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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稳定高于一切
张大少爷红着眼睛急匆匆赶到司礼监衙门,进到堂中一看,本应该在景仁宫做木匠活的明熹宗竟然也在司礼监官署堂中,坐在居中的位置上落泪,口里不断念叨,“朕之子民,朕之子民……。”虽然不知道是真心还是演戏,但魏忠贤和李永贞等一帮司礼监太监也是个个垂泪,很明显,已经一年多没有打过败仗的辽东忽然传来的噩耗,再一次震动曾经闻辽色变的明熹宗和司礼监。
“微臣拜见皇上。”张大少爷含着眼泪低声行礼。明熹宗看了一眼张大少爷,并不说话,却又哭出了声来。那边魏忠贤拿起一份军情塘报,亲自送到张大少爷面前,低声说道:“快看看,一会皇上要问你话。”张大少爷低声答应,赶紧接过塘报低头看了起来。
军情塘报是熊廷弼从山海关送来,辽东巡抚袁崇焕向熊廷弼报告,腊月十五夜,从科尔沁回师盛京的建奴岳托率领建奴大军从大尖山一带越过大定堡,忽然出现在锦州西北,锦州守军措手不及,仓促间只能坚守辽东巡抚新修的锦州城池,无法将大凌河与右屯的军民百姓转移到锦州城中,导致建奴铁骑只用了一天时间,便轻松攻破这两座几乎没有修缮城墙的城池,两城军民百姓共计三万余人尽遭建奴屠戮一空,十余万石粮食尽数落入建奴之手。百姓自发修缮的小凌河堡也被建奴烧毁,堡中上千百姓全被烧死!紧接着,建奴探听到马世成军押解粮草北上,包围锦州的同时分兵于杏山设伏,又将马世成军两千五百军队全歼,押送的大量粮草军械及民夫被俘,建奴大军又合兵一处,猛攻锦州。
“所谓的宁锦大捷?”张大少爷下意识的联想起这个争议不断的词语,再翻看熊廷弼的具奏定论时,发现自己的老丈人也对这次的大败充满疑惑——大定堡一带的大兴安岭山脉中确实有路可走,天启二年时蒙古林丹军队也走过这条路,可是这条道路狭窄,不利于大军行军,而且现在是冬季,大雪封山,行军更是艰难,建奴大军从此穿过大兴安岭,锦州的斥候怎么没有发现?还有就是马世成的辎重队,与前线军队保持联络是辎重队行军的常识,而建奴军队用了一天一夜时间才攻破大凌河和右屯,再加上建奴分兵设伏也需要一定时间,为什么在此期间,锦州没有向马世成的辎重队发出警告?
让张大少爷郁闷的是,熊廷弼对辽东巡抚简直比对自己这个女婿还好,还有一些重大疑点熊廷弼没有点出就算了,就这两条,熊廷弼也是语焉不详,没有往重里说,仅是一笔带过——很可能是熊廷弼也不愿去猜忌那位极得他信任的辽东巡抚。另外在奏章的最后,熊廷弼奏报说,辽东巡抚已经派遣祖大寿率军一万北上救援锦州,熊廷弼也已经出兵两万,派马世龙救援锦州,不日将另行奏报。
“建奴大军?建奴到底有多少兵力?”张大少爷仔细回忆,岳托带到喀喇泌草原的镶红旗是二十六个牛录,镶黄旗是二十个牛录,合计四十六个牛录,每个牛录是三百建奴,加上军官大约是一万四千人左右,勉强可以算得上大军——当然,也不排除有科尔沁蒙奸军队参与偷袭。但不管怎么说,光凭这一万四千建奴,野战中对付四五万明军还是不成问题,所以分兵同时监视锦州和伏击马世成辎重队,也还是能够办到的。
“不对!这里有问题!”张大少爷忽然想起一件大事,脸色不由一变,冷汗迅速湿透全身。旁边的魏忠贤别的本事没有,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服侍皇帝的太监嘛,发现张大少爷脸色不对劲,忙问道:“猴崽子,那里出问题了?”
“没……,没什么。”张大少爷矢口否认,掩饰道:“孩儿是想起锦州的红夷大炮了,要是那些红夷大炮落到建奴手里,那可就危险了。”
“放心,如果锦州再丢了,那他就不是丢官罢职那么简单了!”魏忠贤咬牙切齿的答道。那边明熹宗也停止哭泣,抹着眼泪向张大少爷哽咽问道:“张爱卿,辽东的情况你熟悉,你说说,锦州守得住吗?那城里可是有四万多军民百姓,要是再守不住,那可就,那可就……。”说到这,明熹宗又忍不住哭了出来,魏忠贤则向张大少爷连使眼色,示意张大少爷尽量说一些好听的,别再刺激皇帝了。
“皇上,亲爹,你们请放心。”张大少爷迟疑良久,终于昧着良心说道:“微臣敢断言,锦州守得住!”说到这,张大少爷忍不住也补充一句,“说不定还有一场胜利。”
“真的?”明熹宗终于停止落泪,激动问道。张大少爷苦笑答道:“微臣不敢欺瞒皇上,锦州城先是由孙阁老修缮,微臣在锦州时,又修缮了城墙一次,还留下了水龙固城之法,现在正是冬季,这个法子又可以派上用场,再加上辽东巡抚第三次修缮,锦州已经是固若金汤,建奴旬日之内,绝对不可能攻破。如果宁远援军能够及时赶到,内外夹击,说不定还能有一场胜利。”
“最好如此,否则的话,朕绝饶不了他!”明熹宗咬牙切齿。魏忠贤有心落井下石,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毕竟,辽东巡抚承诺的是先修锦州城,魏忠贤也没给他拔一两银子的修城经费,现在丢的是右屯、大凌河城和辎重队,辽东巡抚力主修缮的锦州城池却安然无恙,魏忠贤想收拾他也没有好的借口。那边张大少爷又看看情况,见明熹宗没有继续发问,便说道:“皇上,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微臣请旨明日返回蓟州,组织军队预防万一。”
“马上就过年了,你过了年再回去吧,你一年到头难得回家几次,朕准你过了年再走。”明熹宗抹着眼泪说道。张大少爷摇头,答道:“皇上,军情如火,蓟门乃是辽东后盾,为了预防万一,微臣认为最好还是提前做好准备的好。除夕佳节,微臣只有对不起父母家人了。”
“好吧。”明熹宗也不勉强,哽咽着说道:“张爱卿,还是你和忠贤让朕最放心啊,想当初,朕要是把你留在辽东……唉,不说了,朕答应过你练兵时间的,你去吧。”
“猴崽子,你放心吧,过年的时候,咱家会抽空去看你的父母和干孙子的。”魏忠贤也沉着脸说道:“还有那些新式火枪,开春之前,咱家保证给你全部送到蓟州,你只要给咱家好好练兵就行!等你的兵练好了,咱家再向皇上请旨,调你到辽东去找建奴报仇!”张大少爷沉声谢过,起身离开司礼监。
………………
离开司礼监后,心事重重的张大少爷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到了家里以后,张大少爷也没理会出来迎接的熊瑚和大玉儿,更没心情去抱抱自己的儿子小狗儿,扔下马缰就进到自己的房里,躺在自己的床上默默流泪,嘴里喃喃念叨,“怪我,怪我,这么明显的漏洞,我竟然没看出来,没看出来……。”
“狗儿怎么了?”看到张大少爷这样,张老财夫妻和熊瑚等张大少爷家人难免面面相窥,实在搞不懂张大少爷为什么会伤心失落到这个地步,只能向一直跟在张大少爷身边的张石头打听情况。不过张石头知道也不多,只能把自己知道的建奴偷袭右屯和大凌河得手的情况说出来,还有就是马世成辎重队全军覆没的情况,又说马世成曾经在锦州为张大少爷挡过箭,救过张大少爷的命,可能张大少爷就是伤心这点。
“狗儿的救命恩人战死了?”张老财非常惊讶,忙吩咐道:“老婆们,你们还楞着干什么?快安排人在院子里搭一个灵堂,给马将军多少些纸钱,还有问问马将军家里还有什么人,我们多拿些银子去感谢他们。马将军是狗儿的救命恩人,我们不能让人戳咱们家后脊梁骨。”张大少爷的十一位老娘也是这个意思,赶紧随着张老财下去安排。那边大玉儿却缠着张石头继续追问细节,当听到偷袭右屯大凌河的建奴军队是岳托军队是,大玉儿也是脸色一变,用蒙古话脱口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相公这样。”
“玉儿妹妹,你在说些什么?”听不懂蒙古话的熊瑚好奇问道。大玉儿看了一眼房间里的张大少爷,摇头说道:“没什么,我说我们家得好好感谢马将军。”说罢,大玉儿又拉着熊瑚赶去大厅,帮着张老财夫妻指挥安搭灵堂,还有就是准备三牲祭品。
把熊瑚骗到院子里后,大玉儿又悄悄摸回张大少爷房里,关上房门坐到张大少爷床边,温柔的用香帕替张大少爷擦去泪痕,柔声说道:“相公,是人都会犯错,你不用太过伤心,当心身子,这次吃了亏,下次再找补回来就行了。再说了,这也是因为建奴不是针对你,所以你才没有及时察觉建奴的诡计,如果建奴针对的人是你,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瞒不过你的眼睛。”
“你也看出来了?”张大少爷斜着眼睛看着大玉儿问道。大玉儿点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为了区区几百支新式火枪,建奴犯得着出动两旗兵发喀喇泌草原吗?今年中原饥荒,辽东饥荒更是严重,一斗米卖到八两银子——努儿哈赤除非是吃错药了,才会派一万多主力精锐来抢几百支新式火枪!一万多军队从盛京到喀喇泌草原,骑兵人吃马嚼,一个来回得消耗多少粮草军需?”
“玉儿,也只有你明白我的心思。”张大少爷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可笑我中计不说,还以为建奴是打算联合科尔沁军队攻打喜峰口,急匆匆的跑去喜峰口布置防御,最后还以为建奴是被我吓跑的,为此沾沾自喜了好几天。现在我才明白,所谓的新式火枪,不过是个幌子,建奴真正的目标,是和喀喇泌草原仅有一道山脉阻隔的锦右屯粮!”
“还是那句话。”大玉儿柔声说道:“如果你还是锦州守将,建奴这条计策虽然巧妙隐蔽,但肯定瞒不过你的眼睛,只是你的职责不同,所以才掉以了轻心。”说到这,大玉儿也是面露狐疑,疑惑说道:“不过很奇怪的一点是,象大定堡、大康堡和太平堡这些地方,都有蒙古草原通往辽西的小道,何等紧要?锦州守军的斥候,为什么没有发现建奴来袭呢?按理来说,上万军队走过这些山岭小道,没有一两天的时间办不到啊?难道是锦州的斥候渎职?”
“不是斥候渎职,是有意没有在这些地方安排斥候,或者是斥候发现了,却没有声张。”张大少爷阴阴的说道。大玉儿瘦弱的身躯一震,低声惊呼道:“听你这么说,难道又可能是一笔交易?”
“怀疑,但没有半点证据。”张大少爷摇头。沉吟了许久后,张大少爷把大玉儿把搂进怀里,在她嫩脸上轻轻一吻,柔声说道:“玉儿,我再问一次,这次你一定要对我说老实话——你在皇太极身边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发现那个人和皇太极暗中联络,通敌卖国?”
“没有。”大玉儿摇头,低声说道:“我嫁给皇太极还没一年就被你抢过来了,连真正的夫妻都没做过,他也不是很相信我,很多他的机密,我也不知道。倒是我的姑姑哲哲,还有范文程和宁完我这些人知道一些,可他们都是皇太极的心腹,不会对我说这些事。”
“唉,那算了,就这么着吧。”张大少爷也搞不清楚大玉儿到底有没有对自己说实话,但也懒得继续追问了。大玉儿看出张大少爷的心思,委屈的说道:“相公,我真没骗你,做了你的人以后,我就一心一意为你着想,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要是知道,能不告诉你吗?”
“我不是不相信你,就算你回答说是,这事我也不会追究。”张大少爷摇头。大玉儿楞了一下,问道:“为什么?其实我早想问你了,以你在九千岁面前的地位,想搞倒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为什么您这么怀疑他,却一直不对他下手?”
“稳定压倒一切啊,为了稳住形势,也争取时间,我不得不做出一些必要的牺牲啊。”张大少爷郁郁不欢的说道:“此人先是靠博取孙阁老信任获得信任,又和辽西将门沆瀣一气,排除异己,基本控制了山海关以北的大明军队!更让我头疼的是,山海关外的军队实际上已经是私人军队,由辽西诸将组建,也由辽西诸将控制,铁板一块,对朝廷的圣旨是听宣不听调,我就是想掺沙子都难!在这种情况下,我如果动他,轻则关外兵变,重则辽东动乱,私军倒戈,建奴即刻兵临山海关下!更何况,现在瑚儿的对他这么信任,我如果动他,瑚儿的爹也不会答应。”
如果张大少爷这话是对别人说,别人不一定理解,可大玉儿却理解,也知道在政治和权谋面前,有时候就是得做出必要的牺牲。犹豫了许久后,大玉儿才问道:“相公,那你什么时候对他下手?再这么下去,只怕这样的事情会愈演愈烈啊。”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张大少爷坐直身体,咬牙说道:“这次牺牲虽然重大,可也为我争取至少半年的时间!半年的时间,也足够我把屠奴军训练娴熟,打造成军,等到那时候,我不仅有了和乱贼、建奴的决战之力,也有了镇压辽西将门反弹的足够力量!积蓄够了这些力量,我倒要看看,还有谁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花招?!”
“四千屠奴军,就能办到这么多事?”大玉儿好奇的问道。张大少爷摸摸大玉儿的嫩脸,微笑说道:“兵不在多,而在精!更何况,我也没说就拿屠奴军去和这些人消耗,我也可以争取傀儡军队去和敌人消耗嘛。”
“那你的第一目标是谁?”大玉儿试探着问道。张大少爷又把大玉儿搂着怀里,苦笑着说道:“如果想听实话,那我告诉你——很可能是你的娘家科尔沁军队!皇太极已经投靠了你的父亲,他迟早有一天会拉起一支大军,向我的蓟门长城发动进攻!而且这一天,不会很久。”
“相公,你和科尔沁军队开战的时候,带上我好吗?”大玉儿自告奋勇说道:“等你把我父亲和哥哥们打怕了,我就可以派上用场了,我们科尔沁的骑兵虽然比不上建奴骑兵,但也比一般的草原骑兵强,有他们给你先锋,你可以减少很多损失。”
“小丫头,还知道胳膊肘往我这边拐?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我杀你哥哥,你躲着哭了好几次。”张大少爷伸手进大玉儿衣中,抚摸着她的嫩滑肌肤笑道。大玉儿扭扭身子,嘀咕道:“亏你还有脸说,吴克善是我大哥,从小就对我很好,你二话不说就把他杀了,我能不伤心吗?”嘀咕到这里,大玉儿也是轻叹一声,轻声说道:“知道你厉害,也知道你心狠手辣,所以我才不得不这么做,如果我去劝降,科尔沁还能留些种子。我如果不去,科尔沁草原,也就要被你变成一片尸山血海了。”
说到这,大玉儿又向张大少爷抛了一个妩媚的眼神,脸在张大少爷胸膛上娇声说道:“相公,你不觉得,如果我们有了一个孩子,我更容易劝说我的家族向你投降吗?”
“好啊,给你一个机会,自己来。”张大少爷大咧咧的往床上一躺,任由大玉儿娇笑着扑到自己身上捣腾。回忆着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的锦州将士百姓音容笑貌,张大少爷又喃喃的说了一句,“弟兄们,乡亲们,安息吧。你们的牺牲,不会毫无价值。你们的仇,我也会替你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