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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秦公子?!”陈方结结巴巴的叫道,语气中满是惊讶和不可置信。
祝氏回过神来,把手里的碗放到了小桌上,一双手不知道该放到哪里,最后只拘谨的问道:“您,您怎么来这里了?”
天气转暖,然而秦隽还是一身黑色的棉袍,他慢慢的走了进来,眼神一刻也没离开过祝氏身边的小肉团子。看她穿着红艳艳的亮绸面料的小棉袄棉裤,粉嫩嫩的包子脸,冲他咧嘴呵呵的笑,露出了小嘴里刚出头的几颗小米牙,眼睛也笑成了两弯月牙。
那模样,活脱脱就是和陈家大姑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长的真像陈娘子!”他背后的小哥儿忍不住惊叫,“这都会走路了,快一岁了吧……”
秦隽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剧烈的翻腾了起来。
这小肉团子要是快一岁了,时间倒也对的上,那很可能是……
茜茜早学会了走路,又是个天生胆大不怕生的,摆着胖胖的小短腿慢慢的走到了秦隽面前,仰着脖子,眨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好奇探究的看着他。
大概是觉得这个陌生叔叔和普通人一样,长了一双眼睛一张嘴,没什么好看的,茜茜笑眯眯的歪歪斜斜的往回走。
祝氏赶紧上前去把茜茜一把抱进了怀里,歉意的对秦隽说道:“小孩子不懂事,没规矩,秦公子莫要放心上。”
秦隽伸手想去摸茜茜的脑袋,手伸到半空中,却被小肉团子敏捷的抓住了,白嫩肉乎的小手紧紧的抓着他的手指,他能清楚的看到小小细细手指上短短的,浅肉色,几近于透明的指甲。
茜茜以为是大人在逗着她玩,抓着秦隽的手指咯咯笑了起来。
那一瞬间,秦隽心软的能滴出水来。
“这孩子是谁的?”秦隽问道。
祝氏抹了把眼角的水光,带着哽咽说道:“秦公子,这孩子是您的。三月十五的生儿,到现在十个月了。”
陈方看着秦隽,心里百味陈杂,上次见他,一家人欢天喜地,踌躇满腹的准备进京,好像是大女儿成了秦家少爷的人,陈家就一步登天了一样。那个时候哪里知道,不过两年光景,连番的打击和受罪,磨去了一家人去京城的心思。
“您怎么找到这里的?”陈方插嘴问道,“可是收到了我们的信?”他心里对秦家人到底是埋怨的,他们前后给京里去了多少信,怎么到现在才过来找他们?要么早些来,要么永远就别来。
秦隽没有理会陈方,把手指从茜茜手中抽了出来,讥讽的看着祝氏,“我的?”
事情都过去两年了,陈家大姑娘连上门女婿都招了,突然冒出了个连路都会走了的孩子,还说这孩子是他的?怎么,为了回京城,巴上秦家,连孩子都得栽给他?
陈方一张脸因为愤怒而涨的通红,手握成了拳头,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秦公子,你别在那里败坏我姑娘的名声,这孩子你不愿意认就罢了,我们陈家不缺她一口吃的!你放心,等路好走一些,我们就回汴州,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你们秦家人面前!”
祝氏一手抱着茜茜,一手捂着脸,哭了起来,心酸又难受。本来逃难路就难走,还带着陈方一个病人和大姑娘一个孕妇,一家人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才让茜茜顺顺利利的出生,健健康康的养这么大。
到头来还要被秦家人质疑,真是难以接受的奇耻大辱。
还是秋儿看的明白,他们在外面流落了两年,秦家人对他们没这个心,也不会认茜茜这个孩子,即便是去了京城,找上了门,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秦公子,话不能这么说……”祝氏哽咽道,“我们不打算去京城了,不图你们什么,这孩子又是个小姑娘,骗你有什么好处?”
秦隽身后的小哥儿忍不住了,跳脚道:“怎么不能这么说了?我们公子说错什么了?你们还一个个要死要活的,你家大姑娘上门女婿都招来了,还说这孩子是我们公子的,说出去谁信啊?”
秦隽回头皱眉,制止了他,喝道:“虎头!”
祝氏红着眼,气的颤颤巍巍,抱着茜茜说道:“秦公子,你们秦家人也得讲道理吧,你们不要秋儿她们娘俩了,难道还不准我姑娘另外嫁人?再说了,我们家秋儿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什么上门女婿,八字还没一撇……我们不图你们什么,莫要往我们秋儿身上泼脏水……我们前前后后往京城送了多少信,你们……”
说到最后,祝氏哽咽不成声。
茜茜虽然不懂事,可也敏锐的察觉到了祝氏情绪不好,睁大眼睛看看秦隽,又看了看祝氏,伸出细嫩的小手给祝氏抹掉了脸颊上的泪珠。
被小乖乖安慰了,祝氏搂着茜茜哭的更伤心了。早知道秦家人这么冷情绝义,当初就不该让大姑娘跟了秦家少爷,到头来一家人没奔到好前程,还把大姑娘的一辈子给耽误了。
“秦公子,还是请你走吧。”陈方气喘的厉害,好半天才回过劲儿来,长叹了一声,声音中饱含着止不住的悲凉,“你尽管放心,我家大姑娘和这个孩子不会去京城打扰你们的。”
秦隽沉默的看着哭的委屈的祝氏,过了一会儿说道:“去年七月,我三伯父被人弹劾了,罢职免官,秦府也从原来的地方搬走了。你们寄过去的信没收到,也是有可能的。”
“去年七月?”陈方冷笑了起来,“那七月之前呢?七月之前我们就往京城捎去了不少信,总不至于一封信都没收到吧!”
秦隽没再吭声,大约是秦府的主母姚氏没把陈家人放在心上,左右不过是个乡下来附庸的前下人,又可能是门房疲懒,收到了信没有看到好处,就私自把信压了下来,没有递到主人面前。
虎子忍不住替秦隽叫屈,“这事我们公子怎么可能知道?公子又不住在秦府里头,你们不能赖到我们公子头上!”
祝氏擦干了眼泪,惊讶的问道:“你们不住秦府里头?为什么不住秦府里头?你,秦公子,你刚是不是称秦老爷三伯父?他,他不是你父亲吗?”
秦隽眉眼间满是冷淡,简短的说道:“我十岁那年,父亲把我过继给了六堂叔做嗣子。你们……不知道?”既是过继给了别人当嗣子,就是别人家的儿子,只能称呼自己父亲为“三伯父”了。
祝氏身在后院,不知道聊州的六老爷,而陈方却是知道的,聊州六老爷名秦筑,年轻的时候在外游学,还曾在京城呆过几天,后来生了重病,身体很差,便一直在家休养,是个不知哪天就要撒手人寰的药罐子。
比起身在京城,有父亲和妻族姚氏的支持,为官多年的秦笙,聊州的六老爷秦筑就是个乡下读书人,屁都不算!
怪不得这个秦公子不住在秦府!
“姚氏好狠的心!”陈方咬牙骂了一句,神情悲愤,心里的恨意翻江倒海。当初他们被姚氏赶去汴州的时候,秦老太太过意不去,不但放了他们的奴籍,还向他们许诺把他们家大姑娘许给秦笙和姚氏嫡出的秦大公子。
当年姚氏仗着娘家有些根基,进门后颇不把婆母秦老太太放眼里,加上姚氏两年无所出,秦老太太便有意想把在自己身边伺候多年的祝连湘给秦笙做姨娘。
姚氏恨不恨老太太,陈方不知道,但他知道,姚氏是记恨上长的漂亮又心高气傲,不把她放眼里的祝连湘了,先是把祝氏配给了当小厮的他,又从自己娘家找了个丫鬟回来给秦笙当通房。
姚家挑的丫鬟确实是个好生养的,进门没多久就传出了喜讯,然而讽刺的是,姚氏也在这个时候怀上了,最后嫡子还比庶子大了几天。
有了嫡子,说话底气就足,姚氏一朝翻身,彻底成了秦家内宅的主母,没过几年,就寻了陈家人的错处,以给婆母打理田产为名,发配到了汴州。
陈家人在汴州等了那么多年,等来了秦府的信,信中说秦家二公子近日路过汴州,大公子不会来了,暗示他们机会只有一次,好好招待。
多年的乡下生活,早打磨光了祝氏年轻时的心高气傲,她太想回繁华富贵的京城,在这乡下地方半刻也呆不下去。也顾不上来的是庶出的秦二公子了,她只想能回京城就好。
他们窝在汴州,哪能知道秦二公子被过继给了聊州的秦筑?和秦府没了什么关系。他们还想着大姑娘跟了秦府二公子,从此能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一家人也能在京城寻个好前程。
没想到,他们就是秦家人眼里吊根胡萝卜就往前走的蠢驴!
陈方几乎要咬碎一口牙,气喘如牛,脸色涨红,半晌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欺人太甚,活该被贬官抄家!”
祝氏吓的不轻,生怕陈方再被气病了,顾不上自己满脸是泪,放下茜茜就给陈方顺气,“你可别再气出个什么好歹来啊!”
陈方就着祝氏的胳膊站着,流着眼泪,捂着胸,无声的喃喃道:“连湘,咱们对不住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