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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断断续续地打了一夜的雷,却没有听到雨声。
第二天一大早,蒲英起床推开门,迎面扑来湿润而清新的空气。原来昨夜还是下了些小雨的,门前的泥土微微有些湿意。
向四周放眼望去,佛学院的山谷、寺庙、木屋群,在淡淡的晨雾中,显得十分安宁祥和。
金马坛城的大金顶,沐浴着朝阳,更加辉煌庄严。
每天一早例行围着坛城转经的藏族老人们,已经转成了一个首尾相接的圆环。
他们似乎比平日来得更多,也来得更早。
当然是因为今天佛学院将要举行盛大的放生法会,信众们都提前赶来支持这一功德善事。
早上八点,法会即将开始。
“呜——呜——”,低沉的法号回荡在山谷。
佛学院的僧众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在几位高僧上师的带领下,在仪仗的引导下,沿着谷底的公路,缓缓地向沟口步行而去。
蒲英没有走在觉姆的队伍里,而是大胆地走在了前面藏族喇嘛和扎巴们的行列里。
因为她戴着黄色的僧帽,又是走在钦泽的身后,管事喇嘛也就对她睁一眼闭一眼了。
钦泽本来的位置应该是在丹增活佛身边,但他却放弃了那个尊贵的位置,而是紧跟着低级僧侣的行列。
蒲英有注意到,钦泽师父的眼神一直在周围的年轻扎巴们之中寻找着什么——他显然是在忧心着什么?
“小心水坑。”蒲英看到钦泽没有注意脚下的路面,差点踩到一处积水处。忙搀了他一把。
“哦,”钦泽经她提醒后绕开了水坑,“谢谢。”
“不用谢。钦泽师父,您在看什么呢?”蒲英趁机问道。
“没什么。哎……”钦泽叹了口气,“有几个人,我一直没看见。”
“是谁啊?”
“……说了你也不认识。”
院内几万僧众,蒲英叫得出名字的确实不多,但她还是问道:“他们怎么了?”
“我怕他们会……”钦泽看了蒲英一眼,敛去了脸上的忧色,轻轻说道;“出事。”
出事?
是闹事吧?
蒲英不再说话,仍然跟在钦泽身后。
昨晚,她已经把佛学院有可能出状况的事儿汇报给了阿哥。
安全部门早就有所防范,近期更是又提高了防范的等级。不过。阿哥让蒲英不用紧张。他估计出大事的可能性还是不大的。
自从08奥运年**在国内外搞出了一系列大动作。特别拉萨314事件的血腥惹怒了中央之后,他们就尝到了一系列致命的打击。
国内的大批**分子被抓捕审判,沉重打击了他们的嚣张气焰。国际上。他们也开始感到日子不好过了。
亲中的尼泊尔政府,继上世纪派出正规军消灭了**的正式武装力量——自59年叛逃后一直盘踞在中尼边境、骚扰我边境军民的“四水六岗”卫教军之后,又取缔了**势力在加德满都的办事机构,还毫不留情地将动不动上街游行的**分子抓起来——摆出了一副将**势力赶出国门的架势。
印度国一直公开支持**,并允许其追随者在自己境内的达兰萨拉,建立了所谓的西藏流亡政府。但它在拉萨事件后,对**的态度也变得暧昧起来。
印方政要官员多次在正式和非正式场合暗示,**分子要安分点,不要制造麻烦。印度警方甚至还抓捕了百余名进行“达兰萨拉至拉萨长途徒步游行活动”的**分子,因为其目的是要声援拉萨事件。
在生存压力的逼迫下。**集团内部的争权夺利也越演越烈。
**不得不于2011年宣布“退出政坛”,并以“重启和谈”“中间路线”“非暴力斗争”等口号,把自己打扮成和平者,争取国际的同情和支持。**其实是以退为进,但他至少在口头上不敢再公然支持暴力和骚乱事件。
安全部门也从内线了解到,很多**头目也对几十年来的武装暴力斗争频频失败,表示失望。
当然,他们绝不会放弃这一方式的,只是从境外遥控境内组织一次暴乱所需的人员和金钱物质资源,实在太大了。**对边境的军火走私又管制得很厉害,每次拉萨发生骚乱时,喇嘛和暴徒们往往只能用棍棒、石头、匕首、长刀当武器,进行打砸抢烧,虽然能造成一些破坏,但是**分子们还是觉得破坏的烈度不够,效率太低!
他们还试图寻找更简单经济的方式,扰乱西藏局势,对抗中央政府,吸引国际关注。
也许他们避开边境线,迂回地从青甘宁往藏区运军火,就是一项新举措。但是,光有军火,没有经过训练的士兵(或喇嘛),其战斗力是不值一提的。
可是他们钻马帮的空子,运军火进藏,已经很侥幸了,还想要在政府监控之下大规模练兵,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阿哥表示:明天的法会上发生暴动骚乱事件的可能性有,但是不大。而且在会场之外,已经埋伏好了武警战士,就算有人存心闹事,也能迅速平息下去。
蒲英的任务就是,万一有事发生时不必出头阻止,但可以就近保护好人群中德高望重的僧侣们。
所以,她今天干脆一直紧跟着钦泽师父。
因为她有预感,钦泽似乎知道点什么。如果没事也就罢了,一旦有事,他很可能就是风暴的中心。
这一路行来,钦泽确实有点忧心忡忡。不过,队伍都已经走到了天葬台下的三岔路口。走到金马河岸边上了,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蒲英不禁以为自己猜错了。
会场这里早已聚集了很多群众,放生处也摆放着诸多的鸟雀鱼虾野兔等活物。这些大多是佛学院安排人手从邻近集市和猎人手中买来的,也有信众布施的。
还没等主法上师开始仪式。蒲英就看见周围那些虔诚的信众已经开始念念有词,转动着手中经筒,为众生灵祈福,愿其早日离苦得乐,永脱网捕吞杀之难。
人群中,阿哥和金马政府的人站在一起,正和才仁坚赞、江央多吉二人热情地说着什么。
蒲英见到这个情景,心里又定了几分。
江央多吉这个最危险的疑点分子都被牢牢地看管住了,又能有什么大事呢?
当佛学院的弟子们肃然就位,静等主法上师拈香礼佛。正式开始放生法会时。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抬头一看。不是天象有变,而是天空上忽然飘来了很多纸片,漫天飞舞。飘飘洒洒,好像下起了彩色的雪。
那些彩色的纸片,很快被风席卷着,向人们的头上扑来。
蒲英一把从空中抓住了一张乱飞的粉红色宣传纸。
她只瞟了一眼,就能肯定这张纸和钦泽师父昨天拿到的那张是一样的。她正要拿给钦泽看,却发现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
周围的人也都跟着骚动起来。
蒲英急忙跟上,飞奔了十几步,穿过了一片纸片墙之后,她终于看见了!
就在天葬台的悬崖边上,出现了七八个赭红色的身影!
他们应该就是钦泽师父刚才在找的人!
天上那些还在不断落下的传单。也是他们抛洒的!
当人们纷纷聚拢在天葬台下之后,更听清了他们高喊的口号——西藏要自由!**!释放政治犯!请**喇嘛返回西藏!……
由于天葬台朝向路口的三面都是悬崖,另一面可以攀登的地方要绕远路才可以登上去,所以会场周围虽然跑来了许多的武警战士,却一时都没办法阻止那几个人的行径。
蒲英看到最早跑到崖下的钦泽师父,竟然急得卷起袖子,就要去爬那陡峭的山崖。
她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正好接住了才爬到第二步就跌下来的钦泽师父。
“您不要命了?不就是发传单、喊口号吗?让他们闹去呗!”蒲英自是看不起这种胡乱咧咧的小打小闹。
钦泽灰头土脸地转过身,斥责道:“你知道什么?要出大事……啊!那边有武警!快让武警上去救人!”
说着他就又要往回跑,被蒲英拦住了。
蒲英是真不忍心看他拖着病体这么来回跑,忙说:“您别急啊!我刚才看见武警的车已经在往后山开了,应该一会儿就能上去了!”
“是吗?”钦泽喘着气,又回头看向天葬台,“但愿他们来得及!”
这山崖最多五十多米,蒲英还能看见山上那几个人的面貌,都比较年轻,也就二十岁上下的样子。
她见他们站得离崖边都很近,不禁问:“你是担心他们会跳崖?”
“不是。但愿不是……”钦泽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脸色一变,眼神也变得恐惧起来,“糟了,糟了!”
蒲英赶紧再望上去,发现那七八人不再喊口号,不再撒传单。
五个人退到了一边,手里好像举着手机在拍照录像。
中间站着的三个人,手里则拿着僧侣们平时背水用的水桶,往身上倾倒泼洒着某种液体。
蒲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钦泽已经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不要轻生!快住手啊!你们几个不要拍了,快阻止他们三个!”
周围也有僧人和民众大声呐喊起来。
蒲英惊讶地看着他们,发现他们焦急的情绪溢于言表。不过眼角余光之下,她发现人群中有人也在举着手机拍摄。
仔细一看,正是日本僧侣代表团中的那个鸠山平夫。
蒲英暂时没工夫理会他,又看向天葬台。
那三个人似乎已经将水桶里的东西倒光了,纷纷把那桶抛下了山崖。
很快,空气中出现了淡淡的汽油味。
钦泽更加焦急了,他甚至对山上的人点名道姓地大骂起来:“扎白,才让,贡求!你们都是佛门败类!经书云‘万法之根本,乃为生命’!你们的行为,已经严重违背了教义!”
山上的人在回应:“不!我们是为了西藏的独立,为了藏人的福祉献身!格尔底活佛说了,我们的行为是非暴力的,完全不违背佛教的舍身行为,死后就是英雄,立刻就能转世投胎!”
钦泽气得又剧烈咳嗽起来,一时说不出话来。蒲英忙帮着他揉背,安慰他。
后续赶来的高僧活佛们也看不下去了,纷纷出声斥责。可是大家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反而不能传递一个清晰的声音到天葬台上去。
有人高喊:“快去拿喇叭!”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山上的人又高喊了几声口号,然后三道火焰腾空而起,包裹了那三个年轻的生命。
“快救人啊!救救他们!”山下的人们一声声高喊。
蒲英几乎已经闻到了空气中传来的焦肉异味,耳中似乎也能听到火苗舔舐人体肌肤发出的毕剥声,可是那三个火人却还在手舞足蹈,亢奋地高呼口号!
山上旁观的那五个人却仿佛无动于衷,高举着手机,拍照摄录忙个不停。
蒲英不禁愤怒地红了眼睛,低声骂道:“没人性!反人类!”
眼见那三个人形火把的火焰,燃烧得越来越烈,身形却越来越小,众人都要绝望的时候,几个橄榄色的身影出现在他们后方。
“是武警!他们上去了!”钦泽一下子振作了起来,似乎看到了最后一丝希望。
可是那五个人却跑上去拦阻武警战士,还发生了激烈的扭打。
山下的民众清楚地看到,一个本已半跪下的火人,突然站起来,嘴里啊啊啊地喊着最后的口号,身子一跃。
“砰——喀嚓!”
火人重重地摔在崖下的硬石上,四肢断裂,当场毙命。
蒲英掩面回头,正好看见钦泽师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急忙扶住他,手忙脚乱地要拿纸巾给他擦拭。
钦泽却恍然不觉,只是双目不停地流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