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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宛回到了北院。
约摸半个时辰后,一阵脚步声从院门外传来。听着那脚步声,冯宛的眉头蹙了蹙,坐在院落榻几上的她欠了欠身,想就此起榻回房。
这时,那人已跨入院落。
看到扶几而起的冯宛,他沉着声音唤道:“宛娘!”正是赵俊。
冯宛慢慢坐下,她转过头看向赵俊,晃了晃手中酒杯,轻声道:“郎主请坐。”
赵俊大步向她走来,口里则沉沉地说道:“这会又是郎主了?刚才宛娘不是叫我夫主么?”
冯宛自是不答。
这时,赵俊已站在了她面前,他低着头,看着刻画深刻的冯宛的脸。这张脸,白皙如瓷,静谧如水,从与她初见,她便是这般模样,如今二年过去了,她依然这般模样。变化的,只是她的态度,以前,她见到自己出现,哪次不是欢喜的起身相迎,恭敬地微笑问侯,哪像现在这般冷漠!
她现在这个样子,倒像极了卫子扬那厮!
想到卫子扬,赵俊心头大恨,连带看着冯宛时,也恼恨起来。
不过转眼,他便控制住了怒火:他不想失去她,他不能失去她!
便这般站了一会,赵俊沉声说道:“陈雅要去见皇后娘娘。”他盯着冯宛,目光闪烁,徐徐说道:“你刚才的所作所为恼了她。”
他说得慢条斯理,双眼则紧盯着冯宛,似乎,他在期待着她会害怕,或紧张,或向他问策。
冯宛没有抬头,她慢慢抿了一口酒,低头看着杯中晃荡的酒水,轻言细语地说道:“郎主过虑了,她只是说一说罢了。”
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用这么笃定的语气说话,她甚至还安慰他!
赵俊一僵。
低着头的冯宛,声音娓娓传来,“陈雅她不再是那个让皇后宠着惯着的大公主了,她便是想,也没有那么容易见到皇后的。”
她抬头看向赵俊,嘴角微笑,似讽似笑,“再说,她见了皇后,又能说我什么?说我说话不中听?说我让她恼了?皇后对她也是恼着的,这种话可听不入耳。”
人都是这样,惯着一个人时,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刻在心里,都会在意。恼了一个人时,中听的话也会不中听。更何况,陈雅又不是孩子了,这么点小事便不知轻重地闹到皇后那里,她就不怕皇后嫌她无用,嫌她只会惹事生事?
说起来,她到希望陈雅不知轻重地闯入宫门,再这么来个二次,只怕皇后会永远也不想见她了。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从跟在赵雅身边的人看来,老成执重的人多。这些人不会任着她胡闹的。
赵俊的脸色有点发青,他总觉冯宛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含着怜悯,似是在说,自己费尽心力娶回来的陈雅,实是个没用处,没依仗的废物!
他抿了抿薄唇,眉心跳了几下,正要说话,冯宛晃了晃酒杯,温柔地说道:“郎主何不坐下来说话?”
赵俊轻哼一声,向旁走出一步,在冯宛的对面榻上慢慢坐下。
面对面地看着她,赵俊的目光又是一凝。好一会,他声音温和地开了口,“宛娘。”看着冯宛,赵俊轻叹道:“宛娘,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们和好吧。”
声音诚挚而温柔。
冯宛垂眸。
见她不回话,赵俊端起面前的酒杯,胡乱喝了一口后,喃喃说道:“宛娘,你知道吗?那天知你回来,我是很高兴的。”
冯宛依然没有回话。
赵俊暗叹一声,又说道:“我娶陈雅,当时也是有不得已,现在,她只是平妻,你依然是我正妻。宛娘,一切如你所愿,你还对为夫生什么气呢?”
说到这里,他伸手按上冯宛的手,轻轻说道:“宛娘,今天晚上,我宿在你这里!”
这一下,冯宛抬起头来。
慢慢的,她抽了抽手,见赵俊不放,她也不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含着笑,轻言细语地说道:“郎主,我已说过,你我之间,缘已尽,情已了。”她垂下双眸,轻轻叹道:“阿宛与郎主不同,阿宛说过的话,必是算数的。”
赵俊脸色再变。
他盯着冯宛,任由她把手抽回。这妇人的话中,不但嘲讽他说话不算数,还那么毫无情意地说着两人情断缘了。
她明明还呆在自己的赵府,明明还是自己的妻子,却连进退藏拙都忘记了!更没有了以往的温柔娴慧,说话直是越来越难听。
赵俊的手按着几,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他想要拂袖而去,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想要斥责于她,骂她几句,想一想也忍住了。
好一会,赵俊冷声道:“那卫子扬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连夫主也不要了,连家也不顾了?”
夫主?家?
她有么?
她没有的,她从来没有的。
人说,嫁汉嫁汉,穿裳吃饭,跟了他后,这裳和饭钱,都是她在挣。
也有说,依靠依靠,夫主是天,为内宅妇人遮风挡雨,跟了他后,都是他给她带来风和雨,然后,他把她推到风雨中去,让她担着受着。
……
她没有家。
好一会,冯宛微笑起来,她抬眸看向赵俊,轻声说道:“郎主,你来了好一会了,陈雅她会着急的。”
几乎是她的话音刚落,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声音从拱门处叫道:“郎主可在?”
听到这声音,赵俊皱起了眉头,他回头对上冯宛渐渐扩大的笑容,忍不住青着脸喝道:“喊什么喊?”忍着气,他还是说道:“呆一会,我自会过来。”
声音安静了。
赵俊又转头看向冯宛。
被陈雅派来的人这么喊了一声,赵俊明显的焦躁起来。他烦乱地举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口。
把那酒一饮而尽后,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连饮三杯后,赵俊把酒杯朝着几上重重一放,然后,他手撑着头,一脸苦涩。
好一会,有点酒意的赵俊声音微哑地说道:“宛娘,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啊?
冯宛抬头看向他。
赵俊嘴唇微抿,伸手搓着脸,低低说道:“只是这么些时日,我便觉得日子很难过,便觉得,一天老过不到头。”
他似是太久太久找不到倾诉的人,也似乎是习惯了在冯宛的面前放松自己,纵是冯宛不曾理会,他也继续说道:“陈雅一天到晚,不是四处游玩,便是发火生气。一个内宅妇人,老拖着我,要我终日陪着,哄着……因她的事,在我外面也听了不少闲话,受了不少闲气。可刚一下朝,她便出现了,便又要我哄着陪着。这一天到晚的,就没有个放松的时候。”
重重地又搓了一把脸,赵俊低哑地说道:“宛娘,我实是累,也怕了她。”
他当然会累,当然会怕她。以往,他身边的女人都是解语花,可有了陈雅后,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得近他的身,没有了温香软玉相伴,还得没日没夜的陪着哄着一个骄纵惯了的陈雅。以往,他便是再累,想到陈雅是堂堂大公主,能助他青云直上,那累也是值得的,现在,大公主成了庶民,他看不到希望,还依然要侍侯一个失意的骄纵女子,自然是累了。
可惜,他还不能甩了她。陈雅便是贬为了庶民,便只是他的平妻,她也流着皇家的血,他这一生,都不能甩了她,不能冷落了她!
赵俊自是明白这些的,他说着说着,声音一暗,便是长长地叹息起来。一边叹息,他一边搓着脸,似乎想借由这个动作,搓去满脸的疲惫。
然后,他又安慰自己着:便是陈雅再难侍侯,至少她的嫁妆还是丰厚的,自己这一生若是不能成为权贵,成个富家翁还是可以的。
可一想到富家翁三个字,一个念头便浮出赵俊的脑海:以宛娘在云城理财的手段,自己也可以成为富家翁的。而且,而且和她相处时,那日子是多么舒心啊!
想到这里,赵俊猛然抬头,他双手同时按上了冯宛的手。
就在这时,外面又一个声音传来,“郎主,主子发火了,你还是去吧。”声音有点强硬。陈雅身边的婢仆,见惯了赵俊在陈雅面前陪笑讨好的模样,并不怎么尊敬他。
这句话,令得赵俊把想好的说辞都卡在了咽中。微笑地看着他,冯宛抽回双手,温婉地说道:“郎主还是去吧,陈雅脾性大,会恼的。”
她说的是事实,可每个字入了赵俊的耳,都让他觉得分外难听。
他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想到再耽搁下去,光是哄陈雅便要花大量时间,当下站了起来,转身朝外走去。
走了几步,赵俊猛然回头,他盯着冯宛一字一句地说道:“宛娘,你就死了那条心吧!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与我和离的!陛下不会允许,我也不会放手!”
说到这里,他头一昂,甩袖离去。
冯宛目送着他离开。
一个婢女走到冯宛身后,低声唤道:“冯夫人,难不成陛下真是这个意思?”此刻留在冯宛院落里的婢仆,都是她从卫府带来的。他们忠心于卫子扬,也知道卫子扬看重冯宛,自然便对赵俊的话上了心。
冯宛回头一笑,她摇了摇头,道:“不打紧的。”不理会疑惑更甚的婢女,冯宛扶几站起,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正在提步入内。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响,一个仆人道:“禀夫人,外面有几个人相找,他们自称是你的弟妹。”
弟妹?冯宛回头,是了,现在已到三个月了,冯芸是提前半个月放出的,而他们前来,是凑够了钱帛来还款的吧?
在她的梦中,前世那两个弟妹回去后,也是这个时候再次进了都城。那次有冯芸提点,他们是学了很多规矩后,准备久居于此。记得当时,冯芸硬是让自己掏钱给他们买了一个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