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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绿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无声无息的死在无人山野中,月色正美,她看着天际的皎月,恍恍惚惚的想,是谁要杀她?
是……皇后吗?
不,不会是她。皇后若是想要杀她,她根本出不了宫,只需要对何明露出一丝半分的不满,何明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可是除了皇后,还有谁恨不得她死?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宫女,值得人花这么大的功夫来对付她吗?
她的不远处,包裹已经染上了鲜血,她捂着受伤的腹部,匍匐着爬到包裹前,打开了这个硕大的包裹。
包裹里放着的全是值钱而又不显眼的首饰,还有银两铜钱银票,这些东西足以让她安稳的过活一辈子。
看着这些东西,她无声的笑开,笑得流出了眼泪。
恍惚间忆起,某日皇后问皇上,若是有人让她难过怎么办?
那时候皇上是怎么说的?
皇上说,这样的人,我会让他后悔。
她早该想到的,她早该想到的。
用尽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把包裹中的一支玉镯戴在手腕上,她满口咳着血沫躺在冰凉的泥土上。
皎月似乎渐渐的蒙上一层白雾,甚至有了重影。宝绿摸着手腕上的玉镯,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何明冷眼看着宝绿渐渐的失去了生气,对身后的黑衣武士道:“葬了吧。”
翻身登上马背,何明头也不回的离开。让宝绿活,是皇后的意思,而让宝绿死,却是陛下的意思。
宝绿这个丫鬟,在娘娘身边贴身伺候了好几年,娘娘的生活习惯与爱好全都清楚,以皇上谨慎小心的性格,又怎么可能真正的放过她?
“呼!”顾如玖满头是汗的睁开眼,因为动静太大,让她身边躺着的晋鞅也醒了过来,“久久,你怎么了?”
“我好像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顾如玖把头靠在他的胸口,声音有些沙哑。
黑暗中,晋鞅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梦见什么了?”
“忘了,”顾如玖茫然的睁大眼,然后在晋鞅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抚下,变得安静下来,“我们睡吧。”
“好。”吻了吻她的发顶,晋鞅道,“明日让御医来给你诊脉,做噩梦伤神。”
“嗯。”顾如玖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然后再度睡了过去。
晋鞅看着从窗缝溜进屋内的月光,缓缓闭上了眼睛。
几天后,顾如玖打开自己的胭脂盒时,看了眼顶了宝绿差事的宫女,默默叹息一声。
“娘娘,可是奴婢伺候得不妥?”叫翠雀的宫女见皇后娘娘脸色不对,有些紧张的收回手,小心翼翼的看着顾如玖。她刚到娘娘跟前伺候,又早就见识过皇上对娘娘的重视程度,所以伺候起来格外的战战兢兢。
“与你无干,”顾如玖勉强笑了笑,然后尚衣局的人就来了。
尚衣局的掌事姑姑是个年约四十左右的女人,她进门就给顾如玖行了一个大礼。
顾如玖让她起身,然后看了眼她身后由太监抬上来的几口箱子,问道:“衣服做好了?”
再过几日就是晋鞅的诞辰,她身为皇后,身上的穿戴也要比平日讲究不少。
“回娘娘,尚衣局为您一共准备了六套衣服,请您过目。”掌事姑姑转身,让跟她一块过来的宫女打开箱子,然后一套套的衣服打开让顾如玖过目,与这些衣服搭配的还有成套的首饰,可见尚衣局对这件事有多上心。
顾如玖一一看过,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让秋罗给了这些人赏钱。在掌事姑姑退下前,她突然道:“陛下的衣服都准备好了吗?”
“回娘娘,陛下的衣服因为尺寸小了些,奴婢已经取回去修改了。”掌事姑姑忙道,“最多不出两日,便能改好。”
这也不怪尚衣局做事不靠谱,而是因为他们也没有想到,在为陛下量过尺寸后,陛下会在这么热的天,还能长肉。
但是不管有再多的理由,作为尚衣局的掌事姑姑,她也不能给自己找借口,所以阐述完事实后,便没有多说别的。
听完这些话,顾如玖反而笑了起来。晋鞅能长肉,她高兴都来不及,哪会因为衣服尺寸不合身问罪尚衣局的人:“这也不能怪你们,这些日子里,你们辛苦了。”
“不敢不敢,”见皇后娘娘无意追究,掌事姑姑松了一口气,“能为陛下与娘娘做事,是奴婢等人的福气。”
听多了这种话,顾如玖早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也没有当真,而是让翠雀送尚衣局的人出去。
“姑娘留步,姑娘留步。”掌事姑姑见送他们出来的宫女服饰比其他宫女考究,便猜到对方定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所以十分客气的连连让对方留步。
“姑姑慢走。”翠雀也知道她的心思,把她送出紫宸殿后,才停下脚步,朝对方微微一福身。
掌事姑姑哪敢真的受这个礼,侧身避开后又回了半礼,才带着手下的人离开。
“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人,跟其他人就是不同,”一个年纪不太大的宫女小声道,“不过皇后娘娘真是和蔼可亲,比那几位太妃娘娘都还好说话。”
“住嘴,谁让你妄议贵人的?”掌事姑姑沉下脸道,“若是你再像今日说话,以后也不用跟在我身边了。”
“姑姑,我不敢了。”小宫女脸色苍白,连连向她请罪。
掌事宫女一言不发,等回到尚衣局后,才对跟着她一块去紫宸殿的众人道:“我能让你们去紫宸殿送衣服,皆因诸位是我们尚衣局里拔尖的人。但不要因为这样,你们就骄傲自满了,要知道这里是皇宫,不是京城里那些作坊,你们不满意了还能不要工钱走人。”
站在屋内的众人齐齐沉默下来,刚才说话的小宫女更是羞得满脸通红。
掌事宫女的目光突然落到她的身上:“你长得好,在尚衣局里也得人心,但仅仅因为这两点,你就敢胡言乱语。等到日后犯了错,得罪了贵人,你就会知道,这两样东西半点用处都没有。”
“在这个地方,有用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谨言慎行!”
皇后娘娘跟前原来那个宫女多受信任,现在谁还看见过她?就连她原本的差事,也由人顶了去,这么几天下来,也不见谁提起这,可见是犯事了。
她这么紧张,也是怕尚衣局的人犯错,连累整个尚衣局,到时候可真是欲哭无泪了。
皇上对皇后有多好,宫里的人都看在眼里,更何况皇后现在后宫大权在握,太后已经不管事,他们这些做宫侍的,有多大的胆子才敢在背后议论?
京城的六月,向来是格外的热,好在天公作美,万寿礼的前几天,京城里下了一场大雨,让京城里的暑气也降了不少下来。
各地为帝王贺寿的贺礼已经送往京城,在封地的瑞王也带着儿子进宫了。
看到坐在木轮椅上的瑞王时,顾如玖才明白孙太妃为什么会对一个身体残疾的男人如此深情。
瑞王四十多岁的年龄,看起来却像是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尽管天生残足,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但他仅仅是坐在那里,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赏心悦目。
因为这是一位美中年,美得让她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的男人,整个京城能跟他相貌媲美的,除了晋鞅以外,大概再无别人了。
瑞王也没有想到会在御书房见到皇后,但是他面上却没有露出一丝惊讶,而是平静的朝帝后二人行礼一礼。
如果他没有残疾,一定是个十分完美的男人。离对方近了些以后,顾如玖才发现,晋鞅的眼睛与瑞王长得很像,两人长着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
“叔父不必多礼,”晋鞅笑着抬头,示意瑞王不必行礼,然后满脸温和的笑问道,“一路行来,叔父辛苦了。”
“能沿途观赏我大丰的美景,也是一件惬意的好事,”瑞王温和一笑,抬头细细看了晋鞅一眼,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柔了几分,“如今能见到陛下,更是让人了无遗憾。”
顾如玖觉得这位瑞王有点文青的气质,说起话来总是无比的煽情。
“能见到叔父,朕心中亦是十分高兴,叔父离京多年,对京中的气候可还适应?”晋鞅侧头看了眼温婉坐在旁边不说话,却已经看了瑞王好几眼的顾如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道,“若是有什么不习惯大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朕。”
“陛下为臣准备的住处十分妥帖,并没有不好的地方,”瑞王虽然已经看到晋鞅的动作,但却一副恍然不知的模样,“没有想到,晃眼便十多年过去了。”
瑞王因为天生残疾,亲娘又去得早,所以并不受老皇帝重视,大他两岁不到的诚王在京城娶了司马家的姑娘为王妃,他还是个光头皇子。后来老皇帝要给诚王封号以及封号,才顺带封了他,他与王妃成亲也是在封地完成,而不是在京城。
天生残疾的皇子,却偏偏要以“瑞”字为封号,真不知道老皇帝是缺心眼还是有心讽刺。
“是啊,”晋鞅脸上也露出回忆往事的表情,“朕生母去得早,所以也没有机会听她提起京城里的往事。”说到这,他顿了顿,“或许她说过,只是朕当时年纪小,已经记不得了。”
“陛下不知道早年的往事很正常,臣倒是记得一些,”瑞王脸上露出慈和的笑意,整个人都变得温润起来,“当年诚王妃是在京城里怀上的你,后来先帝得封太子,二哥与臣便去了封地。想来诚王妃怀着陛下时,还要一直赶路,应该十分的辛苦。”
顾如玖有些敏感的察觉到,瑞王在提到诚王妃这个称呼前,语气有难以察觉到的停顿。
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觉得当年的诚王妃与瑞王之间有过什么,或者说瑞王单方面对诚王妃有过什么心思。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毫无根据,但是顾如玖就是有了这种怀疑。
但是如果瑞王对诚王妃有过心思,那么他与孙太妃之间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复杂的几角恋情?
心里存了疑虑,就难免有些疑神疑鬼,顾如玖甚至觉得,瑞王看晋鞅的眼神似乎都格外温和起来。
这画风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呀,按理说,不该是瑞王心怀叵测,妄图为自己儿子窃取江山,于是暗中养兵,在朝中结党,争取踹翻晋鞅这个年轻皇帝吗?
还是说……瑞王的掩饰手段已经炉火纯青,让人看不出半点破绽?如果是这样,那这个人就太可怕了。能够自由切换自己情绪的人,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不会手段。
有这样的对手,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就在顾如玖发呆的这段时间,晋鞅与瑞王已经谈的差不多了,然后瑞王提出要去给太后见礼。
晋鞅没有拒绝,与顾如玖带着瑞王朝康泉宫走去。
宫里的青石地板铺得很平整,瑞王的木轮椅推在这种路上,既不吃力也不会晃得里厉害,所以叔侄二人一路行来,聊天的兴致十分浓厚。
“原来这座假山还在,臣年幼时常常到这附近玩耍,当年父皇万寿时,大宴群臣,臣还在此处遇到过你……诚王妃,”路过御花园的假山时,瑞王叹息一声,“岁月不饶人,已经让陛下成长为万民敬仰的好皇帝了。”
晋鞅目光扫过那种假山,面色平静,眼底毫无情绪。
顾如玖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假山,然后轻轻皱起了眉头。
进了康泉宫后,顾如玖发现不仅太后在,宫中几位品级比较高的太妃也在。她们皆按品级装扮,看样子是早就料到瑞王今日会进宫给她们这些先帝的后妃见礼。
见礼后,瑞王又送上从封地带来的土特产,坐在椅子上,向太后与晋鞅隐晦的表了一番忠心。
顾如玖坐在太后下首,她注意到孙太妃虽然极力让表情显得平静,但是她紧紧捏着手绢的手,仍旧泄露了她的真情实感。
相较于孙太妃的激动,瑞王就平静多了,他进了殿以后,从头到尾除了行礼时,就没有多看孙太妃一眼,仿佛孙太妃与钱太妃魏太妃等人,没有任何差别。
看了眼孙太妃身上精致的首饰,以及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顾如玖突然觉得没意思。两个十多年没有见多的男女,经过这么长久的时光摧残,还能剩下多少感情?
与其说孙太妃有多喜欢瑞王,不如说她对进宫的生活十分不满,才会把进宫前的一段爱恋当成救命稻草,一遍遍美化自己的感情,也一遍遍的美化了这段感情中的男主角瑞王。
或许孙太妃爱的是过去时光的自己,无法释然的是心中的不甘。若是两人私下里有紧密的联系,孙太妃又怎么会不知道瑞王进京的消息?
孙太妃庶女身份,当瑞王妃可能差了些,可若是瑞王对她有足够的感情,即使再不受老皇帝重视,也可以向老皇帝表明心迹。可事实上,瑞王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就连先帝把孙太妃纳进了后宫,他也没有反应。
男人若是真心爱一个女人,又怎么舍得这样对她?
想明白这一点,顾如玖心情复杂的看了孙太妃一眼,轻轻叹息一声。
“哀家就喜欢这个儿媳妇,有她在,就再满意不过了,”太后跟瑞王谈到子女问题,就把话题扯到了顾如玖身上,“这哪是哀家儿媳,这是哀家的亲闺女。”
顾如玖扭头朝太后羞涩一笑,见瑞王在打量自己,便冲他也露出端庄的笑容。
瑞王飞快的收回视线,然后道:“皇后娘娘如此端庄优秀,难怪太后娘娘如此喜爱她。”
“你说得对,这样好的姑娘,谁舍得不喜欢,”周太后笑着应和,然后对陪坐的几位太妃道,“快到午时了,天越来越热,你们先回宫吧。”
“是。”魏太妃第一个站起身附和太后的话,行礼的时候,她还瞥了眼坐在自己左上首的孙太妃,眼底暗藏着一丝嘲讽之意。
孙太妃行礼的动作比魏太妃与钱太妃慢了半拍,她起身往外走时,目光扫过瑞王,可是直到她收回目光,瑞王也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周太后留了瑞王用午膳,晋鞅与顾如玖也同座。用完午膳后,太后坚持让御医来给瑞王看脚,瑞王推辞几遍后,就应下了。
但是顾如玖觉得,太后这不是真的关心瑞王的腿,而是想要确定,他这个腿是不是真的一辈子都站不起来。
一个没有行动能力的瑞王与行走如常的瑞王,可见就是两码子事。
事实上,小说话本中的装备装残疾是根本不存在的,因为作为宫里的人,隔三差五都有人来请脉,来的还不是同一个人,就算想要收买人心都做不到。
“太后娘娘,瑞王爷的脚伤乃是胎中所带,微臣实在无能为力。”连续三个御医都这么说,周太后又急又气,最后才无奈又歉疚的对瑞王道,“是哀家想得不周到,反而让你难过了。”
“太后乃是一片慈爱之心,臣又怎么会难过,”瑞王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御医说的那些话,对他全无影响,洒脱至极。
“叔父不在意,母后与朕心里却不好受,”晋鞅叹口气,神情怅惘道,“不如朕今日起,便下召广寻名医,或许有能人异士也说不定。”
“臣怎好如此劳烦陛下?”
“还请叔父安心在京城里住下,”晋鞅朝他笑道,“做了好歹有一丝希望,若是不做,就连希望也没有了。”
瑞王抬头看了晋鞅一眼,然后缓缓道:“那臣就有劳陛下了。”
顾如玖清楚,这些都是晋鞅把瑞王留在京中的借口。瑞王要治腿,那么他带来京城的儿子,也只能孝顺的留在京城侍候,不然就是不孝。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把瑞王父子留在了京中,顾如玖觉得这事顺利得简直有些不对劲,瑞王太配合了。
难道瑞王没有看出晋鞅有意把他留在京中?
以瑞王的智商,应该不至于这么单纯才对。
此时京城的城门外,一支豪华车队停到了城门口,这些车辆莫不精致又贵气,上面隐隐还刻着“忠”字,守城的卫兵认出这是忠王府的马车,例行检查后,便放他们进了城门。
忠王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京城繁华的景象,擦了擦脸上的细汗,然后对身后的长随道,“你去打听打听,各地官员给陛下献的哪些礼,本王心里也好有数。”
长随忙应了下来。
“这天可真够热。”忠王拉了拉衣襟,“把备好的礼给顾家也送一份。”听说当今爱重皇后,除了皇后以外,后宫中再无一位妃嫔,所以讨好顾家这件事,是不能马虎的。
至于顾家有没有可能不接受他讨好这件事,完全不在忠王殿下的考虑当中。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马车,里面坐着的是他一儿一女,他把女儿带上,就是为了能让皇后给个恩典,让女儿嫁到京城里来。
京城百姓早就习惯了各种大人物,所以见到忠王府的车架过来时,也不紧张,有条不紊的让开后,又继续叫卖起来。
“嘿,京城里的人胆子就是比别人大,”忠王把玩着手里的马鞭,见街道两旁百姓们淡定的神情,有些不是滋味。
在容州,老百姓见到他,莫不是战战兢兢的行礼,全然不敢有半分懈怠。这等风光到了京城,就没有了。
他心里虽然不太舒服,但也知道这是京城,不能让他随心而为,所以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硬生生的忍下来。
想通了这些,他也就有了心思看其他的,在看到一些美貌女子路过时,忍不住两眼发光,这京城的女人,可真是够味儿。
静安宫中,孙太妃失魂落魄的坐在贵妃椅上,整个人都失去了活力。
这么多年不见,他连看都不愿多看自己一眼,难道是因为她老了,老得让他认不出来了?
倒是他没怎么变,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风度翩翩。
“我劝你别痴心妄想,都是先帝太妃了,还做这副悲春伤秋的做派给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