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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落了几日秋雨, 这天倒是越发凉了。
早几日杜若已领着丫鬟把这屋中里里外外拾掇了一番, 打先是把那暑日用得竹帘一类尽数换成了锦缎布帘, 而后便又把屋中的床帏等物重新换了个颜色…如今这屋中皆是一派山长水远的写意味道, 倒是把这外头的秋意也一并揽进了几分。
昨儿夜里那秋雨总归是停了, 到了早间还开了晴, 眼瞧着日头也跟着好了几分…
霍令仪便穿着一身常服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窗子半是开着,打进来这外头的几许凉爽秋风,伴着那日头倒也不觉得冷。她的手中握着一本账册, 手肘并是撑在那红木扶手上, 头上的青丝只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了一个发髻, 这会便半侧着身子靠在塌上,显露出几分慵懒闲适的意味。
待听到那布帘打起的声音——
霍令仪也未曾抬头, 她是又翻了一页手中的账册才开口说道:“早间不是准了你们的假让你们去外头一并热闹热闹, 你怎么不去?”
杜若闻言是轻轻笑了下:“您身前总得有人伺候着,何况这会子功夫, 连翘估摸着也该出门了…”她这话说完是把手中新折的桂花寻了个花瓶插了, 跟着便又放到了靠近软塌的高案上,而后才又跟着说了一句:“再说昨儿夜里奴已去送了贺礼,今儿个也就不去凑这等子热闹了。”
往常丫鬟出嫁大抵都是看得不得主子的脸面, 若是得脸面的,主子便在外头置间屋子再备个四人大轿把人热热闹闹的送出门…因着连翘这桩婚事是老夫人亲自发的话, 嫁得又是老夫人跟前李嬷嬷的儿子, 林老夫人便特地允人从王府出嫁, 还让人在府里办了几桌宴供底下的人吃闹。
一来二去——
这桩婚嫁自是办得又是体面又是热闹。
可这喜气热闹到底是做给旁人看得,那当事人心中的苦楚又有多少人看得见?杜若想着昨儿夜里去探望连翘的时候,她就坐在那床上抱着那身喜服抹着眼泪,平日多好看的一个人,如今却被这桩婚事折磨得不成样子。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这是昨儿夜里连翘与她说的头一句话。
的确,自打连翘和朱管事的婚事定下后…这府中上下但凡有个眼见的哪个不是明面恭维贺喜,私下却都是说这连翘指不定是得罪了哪位主子,若不然这好端端得怎么会被指给那位朱管事?
可杜若却不是去看笑话的。
即便连翘做出那等事,可因着旧日的交情她却还是带着一副真心去的,只是眼看着连翘说起那话时的模样…杜若才知道这位旧日的好姐妹是真的变了,变得再也让人看不清摸不透了。
她记忆中的连翘一直都是温柔大方的,府中几个大丫头中,连翘生得好性子也好,底下人向来都很服气她。可连翘却从来不曾显露过什么脾气,无论旁人说道什么也只是清清浅浅得露个笑…那样好的一个姑娘怎么会是眼前这个满眼怨愤的女人呢?
因此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早先准备好的贺礼放到了人的桌前便打算走了。
“我知道此事是郡主所为,也知道你心里大抵也早就看不起我了…可是杜若,人活一世,哪里真得能守得住初心?我也想是非分明,我也想清清白白,可这岁月实在太苦了,它能把一个人蹉跎得不成样子,也能把一个人变得不复以往。”
“杜若,这世间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或许是因为这句话,杜若还是停住了步子。
她转过身子看向连翘,明明还是旧日熟悉的面容,却又陌生得好似从未见过一般…她就那样看着连翘,像是要重新认清一回眼前人,等过了许久她才开口说道:“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我只是觉得太过可惜…当初王妃念你心性把你放在世子身边,但凡你能好好照料世子长大,日后的前程想必也不会太差。”
“什么守不住初心什么清白分明,这不过是你给自己的借口罢了。说到底,连翘,你也不过是起了贪念罢了。那位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我并不知晓,可想来也不过是些银钱名利,为了这些而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你真的觉得值得吗?”
“如今那位已是自身难保,你又觉得她当初所许诺的那些东西会应允多少?”
杜若已经有些记不清连翘那会是个什么模样了,她只记得连翘与她说得最后一句话是:“或许你说得才是对的,可是这世间从来没有什么后悔药,走错一步便再也无法回头。”
彼时杜若已跨出了门口,临来却还是转身最后看了一眼屋中的连翘,她就坐在床上,手中仍紧紧握着那件喜服,一双泛红的眼眶一瞬不瞬地看着那桌案上的灯火…声调幽远而混着叹息,却是比那时的夜色还要深沉几分。
…
霍令仪把手中的账册一合,眼看着杜若脸上露出的几分愁绪,她心中明白自然也未说什么。只是把那高案上摆着的花瓶取了过来,桂花是新折下的还带着几分露珠,娇嫩欲滴的,香气也正好…
她想了想便道:“等过会,你领着人去择些桂花,母妃往日最喜吃桂花糕。”母妃这阵子的兴致一直都不高,霍令仪每日除了料理府中的事,便是想着如何逗母妃开怀。
她想到这,喉间便又溢出了一声幽幽长叹。
霍令仪半抬了脸朝那窗外的光景看去,待过了许久才又开口一句:“不知令君如今怎么样了?”
前些日子,江先生已正式收了令君为关门弟子…
只是江先生生性古怪,从来不喜入这高门士族,但凡收徒都是领回家中亲自教导,还不准人携带小厮、仆从…你若不喜,那么自然也就无缘这师徒情分。
起初知晓这门规矩的时候,不拘是祖母还是母妃,倒是头回统一战线谁都不肯接受。说到底令君如今也不过七岁,即便再是聪慧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出去跟着外人住已是难为,何况连个小厮、仆从都不准带,那怎么能行?
霍令仪心中也生过几分纠葛,她的确想让令君跟着江先生走,这其中自然是想要令君跟着江先生好生学习为人处世、经世论道,却也有着另外一个缘故。她想让令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如今林氏虽然已被她打压,手中也没有了那中馈之权,可她掌了这么多年的中馈,府中上下究竟有多少是她的人…
霍令仪却是不知晓的。
若是哪一日她一个没注意,令君又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还不如把人远远放着…
可是她自然也担心,令君打小就是咬着金汤匙出身的,若真要他这样跟着江先生走,他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想哭?因此她特地找了令君细细问了回人,若是令君当真不喜欢,那她也不愿这样逼迫于他…天下之大,江先生虽然难得,却也不是找不到其他肯来家中授学的人了。
等到那时——
她再把父王留下的人放到令君的身边照料,却也并非不可以。
只是未曾想到,一直被她视为“年岁还小、不通世事”的弟弟在听到她的询问后,头一句说得却是:“我在家中是不是让阿姐觉得为难了?我知道阿姐从来不喜欢理会这些东西,可为了我和母妃,你却日□□迫着自己去学这些东西。”
“阿姐…”
“我想跟着江先生,我喜欢表哥也相信江先生一定是位好先生。”
“阿姐,我不止是你的弟弟,也是信王府的世子,我的身上有着父王的血脉和期盼。我想快些长大,等我长大了,阿姐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到得那时,阿姐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换我来保护你和母妃。”
那是霍令仪第一次才知道,原来早在不知不觉之中,她的令君也长大了。他的确还年幼,可就如他所说,他的身上有着父王的血脉和期盼,他得快些长大,只有长大了他才能撑得住这信王府的门楣。
这真是令人欢喜却又哀伤…
她希望令君快些长大,只有长大了,他才能护得住自己…可另一方面,她却又不希望令君如此长大,他还年幼,本该好好享受这段年岁。
可这人世就是这样,终究不能事事随人心愿。
其实早在父王离开的那一天,他们的人生早就变了。
…
“郡主?”杜若看着霍令仪出神的模样便又轻轻唤了人一声,待人回过神,她才又恭声说道:“回事处那头送来了一张帖子,说是九如巷李家那位二夫人明儿个请您和王妃去家中赏花。”
九如巷李家的二夫人,说得自然便是李安清的母亲。
霍令仪闻言倒是细细想了一回,母妃自打生了令君折损了身子便再未参加过这燕京贵人圈的宴会,可今时已不同往日,何况母妃因着令君的事这些日子正是兴致不高的时候,倒不如趁此机会去外头透透气…
再说李家那位二夫人素来是个好性子的,也适合母妃去相处。
霍令仪想到这便起了榻,口中是一句:“带着帖子,我亲自去一趟锦瑟斋。”等这话说完,她才又问了一句:“容安斋那位可曾得到了消息?”
杜若正替霍令仪穿戴者披风,闻言是一愣跟着才柔声回道:“先前丫头来回话的时候私下倒也说了句,道是瞧见回事处那有人去送消息了,不过这帖子上并没有那位的名字,想来那位知晓怕是又该闹脾气了。”
霍令仪闻言倒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
容安斋。
林氏近些日子除了在屋子里抄写佛经,便是跑到昆仑斋给老夫人赔罪…只是林老夫人却还是不肯见她,就连早间的晨省也不准她去。这一来二回,府中上下自然知晓如今她不仅没了那中馈之权,就连老夫人那处也不得心了,平素行起事来便也不像往常那般恭敬了。
林氏想到这握着笔的手便又用了几分力道…
若不是霍令仪的缘故,她岂会是如今这幅落魄模样?这么多年她苦心经营的名声尽数化为一旦,身边的人更是被折了大半,就连那几家最为盈利的铺子也跟着一道折损了…林家本就不是宽裕的家族,她的嫁妆更是没有多少,如今她不仅什么都没有得到,反倒还亏了不少。
这让她如何不气!
墨汁蕴染了纸张,原先抄写的佛经尽数报废,林氏心下本就不顺,瞧着这幅模样更是用了力道把手中的纸和笔一道扔了出去。
她的手撑在桌子上,胸口因为气急而起伏着,都是霍令仪!都是这个贱蹄子,打小就和她过不去…只是以往不过是些小打小闹占些嘴上便宜的事,可这回,这回,这个贱蹄子却是要她的命啊!
自打霍令仪从边陲回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得…
有时候林氏都忍不住怀疑她是那精怪变得,若不然这人怎得一下子会变得这么可怕?可怕到竟然让她连个反击的余地都没有…
帘外传来云开的声音,却是说回事处那有人过来传话。
林氏听到这话总归是平了几分心绪,如今她身边能用的人已经不多了,上回的事的确是戳到了老夫人的心坎上,家丑不可外扬,那些知道此事的自然尽数被处决了…就连她身边的初拂也跟着一并被治了罪,云开还是因为前去找老夫人的缘故,又得了她苦苦恳求才被留下来的。
“进来吧…”
林氏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握着帕子拭了拭手上先前被墨水沾到的地方,等人打了帘子进来,她才问道:“什么事?”
云开眼瞧着地上这幅模样,心下便已有了几分计较,只是想着先前回事处传来的话,却又有了几分踌躇…她是先朝人打了个礼,跟着才垂了眉眼恭声说道:“先前九如巷李家送了帖子过来。”
林氏闻言却是一怔,就连擦拭手背的帕子也跟着停了下来——
李家?九如巷李家?那岂不就是出了定国公和当朝首辅的李家?这燕京城中谁不想与李家交好,只是苦于李家鲜少举办宴会,即便是举办宴会,请得也大多是一些旧日交好的士族门第…这还是她头一回收到李家的帖子。
若是能和李家交好,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因此林氏想也未想便问道:“定得是什么时辰?可有说是什么宴会?”她这话说完便又拧着眉心发了话:“这衣裳再去做只怕是来不及了,你去把箱笼里的衣裳全都拾掇出来…”
“侧妃…”
云开看着林氏这幅模样,声音有些发紧,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李家那位二夫人今次请得是王妃和郡主。”
她这话落下,屋中便是死一样得沉寂,林氏先前还带着笑的面容此时更是一片黑沉,却是过了许久,她才握着桌上的茶盏朝地上砸去,伴随着那瓷器破碎的声音,却是林氏气急败坏得一句话:“凭什么!”
往日哪回不是她出的面?
那个病秧子和贱蹄子凭什么!
…
翌日。
九如巷李家。
前头有人领路,霍令仪便挽着许氏的胳膊在后头慢慢走着…李家虽说是办花宴,可请得人却委实不算多。这也实属正常,李家素来不喜热闹,即便是置办宴会请得也大多是旧日交好的士族门第…因此此时虽说时辰已差不多快到了,可这李家的院落却仍旧透着一股子闲适静谧的模样。
许氏的心下却还是有几分踌躇。
她已多年未曾出来参加宴会,昨儿个若不是晏晏好说歹说,她却是连一步也不肯迈出。早年她做姑娘的时候便不喜欢参加这些宴会,余后成了婚倒是参加过几回,只是她素来不是个能说道的自然也未能从中得出几分趣味,而后生了令君折损了身子,府中一切事物也都交给了林氏,她索性也就当个甩手掌柜,事事不理了。
霍令仪一直都在留意着母妃,自然也察觉出了她的踌躇。她私下握了握许氏的手,口中亦跟着轻声一句:“母妃不必担心,李家两位夫人都是好相处的,想必她们请来的客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您若当真不喜欢,只顾赏花便是。”
她的确想让母妃多交几个朋友…
如今父王归去,令君又不在府中,若是日日让母妃闷在屋子里看书做着女红只怕早晚得闷出病来…可若是母妃当真不喜欢,她自然也不愿强迫于她。
许氏闻言便侧目朝霍令仪看去,待瞧见晏晏面上的担忧,她自是忍不住怔楞了一回,可也不过这一瞬,她便明白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让晏晏操心于此?
家中之事、令君之事,如今还有她的事…许氏看着霍令仪眼下那遮掩不住的乌青,心下止不住便是一疼。她自是知晓晏晏在担心什么,晏晏是怕她一个人闷在屋子里闷出病来,所以才会不遗余力的让她出来走走。
这些月来,她的确时常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夫君不幸归天,如今令君又远离了自己的身边…她把自己闷在那一方天地,却从未想过,晏晏的身上又承担了多少压力?
她也不过十五年纪,尚未及笈,却要把这些本不该属于她的压力尽数压在自己的身上。许氏想到这,心下还是泛起了几分酸楚…她当真不是一个负责任的母亲,若不然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担忧至此?
霍令仪迟迟未听见许氏说话,便又轻轻唤了人一声:“母妃,您怎么了?”
“没事…”许氏压下了心中的那几分思绪,她把掌心压在霍令仪的手背上,却是过了许久才绽开了一个笑颜:“你不必担心,母妃虽然久未参加这类聚会,却也不是那一叶障目之人。”
何况李家两位夫人的名声,她往日也曾听过,的确是好相处的。
霍令仪见此才松了一口气。
因着花厅快至,她也就未再多说什么。
花厅临水而建,因着名为赏花,外头便又置了不少名贵的花类。
等霍令仪和许氏至的时候,那处人也来得差不多了,女侍禀了言,里头的声便跟着一静,只是没过一会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却是郑宜和与李安清亲自出来迎了。
待两厢打过照面,李安清便笑握着霍令仪的手,自打上回见过面后,两人已有一段日子未曾见了。
霍令仪喜欢她的性子便也由着她,只是一双眼却还是朝许氏的方向看去…虽说母妃说不必担心,可她又岂能不担心?
李安清自然也察觉到了,见此便低声笑道:“霍姐姐不必担心。”
她这话刚落,便见郑宜和亲昵得握着许氏的手柔声说道:“等姐姐有一会了,若你再不来,我可得亲自遣人去王府接你了。”郑宜和素来是个能说会道的,又是个直爽性子,偏偏眉目带笑,声音柔和,便又给人多了几分真诚。
虽说今次和许氏还是头回相见,却恍若已是故交一般。
许氏这还是头回见到这样的性子,她起初倒还有几分局促,只是眼瞧着郑宜和面上真切的笑容,这颗心也就跟着舒展了几分…她任由人握着手,口中亦跟着柔声一句:“劳你们久等了。”
“倒也算不得久,只是心中一直念着姐姐,才觉得这时辰过得委实太慢了些…”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携手往里头走去,花厅里头也未有多少人,只三三两两坐了几个人,眼瞧着性子或是柔和、或是直爽,却都不是难相处的…郑宜和笑握着许氏的手,把里头的人一一介绍了一回。
今次来聚会的大多都是出自名门,不是那些内宅后院的长舌妇,无论是说话还是见礼,都透着一股子闲适通透。
许氏虽说许久未曾参加这类聚会,可她是个好性子又善于倾听,几番交谈下来屋子里倒是越发热闹了几分。
霍令仪眼瞧着这幅画面,先前一直高悬的心总归是落了下来。因着今儿个并未有其他的贵女,郑宜和便笑着让李安清领着霍令仪出去赏玩…
这自然合了李安清的心思。
霍令仪眼瞧着母妃面上的笑,面上倒也多了几分笑,闻言自然也是应了。
两人经由花厅一路往园中走去,彼时园中的桂花开得正好,远远便能闻见那股子香味。李安清挽着霍令仪的手缓步走着,口中是问道:“霍姐姐近来可曾得空?马上便是乡试了,我想去寺里给哥哥求个签…若是姐姐得空的话,不若你我二人一道去?”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她倒是忘了如今已是八月,秋试的日子也快到了…只是这样一来,那么霍令章也快归家了。
她想起记忆中的这位二弟,眉心还是不动声色得轻拧了几分。
李安清说了许久也未曾见人出声,等侧目看去便见霍令仪一副出神模样,她伸手在人眼前轻轻挥了挥,等人回过神才又问道:“霍姐姐,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霍令仪闻言是轻轻笑了笑,她敛下心中的思绪,口中是道:“我近来都有空,你何时想去只遣人过来与我说一声便是。”她这话说完正路过一株桂树,此时秋风正好,打落了一树桂花,倒有不少落在了她的身上。
霍令仪握着帕子掸着身上的桂花,一面却是拧着眉心朝一处看去…
她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她掀起一双桃花目往前看去,便见那不远处的长廊下正立着一个人,那人仍旧穿着一身青袍,负手而立,面色沉寂而又寡淡,却也不知在想什么。
许是未曾想到会在此处看见李怀瑾,霍令仪免不得又是怔楞了一回,等回过神来,她才朝人点了点头,是为见礼。
李怀瑾却什么都未说什么也未做。
他只是这样垂着一双凤目看着人,又是一阵秋风徐徐吹过落了那枝头的桂花,偏偏又落到了霍令仪的身上,原本才擦拭干净的地方又重新添了一回。
霍令仪面上原先的淡然一凝,大抵是知晓李怀瑾还看着这处,面上便又忍不住扯开几分红晕…这还是她头回在外头在人跟前这般失礼,偏偏那人却是没有半分避讳的意思,仍旧一错不错得朝这处看来。
她半弯了一段脖颈,手上握着帕子又掸起了身上的桂花,心下却是免不得诽语一句——
堂堂首辅大人,也不知避讳着些。
李怀瑾远远看着霍令仪微微垂下的面上仍旧未曾消散的红晕,不知是何缘故,他只是觉得这纠缠于心中几日的阴霾暗沉竟也跟着松懈了不少。
这还是他头回在这个小丫头的身上瞧见这难得的几分娇憨嗔怒…
倒也有趣。
李安清一面握着帕子替霍令仪掸着身上的桂花,她刚想着取笑一回霍令仪,便瞧见不远处的李怀瑾…李安清脸上的笑顿时收敛了几分,她握着帕子规规矩矩朝人那处打了礼,口中是恭声唤人一声:“三叔。”
李怀瑾却未曾说话。
他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便转身朝另一处走去。
等李怀瑾走后,李安清才轻轻吐了口气,她仍旧替霍令仪掸着身上的桂花,一面是轻声说道:“三叔真是越发骇人了…”她这话说完便又疑道:“霍姐姐你怎么一点都不怕?这燕京城里就没有多少人是不怕三叔的,尤其是那些姑娘家。”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怕李怀瑾吗?
其实起初她也是怕过的,可或许是相处得久了,那份害怕也就跟着消散了。
如今即便要她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只怕也难。
霍令仪想到这面上忍不住便又扯开几分笑,她看着李怀瑾离去的方向,口中是跟着一句:“他又不是猛虎野兽,我为何要怕他?”
李安清闻言却也未曾说什么,只是另择了话说道:“也不知道日后三叔会娶什么样的姑娘?如今祖母最担心的就是三叔的婚事,不过我眼看着三叔如今这幅样子与和尚也没什么差别了。”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
是啊,若是当初没有她的话,李怀瑾又会娶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