾的摇了摇头:“我倒是知道比尔·哈特,但我想这应该不是您要找的人。因为他是我的叔父,比我大不了几岁。”
“这赌档是你家传的事业?”
“这玩意哪有家传的呐,这地皮几百年都没变过、蹲在上面的海盗倒是来来往往,几年十几年就换一茬。我爷爷那代都还是农夫呢。
“不过这屋子以前倒是我祖宅,我把它改成赌档了……毕竟按咱们这儿的规矩来说,不许入室给人找麻烦。我成天都待在里头不出来,就会过的稍微安全一些。
“毕竟我的前任,就是出门的时候被人拿刀子从背后给捅了。”
档主埃米尔有些怀念的说道:“如果我当年有钱上学,也不至于来看这档口不是。说起来也不怕您笑话,我当年雕塑手艺还是不错的……起码是能过丹尼索亚神学院的入学考试的程度。
“假如我当年有钱上学的话,现在大约在丹尼索亚东区当一名建筑师吧。”
听到“没钱上学”这话,艾萨克顿时沉默了一瞬。
他眼中一瞬闪过诸多复杂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艾萨克才终于开口轻声问道:“你当年入学考试……通过了?”
“过了,拿了B+。”
埃米尔笑了笑:“还算可以吧?但也很可惜……没有到A评价,拿不到奖学金。”
他的脸上有些怀念追思的神色:“说来遗憾,真的就差那么一点。不过说是一点,但至少不是A-评分……那样的话,我或许会发疯的吧。”
丹尼索亚神学院,只要拿到【B-】的评分就足够了。但如果能拿到【A】以上的评级,就可以拿到奖学金。A级的话可以学费全免,A+的话还可以倒贴一倍。
当年的艾萨克,就是最高的A+评级。
“要是能有机会走上正经的路,谁会来干这活啊。这么得罪人、又挣不了多少钱……就算是打手,挣够了钱也能洗手不干,但我就没那个机会了。
“要是离了拉链帮,估计出不了城我就被人挂起来了。就算现在还在拉链帮里头,也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扔到海里了。”
埃米尔虽然有些怀念,却并没有后悔:“我们老大有句话,我觉得特别有道理:‘任由他们讨厌你,无所谓。只要他们怕你,就屁都没用。’
“我已经过了希望他人喜欢我的岁数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他们能怕我。”
那是一种近乎坦然的神态——是看穿了一切,认定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机会、面无表情过着在地里刨食的生活时的样子。
既不期许,也不追忆。
艾萨克则陷入了沉默。
一旁的安南抱着权杖,一言不发。
在艾萨克问话的时候,安南其实就已经看出来了——艾萨克的那位继父,就姓哈特。不出意外的话,这位档主真的就是艾萨克的弟弟妹妹们流传下来的血脉。
但和那些贵族,那些大家族不同。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祖上是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
大家都是普通人。
能够流传下来的故事,也就是口口相传的那些而已。往上名字都数不过五代。
虽然艾萨克对他的弟弟妹妹们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倒不如说,如果他们死了反而会更好。
但看到过了一百五十六十年,他们的孩子又陷入了自己当年的困境——明明有改变命运的才能,却因为没有钱缴纳高额的学费而只能选择弃学。
而在丹尼索亚。
假如没有一份足够优渥的工作……就要么有一天没一天的混日子、要么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挣钱。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此生已然再无希望。
艾萨克只是感觉自己的脑袋浑浑噩噩的。
他甚至记不起来,自己和安南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那里。也记不住之后安南和那人又聊了些什么……
他只是感觉自己的脑袋很乱、非常混乱。人偶之躯的思维中枢仿佛都因为高强度的思考而过热。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出现在了一间酒馆的包间内。
虽然安南显然没成年……但在丹尼索亚,并没有那么多规矩。
尽管这里并没有多少银爵教会,丹尼索亚人也认为自己并不像诺亚人那般贪财——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一辈子都没见过诺亚人,但他们还是认为诺亚人是最贪财的。
“钱在这里,可比在诺亚好使多了。不光是能让我进来,甚至还能把已经在包间内的客人请出去。”
安南双手捧着酒杯,将它放在灯光地下欣赏着,同时悠然道:“这里的人并不像是诺亚一样,信奉‘钱能够交换万物’。他们并不理解‘交易’的意义是什么、也不认为‘契约’有什么用,他们只是觉得‘我需要搞到更多的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放眼望去,这街上的每个人都需要钱、都迫切的渴望着钱来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即使就算他们有钱,也无比艰难。
“虽然这里的人并不信奉银爵士……但没钱的人在这里,却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看着变得有些沉默的艾萨克,安南嘴角微微上扬。
他将自己那杯喝了一半的,加了柠檬、冰块与薄荷叶的朗姆酒放下。
“是不是觉得,一百多年过去,人们似乎没有什么长进?”
“……我只感觉灾厄在重演。”
艾萨克深深叹了口气:“好像什么人都没做错任何事,但哪里都显得不对。每个人只是为了自己而活,这个世界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雨果和萨尔瓦托雷那些人的努力……真的有价值和意义吗?这些人真的值得拯救吗?
“如果需要拯救的话,又该、从何下手……”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位发明了“仪式模块化技术”的昔日塔主,第一次如此明确的意识到——世界的确在变好,但世界似乎并没有改变多少。
整个城市变得整洁又明亮。
人们的衣食住行都已经变好了数倍。
昔日的手工纺织厂和铁匠铺,如今已经变成了喷涂着黑烟的工厂;曾经连小贵族也难以经常吃到的肉食和酒,如今几乎每天都能吃到;昔日用于照亮的鲸油也已经变成了更加稳定、明亮的绿火……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依然没有改变。
穷人还是一辈子只能是穷人。
贵族生来就是贵族。
明明在理论上有着改变命运的可能,却也仅仅只是可能。甚至有了那份资质,也会因为各种原因而与其擦肩而过……
“雨果说,纠纷是因为人们在争夺有限的物资。但我感觉……这似乎又不太像。”
艾萨克向安南寻求着答案。
他也知道,自己向一位只有十五岁的少年寻求这种答案、自己的脑袋多半是出了什么问题。
但哪怕是安慰也好。随便来个人和自己说说话都好。
他只是觉得自己脑袋好乱……
看到被整个翻新的城市、变得繁华而又“文明”的海盗之都,又看到和那个男人有着相同姓氏的人,和昔日的自己走上了相似而不同……反而更加堕落的路。
——那一瞬间,艾萨克甚至感觉这一切的努力……都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