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老实的妙人

府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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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张越以前还没什么心得,但现如今他却货真价实体会到了。

    刚刚朱棣还是开怀大笑仿佛一个寻常长辈,这会儿忽然笑容一收问出了这样的诛心之语,要是换成一个心理素质稍差的人,即便不吓得心惊胆战,那也多半是期期艾艾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即便张越心性沉稳,闻听此语也不禁一惊,亏得他急智,电光火石之间竟是打点好了一番说辞。

    “皇上,学生幼年时身体孱弱,那时候看两位兄长舞枪弄棒,心里曾经殷羡不已,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身体康健,能够跃马疆场立下战功。待到长大一些身体一日日好了,英国公派了几位家将前来家中教习,可我虽跟着勤学苦练,武艺却不过稀松平常。那时候杜先生便教导我说,与其凭半吊子的功夫在战场上落人笑柄,还不如勤奋读书,也一样能为爹娘博一个封敕诰命。”

    若是张越说什么报效国家心怀天下,听腻了这种话的朱棣兴许只会晒然一笑,可此时张越直接搬出了一个最简单最通俗但也最可信的理由,他顿时笑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张越,他忽然又开口问道:“你既然练过武艺,可能开弓否?”

    “回禀皇上,学生能拉开一石的强弓,但准头有限。”说出这话的时候,张越偷偷抬头瞥了一眼朱棣,见他嘴角含笑并不以为忤,心中一动的他便有意加上了一句话,“不过学生的大哥不但能拉开两石强弓,而且能百步穿杨,在武艺上头,学生实在难追大哥项背。”

    “你大哥……唔,便是交趾参将张攸的长子么?”

    张越着实没想到这皇帝居然会连自己家中的情形都一清二楚,愣了一愣方才点头。

    此时,旁边的士子们有不少都消去了原先那缕敌意,甚至还有不少人为张越扼腕叹息——这难得一见的大好机会,大展文才也就是了,说什么武事?倒是杨士奇杨荣隐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颇为赞赏张越的淡定。连向来懒散不羁的万世节也是微微纳罕,看张越的目光多了几分钦佩的意思——在这种时候,有几个人会想到自己的兄长?

    “好,改日有机会,倒是要让张辅带那个武艺不错的小子让朕看看!”

    朱棣原本就是存心考较张越,这一番问答下来,见他不卑不亢,更难得的是心地实诚,倒是生出了不少好感。他一向对于武将功臣颇多优容,昔日战盛庸而亡大将张玉,他痛心疾首,所以之后才会厚待张玉的三个儿子,幸而张辅年少英杰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如今赫然又是一员名将。

    此时他生出了一丝惋惜——此少年见识品行都不错,倘若勇武,过继给张辅嗣英国公倒是合适。张辅堂堂国公,又是武将重臣,年过四旬膝下无子,终究是让人觉得不放心。

    趁着朱棣沉思的时候,张越也悄悄仔细打量着这位功过两全的帝王。要说功,屡败蒙古平定交趾安抚西藏,又有郑和下西洋和永乐大典,无论哪一桩都是其他帝王根本拿不出的功绩;要说过,靖难之役结束后诛戮方孝孺等人十族,之后更是重用锦衣卫大肆捕杀异己,这残酷的手段几乎不逊于其父朱元璋。只此刻站在面前,他便能感觉到一种慑人的气势。

    这是货真价实的永乐大帝,可不是电视里头那种唬人的演员!

    难得兴致勃勃地来到杨士奇家里,又碰见一个有趣的小家伙,朱棣的心情愈发好。听说今日的文会不过刚刚开始,他就示意众人继续,又吩咐张越坐下继续誊抄。

    这旁人都没有座位,哪怕朱瞻基杨士奇杨荣都是侍立一旁,张越这一坐简直是难受得如坐针毡。等那墨磨开,他凝神提笔开始写字,这些乱七八糟的心绪方才渐渐平了。

    朱瞻基平日在宫中有无数人看着,一举一动都要符合皇家风范,这一日好容易瞅着机会,自是不肯安安分分呆在朱棣旁边听别人吟诗显摆,便溜到了张越身后。瞧他聚精会神,笔下流转出一个个端正圆润的字,而且仿佛根本没有注意自己,他不禁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皇太孙。”

    “啊,是杨大人。”朱瞻基回转头见是杨士奇,便笑吟吟的点了点头,“难得看见皇爷爷这么高兴,今天这一趟还真没有白来。”

    他一面说一面又指了指旁边充耳不闻只顾着誊抄的张越,上前一步低声对杨士奇说:“那一日我去国子监正好遇上了元节,觉着他行事颇对我的脾胃。毕竟,如今没几个人说话不遮不掩的。皇爷爷既然颇为欣赏他,杨大人是否能寻一个机会引荐到东宫来?”

    这话听着虽寻常,可杨士奇岂是寻常人?抬眼瞅了瞅笑得轻松自如的朱瞻基,他心里如同明镜似的敞亮——这汉王如今被囚,不日就要发落,但只要不死,其野心未必就此打住,再说还有一个赵王。张越不论怎么说都是英国公张辅的子侄,把人召进东宫无疑便是一个风向标。

    杨士奇自己就是铁板钉钉的*,然而此时他却异常审慎。见杨荣正陪着朱棣说笑品评那些诗篇,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形,他便微微摇了摇头:“皇太孙,若皇上刚刚真有此意,早就召元节为你的伴读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必急在一时。他如今也算是我的晚辈,若是有机会,有些事情我自然会缓缓和他说解明白。”

    “那就好。”朱瞻基微微一笑,面上的深沉之意敛去无踪,忽地又回头瞥了张越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惋惜,“我那几个伴读不是规行矩步的木头人,就是心思深沉之辈,或者干脆就是心比天高才比纸薄的家伙,若是有他这么个老实的妙人,我就不会那么无趣了。”

    无论朱瞻基还是杨士奇都没有注意到,当这番话说完,那边应该正在聚精会神写字的张越肩膀轻轻一抖——耳朵极好的张越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有一天得到“老实的妙人”这么个评价。看来,他很有必要继续老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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