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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子罗听到了刘亨这话,不疑有他。
他曾经涉足过于阗,知道刘亨的话不假。
元山部大概和于阗一样吧。
“你不担心寇贤弟的安危吗?”
安子罗不再怀疑元山部依附宋国是不是存在着猫腻,见刘亨脸上没有任何神色,疑惑的问了一句。
刘亨脸上勉强的挤出了一丝哀伤的表情,低声道:“担心……”
安子罗见此,缓缓点头。
就在安子罗和刘亨二人说话的时候,寇季一行已经到了旦山城城下。
旦山城上。
张元高声问道:“可是宋使当面?”
寇季坐在马背上,仰起头,淡淡的道:“不错……”
张元拱手,“未请教?”
寇季高声道:“大宋权吏曹尚书、西域诸州安抚使,寇季。”
张元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寇天使,打开城门,请寇天使入城!”
在张元的呼喝下,旦山城的城门被打开。
寇季一行打马入了旦山城。
城门后。
两千人齐刷刷的单膝跪倒在地上。
没有呼喊,没有高喝。
只是齐刷刷的垂下了脑袋。
寇季高坐在马背上,平静的看着他们。
没过多久。
张元、鱼游二人,率领着另外三千人从城头上赶了下来。
下了城墙,三千将士,随着另外两千将士,齐刷刷的单膝跪倒在地上。
张元跪在最前列。
唯有鱼游一人,拱手而立。
张元垂着头,沉声道:“小人张元,见过小少爷。”
“见过小少爷……”
五千多人,齐齐出声。
声音浑厚而低沉。
寇季挨个打量着他们,淡淡的道:“起来吧。”
五千多人,齐齐起身。
寇季待到他们起身以后,道:“城内的马贼们处理了?”
张元拱手道:“回小少爷的话,城内的马贼,已经尽数诛灭。”
寇季缓缓点头道:“行囊可打点完毕?”
张元道:“一应吃穿用度,皆以装车,随时能跟随小少爷出征。”
寇季目光在五千将士们身上扫视了一圈,道:“从即日起,你们便是亲近我大宋的元山部战士。此番陪我押送军粮赶赴沙州,也是为了交好我大宋。
尔等可听清楚了。”
五千将士,齐齐躬身施礼。
寇季满意的点头道:“在西域征战满两年的巡马卫出列。”
当即。
有三千人缓缓踏步而出。
寇季吩咐道:“从即日起,你们归于我身边的巡马卫统领,披甲上阵。”
寇季看向了剩余的巡马卫将士,继续道:“其余两千人中,一千人带着百虎齐奔,随军同行。另外一千人,打扫了旦山城战场,埋藏好了你们在西域多年的缴获以后,快马追上队伍。”
“喏……”
“为了避免青塘人看出破绽,今夜封城。待我们走后,烧毁旦山城。”
“……”
张元闻言,猛然抬起头,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寇季。
“小少爷……”
寇季的话,跟他最初在大宋、青塘边陲告诉张元的话并不相符。
寇季打断了张元的话,道:“沙州的情势十分危急,我急需人手,所以要带走你们所有人。旦山城烧毁以后,你们也不用担心在西域没有栖息之地。
我已经和青塘商议过了,在我们抵达沙州以后,就会派遣杨文广,率领兵马南下,会同青塘的兵马,南北夹击,共分黄头回纥。
你们作为依附于大宋的势力,在大宋驰援沙州,攻打黄头回纥的时候出力,大宋一定不会亏待你们。
届时,我大宋占据的黄头回纥的疆土,会有许多交给你们治理。”
张元听到寇季这话,心头一震。
真要是依照寇季说的来,那么他们这个草头势力,将会在战后,一跃成为堪比沙州回鹘的势力。
在西域这个诸国林立的地方,自称一国,也没有人会在意。
只要他们能稳稳的守住他们占据的黄头回纥的疆土。
张元恭敬的对寇季施礼,“喏……”
寇季心里暗叹了一声。
裂土封疆的事,他不愿意去做。
可他不得不做。
他这么做,有两个目的。
第一个目的是怕打下了黄头回纥的疆土以后,朝堂上的那些棒槌们,会因为黄头回纥的疆土过于遥远,不将其纳入大宋的版图,选择在黄头回纥中扶持一个亲近大宋的黄头回纥小部族治理。
寇季跟朝堂上的那些棒槌们斗了那么久,深知朝堂上那些棒槌们的秉性。
他们眼里只有燕云十六州,没有西域。
燕云十六州在他们眼里,那是必须要拿回来的疆土。
而西域,在他们眼里可有可无。
曹玮坐镇西北的时候,曾经打败过青塘数次,也接纳过青塘许多小部族内附。
曹玮有很多次机会,将青塘大部分疆土纳入大宋的版图。
可朝堂上那些棒槌们,从没有珍惜过这种机会。
比如,曾经宗哥僧李立遵挟持角厮罗,以令吐蕃诸部的时候。
曹玮数次干翻宗哥僧李立遵召集的吐蕃诸部的兵马。
稍微挪挪脚,就能在青塘开疆拓土。
然而。
朝堂上那些决策者,每逢曹玮打退青塘兵马,就会及时吩咐曹玮收手。
及时的让寇季觉得他们是青塘打入大宋内部的奸细。
寇季不愿意看到这种场面重现,所以新建的元山部就是他准备的后手。
朝堂上的那些棒槌们,真要是大方的将大宋兵马打下的疆土往外送的话,寇季一定会让元山部接手。
送给别人也是送,送给自己人也是送。
为啥不便宜自己人?
第二个目的,就是为了埋一颗雷,埋一颗防着青塘的雷。
若有一日,青塘跟大宋起了冲突,元山部就会在关键时候,在青塘背后炸开。
青塘一定会爽到极点。
寇季在张元施礼过后,对身后的巡马卫首领吩咐道:“派遣两个人回去,告诉城外的安子罗、刘亨,让他们率部回营。
元山部首领诚心依附我大宋,我要陪着元山部首领饮宴一番。
稍后就会回去。”
巡马卫首领得到了命令,立马派遣了两个巡马卫汉子出城去传话。
寇季对张元等人吩咐道:“派遣一部分人守城,一部分人去清理战场。”
张元答应了一声,将此事交托给了鱼游。
张元自己则带着寇季前往了城主府。
寇季和张元走后不久。
巡马卫首领冲着正在散开的巡马卫将士们喊道:“那个臭小子刚才用箭射的老子?活腻味了?”
一瞬间。
数百人同时看向了那个用箭矢射巡马卫首领的少年郎。
少年郎见此,哀嚎道:“你们不是说要保我的吗?”
围绕在他身边的小伙伴们,听到他这话,一哄而散,独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哪儿瑟瑟发抖。
巡马卫首领黑着脸,策马上前,到了少年郎面前以后,怒吼道:“抬起头来……”
少年郎哆嗦着抬起头。
巡马卫首领借着光一瞧,差点没气死。
“老子还以为是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小王八羔子,没想到居然是你?!”
“老子可是你亲叔叔,你居然用箭射老子?!”
“……”
少年郎在巡马卫首领的爆怒声中,颤声解释道:“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想瞄一瞄……”
“啪!”
巡马卫首领跳下了马背,对着少年郎的屁股就是一脚。
“老子让你瞄!”
“啪!”
“……”
“啊……我错了……”
“啪!”
“早知道你小子如此不孝,老子当初就不应该推举你进巡马卫……还是小少爷最看重的第五波巡马卫……老子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推举,推举了你,你居然拿箭射老子……老子打死你……”
“……”
巡马卫首领打的少年郎哇哇乱叫,逗得其他巡马卫的汉子们哈哈大笑。
在巡马卫汉子们看着闹剧嬉笑的时候。
张元已经引领着寇季到了旦山城的城主府。
旦山城的城主府很小。
小到只有汴京城里的一进院落那么大。
院子是唐朝时期留下的。
历经历代旦山城城主糟蹋,早已不成了样子。
只能在大体的建筑风格上,看出一些唐时的影子。
张元迎着寇季进了正堂。
正堂正中,摆放着一张狼皮座椅。
座椅前,放置着一个布满了刀枪痕迹的长桌。
桌上摆放着酒肉。
在长桌两边,各有长凳数条。
在长凳背后,摆放着数十大木箱,一个个敞开着箱口,露出了一片金黄。
寇季瞥了一眼装满了金银珠宝的大木箱,淡淡的道:“跟我炫富呢?”
张元沉声道:“小人不敢。”
“不敢?!”
寇季讥笑道:“不敢,你会将它们摆出来,特地让我看见?”
张元恭敬的道:“小人只是想借此告诉小少爷,小人这些年在西域,一直勤勤恳恳的在为小少爷做事,为小少爷敛财。”
寇季踱步走到了一个大木箱前,随手拿起了一块金块,淡然道:“你觉得我很好糊弄?”
张元郑重道:“不敢……”
寇季冷笑了一声,“西域人喜欢黄金,西域的金矿也多,埋藏在西域地下的黄金,更是数不胜数。我前前后后给你派遣了八千多人。
让你们在西域烧杀抢掠数年。
才弄到了这么一点儿钱财。
你也好意思向我炫耀?”
张元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寇季扔下了手里的黄金,随手从箱子里拿起了一张纯金面具,仔细打量了一下,又道:“这东西一般是用来殉葬的,你不要告诉我这东西是你从活人脸上取下来的。
你们不可能去偷坟掘墓。
所以这东西很有可能是归附到你麾下的那些马贼们的东西。
这里面大部分的金银,应该都是归附在你麾下的马贼们的吧?”
寇季随手将纯金面具又扔了进去,撇嘴道:“又不是你们自己抢夺来的,有什么可炫耀的。”
张元咬着牙,不甘心的低下头。
寇季大步流星的走到了摆放在正堂正中的狼皮座椅上坐下,盯着张元道:“你可以在我面前炫耀你的智慧,炫耀你的谋略,让我知道你的价值。
但你不该愚蠢的在我面前炫耀这些黄白之物。
普天之下,论谋财,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我。
普天之下,论钱财,没有人比我多。
你在西域只不过弄了几箱子的烂钱,就好意思找我炫耀?
张成在汴京城里,躺着不动,一年能帮我赚百万贯钱。
陆鸣待在一字交子铺,随随便便,一年就能帮我谋划两百万贯钱财。
曹利用去雷州不到一年,就帮我打下了两座铺满了珍贵香料的岛屿。
你张元,手握八千重兵,死了近半数,才弄了这么一点钱财,也好意思给我炫耀?”
张元抿了抿嘴,准备开口,就听寇季继续道:“对了,忘记了。你还帮我弄到了数万的马匹。算上这些马匹的价钱,你张元算是弄了不少钱。
可张成、陆鸣弄钱,一个人也没死。
曹利用领兵出海,死了不到一百的匪兵。
你可以用张元、陆鸣二人待在安全的地方,不用担心死伤反驳我。
但是曹利用呢?
曹利用待在海边上,出海一趟,远比你率部出击一趟,要危险的多。
稍有不慎,逃都没地方逃。
而你所在的西域,却有的是地方让你逃。”
张元咬着牙,沉声道:“是小人办事不力……”
寇季往后躺了一下,大大咧咧的坐在狼皮座椅上,冷冷的笑道:“办事不力?!你就是不肯承人自己不如人吗?”
张元微微握了握拳头,没有说话。
寇季深吸了一口气,幽幽的道:“张元,你知道我为何一直都防着你吗?”
张元愣了一下,低声道:“不知道……”
寇季盯着张元,冷声道:“因为你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成我的人。你从来也没有把那些跟随你的人,当成自己的左膀右臂。
他们死多少,你根本就不在乎。
在你眼里,他们就是工具。
不是可以依赖的下属,也不是可以真心相交的朋友。”
“不是的……”
张元仰起头,瞪着眼,急声反驳。
寇季冷喝道:“不是的?你张元有多少手段,我比你还清楚。你有手段招揽那些马贼效忠于你,你有手段让那些马贼心甘情愿的为你去负死。你更有手段让那些马贼代替我们的人去死。
可你没有这么做。
你只是一个劲的使唤我们的人。”
“我……”
张元嘴唇哆嗦着,只说出了一个字,却再也说不出其他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