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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防盗设置, 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容安斋。
外头已是一片沉寂的夜色, 许是哪扇窗未曾合个掩实, 这六月的晚风顺着窗棂打进来, 闹得这屋中的灯花也跟着轻轻跳动起来…霍令德的声音虽然很轻, 可还是清清楚楚得入了两人的耳中。
林氏面色陡然一变,她忙搁落了手中的茶盏, 跟着是握过霍令德的手, 拿着帕子捂着她的嘴巴。
而后才朝初拂的方向看去——
林氏素来端庄的面容此时已是一片暗沉, 连带着声线也低了不少:“紧着你的嘴,出去守着。”
初拂先前也被霍令德那话弄得一怔, 此时回过神来自然忙是应了,她也不敢耽搁朝两人打了个礼,跟着便往外退去…等落下手中锦缎布帘的时候, 她稍稍掀了眼帘看了眼立在那暖色灯火下的素衣姑娘,想起她先前说话时的那副神色,心下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等初拂退下…
林氏才松开放在霍令德唇边的帕子,她握着霍令德的手坐在自己身边,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难辨:“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霍令德自然也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 她抬脸朝林氏看去, 待瞧见她面上的肃容还是忍不住白了几分脸色, 声音也跟着轻了些许:“没人教我…”她这话说完想着先前听来的那些话, 微垂着脸, 绞着帕子的手却又用了几分力道:“她一回来就折腾您, 半点面子也不给, 您都不知道这会底下的那些奴仆怎么在说您。”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抬了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氏,声音也带了几分委屈:“母亲,我不喜欢她。”
林氏听到这话面色也有些不好,今儿个她在锦瑟斋被霍令仪落脸面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王府,她又何尝不希望霍令仪死在外头?若是这个小蹄子死了,她哪里还用得着受这等子闲气?
只是这些话她却不能与令德说,更加不能让这些话从令德的口中出来。
林氏思及此,握着霍令德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不管你再不喜欢她、再讨厌她,可你要记得,她是陛下亲封上了宝册金印的扶风郡主,就连我瞧见她都得恭恭敬敬对待着。”
她说到这把话未停,眉目微肃,连着声线也跟着沉了几分:“你可知道,今日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到这话,会有什么后果?”
霍令德到底年纪还小,听闻这话面色便又苍白了几分,声音也跟着打了几分颤:“母亲,我…”
林氏看着她这幅模样终归不忍,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伸手把霍令德揽在怀中,口中是继续说道:“傻丫头,你那长姐可不是个好愚弄的,你绝对不能让别人猜透你的想法,若不然就连母亲也护不住你。”
“是,女儿知道了…”
林氏见此眉目渐平,也就未再多言。
她仍旧揽着霍令德的肩膀,眼却朝那跳动不止的灯花看去。
屋中灯花晦暗不明,打在林氏端庄的脸上也显露出几分不可分辨的神色,声音也跟着放低了几分:“你是我的女儿,那些不干净的事我会去做…我把这一生的心血都放在了你和你哥哥的身上,你们绝对不能出事。”
霍令德心下免不得有些动容,她朝林氏那处又依偎了几分,跟着是问道:“今次之事,母亲打算怎么做?”
林氏闻言倒也皱了一双柳叶眉,口中是道:“霍令仪今日这招出得干脆,你祖母也发了话,我自然得给她们一个交待——”她若不给一个交代,那个小蹄子又怎么可能放过她?
只是——
林氏想着霍令仪午间说的那些话,还有那副锋芒毕露的模样,一双眉心却又稍稍拢了几分。
那个李婆子明面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婆子,可私下里却替她做了不少事,还有霍令君身边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才能在他身边安插上个人,这回若真要抽个干净,她哪里能舍得?
不过——
林氏眉心紧锁,袖下的手轻轻敲着案面,霍令仪今日究竟是无心,还是心中早就有了章程?若是后者,这么多年,她还当真是小看她了。
…
锦瑟斋。
霍令君先前用了药,精神头也好了不少,他有了精神头自然也就开始缠起霍令仪玩闹起来。
霍令仪倒也由着他。
她坐在一旁的圆墩上,陪着他玩闹,大多都是些小孩的玩物…等玩累了,霍令君也就睡着了。六月的夜里有些闷热,霍令君皱着一双眉,即便睡着了还在轻轻嘟囔着说“热”,知夏绞了一块帕子想替他擦拭一回脸上的汗。
霍令仪倒是拦了一回,她从知夏的手中接过帕子,而后是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替霍令君擦拭了一回脸和手,跟着才又把他的手重新放进了被子。
许氏打帘进来的时候恰好瞧见了这一幕,一双柔婉的眉眼便又添了几分笑。
她未再走进去,反倒是落了手中的帘子由知秋扶着往外走去。
知秋先前也瞧见了里头的情形,这回便柔声与许氏说道:“郡主这回回来倒似变了许多,性子瞧着也柔和了不少…”
许氏听到这话,眉眼仍旧带着笑,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晏晏的性子向来都是好的,只是往日她鲜少愿意表达,如今看他们姐弟两这么好,我也就安心了。”
她这话刚落——
里头的布帘便被人掀了起来,却是霍令仪走了出来,她先前未听全,这会便笑着问许氏:“母妃在说我什么?”
知秋笑着朝她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王妃正在夸您呢。”
许氏闻言也未说什么,她笑着朝霍令仪伸出手,等人走近才握着她的手一道坐在了软塌上。屋中烛火分明,许氏细细瞧着霍令仪,待瞧见她较起往日消瘦的脸颊还有这眼下的一片乌青,她一双柔情眉便又跟着蜷了几分:“还说不累,眼下的乌青这么重。”
她这话说完,是又与知秋发了话:“去小厨房把先前煨着的雪梨川贝汤端进来。”
知秋闻言轻轻应了一声“是”,跟着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霍令仪却一直未曾说话,她只是眉目含笑看着许氏,如今夜深人静,周边无人打扰,她才终于能把这一份掩藏于心中的相思之情显露出来…她松懈了身子骨朝许氏依偎过去,连带着声音也添了几分女儿柔情:“女儿没事,不过是长途跋涉未曾睡好,等在家里好好歇息几日便会好了。”
许氏察觉到霍令仪的女儿娇态却是一怔。
晏晏性子坚韧又素来早熟,鲜少会在她的面前表露出这幅模样。即便当日王爷的死讯传来,她也只是挺直着脊背什么都未说…却是比谁都要坚强。今次这样,只怕晏晏是真的累了。
许氏思及此,心下是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什么都未说,只是伸手环抱着着霍令仪的肩膀,另一只手是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似是幼时一般。
屋中一片静谧,母女两人相拥在一道,谁也未曾说话。
待过了许久——
许氏才开了口,她的手仍环着霍令仪的肩膀,声音也依旧是素日的平和:“林侧妃到底也是你的长辈,你今儿个这样做,委实是有些不给她面子了。”自打她当年生令君的时候折了身子,府中的事便尽数交给了林氏。
这么多年,她也鲜少去管府中的事,今儿个在暖阁发生的事还是先前知夏说与她听的。
霍令仪闻言却并未说话…
她半侧了脸朝许氏看去,灯火下的许氏依旧是素日的柔和。
自打她记事起,母妃的性子便是如此,这么多年,她好似从未见过母妃与谁生过气、红过脸…明明是堂堂信王妃,却任由一个侧妃掌着府中中馈。这些年,不管是府中置办宴会,还是别的府中邀宴,出面的只有林氏。
长久以往——
这燕京城中只怕早就忘了他们信王府还有个信王妃。
霍令仪想到这便坐直了身子,她看着灯火下的许氏,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开了口:“母妃,您恨祖母吗?”
这么些年,她一直都不知道该不该恨祖母。
祖母素来疼她和令君,即便她有诸多问题与不好,可待她与令君的疼爱却是真的…霍令仪一直都记着幼时高烧,祖母坐在她的床边不眠不休照顾了一夜,等到她退了烧,祖母反倒是因着累了身子骨,在床榻缠绵了大半个月才见好。
可若不是因为祖母的缘故,林氏也就不会出现在府中…
那么她的母妃和弟弟也就不会死。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许氏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她仍旧垂着头,口中却是又跟着重复了一句:“母妃,您恨祖母吗?”
红玉身披斗笠,拧着脖子朝霍令仪那处看去,口中是跟着说道:“郡主,这雨太大了,不如我们在城中歇息一阵,等雨停了再去渡河?”
霍令仪手握缰绳,眼朝前方看去,即便有斗笠遮挡着,可这漫天的雨滴随着风砸在脸上还是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伸手抹了一把脸,却是辨了许久才辨清城门上刻着的“淮安”两字。
雨太大,前路难行,可她却不敢耽搁。
前世就是她离开燕京的这个时候,弟弟失足落入水中,最后虽然被救了回来,可这身子骨到底还是折损了。
霍令仪想到这,那双潋滟的桃花目透露出几分清冷之色,红唇更是紧紧抿成一条线…如今她既然回来了,又岂能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亲人再有一丝损伤?
斗笠下的雨珠重重得砸在她握着缰绳的手上…
“不歇了,直接去码头!”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扬起马鞭打在马儿身上,马儿吃痛立时又快了些…身后的红玉和杜若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各自夹了马肚,扬了马鞭一道朝码头去了。
…
码头。
因着连下了几日暴雨,码头停着的船只本就不多。
唯有几只一听要渡河便纷纷摆了摆手,却是再多的钱也不肯去,有资历的老船夫便跟着劝说道:“姑娘,这雨太大了,你们还是在城中歇上一日,等明儿个天开晴了再渡也不迟。”
红玉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她转身朝霍令仪看去:“主子…”
霍令仪紧抿着唇线未曾说话,她高坐在马上,一张明艳的面容满是斑驳的雨水…眺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河水,她握着缰绳的手却是又收紧了几分。先前老船夫的那些话她自是也听了个全,这些船只大多算不得结实,平素倒也罢了,只是今日这样的天气,他们不敢渡河也实属正常。
难不成真的要再此处耽搁一日?
不行,多在路上耽搁一日,那燕京城中的危险便多上一分。
老船夫或许也瞧出了她们的紧迫,他想了想还是戴着斗笠从船上探出半个身子,指着一处私船开口说道:“你们若真想渡河倒是可以去问问那艘船,他们的船够大也够结实,只是看着像是富贵人家的,不知愿不愿捎你们一程。”
霍令仪顺着他的眼朝那艘大船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去问问…”
红玉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跟着便朝那处走去…倒也没花多少功夫,她便折身回来了。红玉的脸上带着笑,连带着声音也平添了几分轻快:“主子,他们也是往燕京方向去的,愿意捎我们一程。”
霍令仪听到这话也松了一口气,她翻身下了马,领着两人径直朝船只走去。
老船夫扬声喊她们:“姑娘,你们的马…”
红玉看了眼霍令仪,见她点了点头便笑着转身与人说道:“老人家,这三匹马便留给你了,等天晴了去卖个好价钱。”这三匹马是常青山在边陲给她们备下的,若要卖也能择个好价钱。
老船夫看着她们的身影越走越远,又瞧了瞧停在树下的三匹马,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
私船虽大却并无多少人,一位身穿程子衣披着斗笠的男人立在船上,见她们过来便拱手一礼,口中是道:“船马上就要开了,三位娘子且先入内…”他这话说完是引着三人往里走去,跟着一句:“船上并无多少人,除了东边厢房,几位娘子都可自便。”
霍令仪亦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言一句“多谢”,跟着才又说道:“我想亲自去拜谢下贵主人。”
若不是他的首肯,只怕如今她再是急迫却也只能耽搁在这淮安城中…于情于理,她都得亲自去谢一声。
“不必了,我家主人喜静,不喜见客…”因着已经入了船舱,男人也就摘下了斗笠,他半侧着身子指着一处,口中是跟着一句:“三位娘子便歇在此处吧,前边便是厨房,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唤厨娘准备便是。”
霍令仪方想说话,看着他的脸却止住了声。
男人约莫是二十五、六的年纪,面容并未有什么特别,可看在霍令仪的眼中却还是让她怔楞了一回。
陆机,竟是陆机。
那他的主人,不就是…
霍令仪紧抿着红唇未曾说话,袖下的手却忍不住微微蜷了几分,心中也生出了几分退意。
杜若察觉到霍令仪的异样,忙轻轻唤了她一声,待见她回过神来才又低声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霍令仪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她重新朝陆机看去,掩去了心中的惊涛骇浪和眼中的那一抹惊疑,化为一句平常话:“既如此,我便不去扰贵主人了。”即便真的是他,那又如何?今生的他们还未有什么渊源,即便相见也不过是一对陌人罢了。
陆机见此也就未再多言,他拱手与人一礼,却是先告退了。
…
等入了船厢。
霍令仪卸下了身上的斗笠,红玉去厨房准备热水和姜汤,杜若便蹲在一侧绞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裙摆…她一面绞着裙摆,一面是抬头朝人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主子可是认识那人?”
先前主子的那副模样,即便只有一瞬,可她却还是察觉到了。
霍令仪低垂着眉目,她的手中握着一块干净的帕子正在小心翼翼得擦拭着匕首,闻言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擦拭匕首的动作却还是停了一瞬。杜若素来聪慧,她既然有此疑问,必定是已察觉到了什么。
只是不知那位陆机是否也察觉到了什么?若是他察觉了,那么那人…
霍令仪心下思绪微转,她仍低着头擦拭着匕首,口中却是问道:“老定国公是何时没的?”
这话没个首尾,杜若闻言着实是愣了一回,她似是想了一瞬才轻声答道:“十六年。”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的指腹轻轻滑过刀柄上的纹路…三年前,老定国公去世,其后李怀瑾便以为家父守孝的名义辞官归故土。只是天子惜才,替他保留了内阁首辅的位置,如今三年期满,他也的确到了回去的时候了。
只是未曾想到,他们竟然能在淮安相遇,她还坐上了他的船…
霍令仪想到这,半抬了脸朝那覆着白纸的窗棂看去,船已经开了,暴雨随着风砸在窗上,倒是把这静寂一室也闹出了几分声响…她手中仍旧握着匕首,红唇紧紧抿着,却是什么话都未再说。
…
东厢房。
陆机推门进去,桌子上摆着的那个莲花香炉依旧燃着一抹老檀香,许是燃得时间太久了,这香味倒也未有最初时分那般浓郁了…他从一旁的香盒中刚取出一块想放进香炉里,便听到屏风后头静坐的那个身影开了口:“不必再添。”
没有半点起伏,也没有什么情绪波澜…清冷的声调却是要比那冬日的寒风还要凛冽几分。
陆机闻言忙轻轻应了一声“是”,他把香料重新放进盒中,跟着是又续了一盏热茶低垂着眉目奉到了茶案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信王府的那位小主子已上船了,不过属下看她先前的模样倒像是认得属下。”
他后话说得有几分踌躇,语调便也跟着放缓了不少。
李怀瑾闻言也未曾睁开眼,他仍旧端坐在塌上,手肘却搭在那紫檀几面上,青袍身后的头发顺着这个动作也跟着半倾了几分,倒是平添了几分随意:“你素日跟着我,她识得也实属正常。”
香炉中的檀香已经燃尽。
屋中的老檀香味也开始变得缥缈起来。
李怀瑾的指腹掐在那紫光檀佛珠上头,等掐到最后一颗他才又开口一句:“我只是好奇,她这次去边陲可曾有什么发现?”他这话虽说是问句,声调却依旧如故,未有什么波澜,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厢房里头光线分明——
他这只握着佛珠的手指骨分明,在这半明半暗中越发透出了几分冷冽。
陆机闻言也折了一双眉,他似是沉吟了一瞬才开口说道:“依属下愚见,那位应是未曾查探到什么…”
“没查到最好…”
李怀瑾说这话的时候终于睁开了眼,他天生一双丹凤目,眼中却无半点情。
他的姿势仍旧没什么变化,只是那搭在几面上的手肘却收了回来,漫不经心得把玩着佛珠下方坠着的貔貅。而后,李怀瑾半抬了脸朝那覆着白纸的窗棂看去,他的面容隐于其中看不真切,唯有那双丹凤目透露出几分清冷之色:“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危险。”
许是昨儿个刚下了雨的缘故,这会清明寺外围还带着股子氤氲之汽,远远瞧着倒恍若仙山阙楼一般。
伴随着寺中隐隐传来的阵阵佛音——
即便霍令仪素来不信佛,此时免不得也多了几分肃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平了心下紊乱的思绪,跟着是扶着林老夫人往前走去…
清平寺外早已有知客僧等候,见他们过来便垂眸迎了上去。打首的知客僧先朝众人作了个合十礼,跟着是与林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东西都已备好,请。”他这话说完,便半侧着身子,引了众人往里走去。
…
雨后的清平寺透着股子难得的静谧。
众人由知客僧一路引领着往里走去,此时寺中并无多少人,大多僧人都在正殿坐着功课,唯有几个小僧在院子里做着洒扫的活,瞧见他们过来便忙垂了眸子避于一侧,口中跟着念一句法号。
如今时辰还早,日头还未升起,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还有些湿润。
霍令仪一行穿过一排禅院,跟着是走到了一间僻静的小佛堂前…知客僧停下了步子,他转过身子朝众人又打了个合十礼。
众人亦与他回了一礼,而后霍家的丫鬟、婆子侯在外头,几位主子便迈步往里头走去。
小佛堂并不算大,光线也有些昏暗,唯有的光亮也是来自那两排篆着经文木架上点着的长明灯。正中间倒是摆着个香案,上头摆着香茶瓜果,都是时下最新鲜的东西。再往上便是一个兽形香炉,如今香炉里插着的香正好灭尽,引线的烟气倒还在半空中缥缈着,半是遮掩住了那牌位上的几个字。
等那烟气尽散——
那块用黑漆而制的超度牌位也就显现了出来,牌位上的字是用金箔而拟“镇国大将军霍安北”…唯有八字,却道尽一生功勋。
众人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皆露出了一副伤怀面色,林老夫人更是抑制不住得落了一行老泪,她这一生也只得了这么个儿子。如今儿子不幸归天,虽是为国为民,可她的心情自然是不好受的。
她难以遮掩自己的面容,一面是握着帕子拭着泪,一面是带着几分悲戚与霍令仪说道:“去给你父王上几炷香吧。”
这原本是由长子嫡孙做的事。
可霍令君年岁还小,又是大病初愈自然做不了这样的事。
霍令仪轻轻应了一声,她从一旁的香夹里取了三支香,待点上火便跪在那蒲团之上。她的脊背挺得很直,一双沾着悲戚的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牌位上的那几个字,下颌有些收紧,就连红唇也紧紧抿着,显露出一份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坚韧。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这样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这不是她第一回以这样的形式来祭拜自己的父王。
只是相较上一回那仿佛天地皆塌于身上的悲痛,如今的霍令仪虽然还是满腔悲戚与伤怀,却不会再把自己困于这份伤痛之中。
她敛下了这一双眉目、也弯下了这一段身躯,而后是对着那块牌位行三跪九叩…等霍令仪的额头最后一次触及地面的时候才站起身,她把手中的香插进香炉之中,而后是避于一侧由众人一一祭拜。
众人皆已祭拜完…
霍令仪又把早先抄写的超度佛经供奉在牌位前。
等到离开的时候,她却还是忍不住折身往后看去,佛堂之中一如最初,可她却仿佛能透过这块牌位看到父王,他一定是笑着的,带着温和而又儒雅的笑容看着他们。
她想着父王旧时的模样,眼眶还是抑制不住得红了一圈。
霍令君似是也察觉到了霍令仪的悲伤,他微微仰着头看着她,手朝霍令仪伸出去,口中是跟着轻轻唤道:“阿姐…”
他终归年岁还小,即便自幼被教导“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里头那块牌位是他最敬重的父王,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抑制得住?
霍令仪闻言终于是回过了神…
她低垂了一双泛红的眼睛朝霍令君看去,待看到他眼中的泪花时。霍令仪的喉间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伸手覆在了他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口中跟着温声一句:“别怕,阿姐在。”
弟弟年幼——
此后能依赖的也只有她和母妃了。
前世她不能护他们周全平安。
如今她既然回来了,绝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悲剧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霍令仪想到这是往林氏那处扫去一眼,而后才又握住了霍令君的手,开口说道:“走吧。”
林氏看着已经走远的姐弟两,素来平稳的眉心还是忍不住折了一回,她自然未曾错漏过先前霍令仪眼中的情绪,那是与往日完全不同的神色。因着这份不同,让她这颗心也忍不住跳了几回…
她总觉得从边陲回来后的霍令仪变了许多,变得…好像更加难对付了。
“母亲?”
霍令德看着林氏面上的怔然,眉宇之间带着几分不解:“您怎么了?”
林氏闻言是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待平稳了心绪才又说道:“没事,我们也走吧。”
杜若见此忍不住便折了一双眉心。
霍令仪倒是未说什么,她把茶盏重新搁于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开了口和杜若说道:“去外头守着。”
郡主亲自发了话,杜若自然无话可说,她轻轻应了一声,待又行过一礼才往外走去…帘起帘落,室内很快就没了杜若的身影。霍令仪仍旧坐在贵妃榻上,她的手肘半撑在一旁的扶手上,一副身姿也显得有几分扶风疏阔的味道:“人都走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合欢闻言心下却还是有些踌躇,她想着自己所查到的那些事,直到此时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合欢一直都知道她那个娘和哥哥私下帮着林侧妃做着事,可她却从未想到他们做得竟然是这样的事!
这事要是被人发现,不止是她那个娘和哥哥,就连林侧妃只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想到这心下忍不住便又生了几分退意,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亲兄长…难不成她真要置他们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霍令仪一直垂眼看着合欢,只是合欢自打先前杜若出去便一直弯着一段脖颈,也瞧不见面上是副什么模样。她想到这心下便也跟着动了几分,看来这位合欢的确是发现了什么事,保不准还是一桩大事,若不然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只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她虽然知晓李婆子是林氏的人,前世李婆子倚靠着林氏,连带着合欢和她那个兄长也一路顺遂…因此上回令君出事,她才牵扯了李婆子,又把合欢提拔到了跟前。只不过这私下李婆子究竟在替林氏做什么事,她却是不知情的。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凤目也跟着眯了一顺,她的手微微蜷了几分轻轻敲在茶案上…此时夜色已深,里里外外都是一片静谧,她这敲在茶案上的一声又一声却恍如惊魂鼓一般敲在了合欢的心头上。
“怎么?”
霍令仪敲在茶案上的手仍旧未曾收回,她面容微沉,就连声线也跟着低沉了几分:“你这深更半夜的,莫不是来与我闹趣的?”她平素说话虽然没什么情绪,却也从未像此时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却仿佛有千军万马的气势朝合欢扑去。
霍令仪的年岁虽然不大,可该有的气势却从未少过。
何况经了那一世浮沉,又在李怀瑾的身边待了一年有余,此时她这特意散发出来的气势又岂是一个小丫头可以抵挡得住的?
合欢原本听着那敲击声本就心惊肉跳,如今听得这一句更是冒起了冷汗,她忙收敛了心神,狠狠咬了牙开口说道:“奴,奴有话要说。”等这话出口,她先前还有些紊乱的心倒是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