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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苇抬头看着面前这位五十好几, 穿着一件式的军绿色棉大衣, 明显就和周围这一圈下地的村民有所区分的老头,有点猜到了他的身份。
“嗯, 是打死了。不过以防万一, 再把它们的头给砍了, 这样肯定就死透了。”
态度平平常常, 不带敬畏,也一下和普通的乡民区分了开来。
陈贵越发抿紧了唇。
“你还没见过我吧?我是小陈村的大队长。”
蒲苇一笑, 只“噢”了一声, 砍蛇的动作,半点不带停顿。
陈贵见状,心里头不喜。他绕了一圈, 先去看了一下打蛇留下的场面,评估了一下蒲苇的身手,才又回到了蒲苇的身边。
“你在这砍蛇, 搞得血淋淋的, 小心吓到女同志。”
蒲苇一怔, 眯了眯眼。再抬头, 她虽然还是笑呵呵的,但眼神却是冷的。
“瞧你这话说的, 打蛇哪有不见血的。而且,女同志啊, 也没你想象得那么脆弱。多见见血, 反而还能更强壮。再说了, 这血可是好东西,有营养着呢,这进了泥土,保管这块地方,明年种的水稻就能比别的地方长得要壮。我这也算是无私地将我们家的肥料贡献给这片土地了。”
如此高大上的说辞,实在是让陈贵想怼都没法怼。
而且,这么多人看着,话又说到了这个份上,他要是再针对,倒显得他一个当领导的、当长辈的,和年轻小媳妇斤斤计较了。
失了风格。
所以,陈贵不再说,径自走了。
蒲苇处理完之后,将所有东西都带上,去找了陈会计。
“听说,今天我就可以不上工了?”
陈会计自打那天之后,就有点怵蒲苇,非但点头应了好,还特主动地表示,晚上算工分的时候,他肯定会将她的十个工分给记上。
蒲苇觉得这人挺上道,高高兴兴地带着这些东西,就要往家走。
但没走多久,就被陈妈妈给追上了。
陈妈妈想起了这个小儿媳,可是有黑历史的。那会儿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把鸡给炖了,这会儿家里的劳动力全部都在地里,她要是回去了,可不就成了山大王,厨房也由着她祸祸了。
所以,她叫住了蒲苇,小声地说道:“你可不许偷吃,一切等我晚上回了再说。”
蒲苇睨了她一眼。
心想这人倒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她以为刚才拍了自己一下屁股,自己没计较,她就能爬到自己头上了?
“家里的规矩,我明白,会给你留一半的。但我自己那一半,你别管。”
说完,推开陈妈妈,她继续走。
陈妈妈那张老脸,顿时臊得红了起来。
她又追了过去,“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
“别就是了,你就是那个意思,想管我。都说了,你管不了我的,你怎么就不往心里去呢。”
这话顶得陈妈妈彻底无言。
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蒲苇走了。
回头,面对大家羡慕的目光,以及热络的恭维,她还得努力扬起笑来回应,实则,心里的那个小人,都已经开始哭了。
打呢,是打不过的。
管呢,也真是没法管。
所以呢,这小儿媳真想祸祸,也只能受着啊。
而且,还能白得一半的蛇肉,肯定是赚的。
然而,想虽然这么想,这心里还是有些痛怎么办?陈妈妈有一种直觉,等自己回了家,肯定就看不到那一半的蛇肉了。
她心疼呐。
但这会儿心疼的,又何止是她一个?
那些依旧被困在田地中,大冷天的必须得在那不停用锄头翻地的某些个男人,更苦逼,更心疼。
他们哪里能想到这蒲苇能这么厉害,十多条的毒蛇,说给打死就给打死了。
她怎么就不知道怕呢?
怎么就会有这样的女人呢?
她还是不是女人了?
为什么就不能跟别的女人那样,见了蛇就赶紧跑了?
他们想到了他们这两日的辛苦,每天真是天没亮就起床啊,偷摸地上山抓蛇,然后大中午别人还能歇一会儿的时候,他们还得偷摸地出去接着干,晚上囫囵喝完粥,再继续。
如此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抓来十几条蛇,他们想看的是蒲苇被吓得屁滚尿流,想看的是他们男人的雄起,可不是为了给蒲苇的英勇之名再来锦上添花的,更不是给她来送肉的啊。
娘咧!
眼瞅着蒲苇拎着那么多蛇,越走越远。他们想想这本该是他们的肉,也本该是他们可以旷工歇息的,可最终却……
他们好想哭啊!
再想想这头他们什么都捞不到,也没用得上陈五叔出马,可之前辛苦出动陈五叔一趟,不得给人家辛苦费啊?原先还想着可以用最终肯定又落回到陈五叔口袋的蛇给抵一部分,再拿上一点钱就好,可现在——
蛇没了,他们可不得赔给陈五叔一笔数目不少的劳务费啊!
呜呜,想到这,他们就更想哭了。
这寒风冷啊,可再冷,能有此刻他们的心冷吗?
他们的心啊,现在可真是哇凉哇凉的啊!
*
阴谋阳谋,齐齐不在乎,更看不在眼里的蒲苇,在到家之前,就想好了这些蛇肉要怎么处理。除了吃,最重要的一个,就是拿来泡酒了。
这蛇酒可是好东西,可以消炎镇痛,又对治疗风湿、类风湿、关节炎什么的,有明显疗效,实在太适合拿来给老父亲使用了,然后,也可以给自家男人用。他这当兵的,经常操练,肯定有什么腰肌劳损、关节疼痛的地方。南方这地带,雨水大,潮湿是普遍情况,所以得风湿、关节炎的还真不老少。再说了,这药酒还可以拿来治疗外伤呢。
所以一到家,她就赶紧拿了一个筐,在下面垫了一些破叶子,再用荷叶稍微将七条蛇给包了包,再在上面铺上一些稻草,她就准备拿这些去换好东西。
她再回房,把一早就写好的信给带上,到时候到了镇里,就可以寄出去了。
信,自然是写给陈道南的。
想让他提干的事,早在蒲苇的心里转了好久了。但这种事,不能一蹴而就,否则,提干不成,反而还容易把自己给搭进去,被人当成了异端邪类。
她这次给自家男人写信,一是报平安,让他不用担心她;二是让男人赶紧开始把那些数理化给捡起来,最好啊,自己还能想办法自学着、往上深造深造。这样,她才能方便进行后续的计划。
她让男人学习,打出去的名义,自然就是自己当初傻了,小学都没上完,现在不傻了,可对知识依旧渴望。然而,她都已经十八了,不可能学小娃娃那样,这把年纪了还背着个书包上学堂,所以打算自己看着书学习。如果遇到不明白的,那就打算问他。
希望他可以为这件事保密,因为她不想传扬开了,别人拿这种事笑话她。
她猜测着以男人对她的态度,她这一封信过去,男人保准就会快马加鞭地学习上。否则——
她哼了哼。
这人要是当着她的面是一套,离她远了,就各种懈怠,是另一套,回头她检验不合格,就一脚把他给踹了。
今日没有东西拖累,背后背着的东西,也轻到可以无视,蒲苇又脚程快,走走跑跑,到了镇子上,也不过半个多小时。
去邮电局寄完信之后,她直接摸到了杨大卫的家。
她敲敲大门之后,就被放了进去。放她进来的人,是个熟面孔,上次见过。只是那人表示,杨大卫目前有客人,就让她先在院子里等一下。
蒲苇同意了,放下筐就等了起来。期间,她看到院子一角有个年轻小哥在摆弄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她无聊啊,干脆就凑过去看。
那自行车非但是破啊,好多地方都生锈了,还扭曲严重,感觉好像经历过一场大型事故。那年轻人这会儿正摆弄着一个扭曲得厉害的车轮,拿着锤子,在那小心给敲平的样子。
那小哥很认真,看到她来了,连头也不抬。蒲苇可不是个羞涩的人,大大咧咧地把破车给看了个完全,也把修车的小哥给看了完全。
这还是个帅小哥!
以蒲苇落到这个世界这么久,接触到不少男人的眼光看,这个侧脸刚毅,鼻梁高挺,眼睛狭长而又黑亮有神,眉毛也乌黑浓密,当得上是剑眉的小哥,绝对是这些男人当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个。
当然,和前世她接触过的诸多帅哥比,那肯定是还存在差距的。
但现在这样,万花丛中一点绿,已经很了不得了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蒲苇大大咧咧地盯着那位小哥看了又看,很是过了一把眼瘾。然后,才开了口。
“你这样是不行的啊,不如,让我试试?”
帅小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爱惜这破自行车了,手上拿着的那锤子,也太过小心翼翼了,明显不得劲。这得敲到何年何月,才能将这车轮给敲回原形。
她伸出了手。
那人抬起眼看向了她,但目光中透着清冷和疏远,似乎还挺抗拒的。对方抿了抿薄唇后,蒲苇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但没想到,他又把头给低下去了,继续自顾自拿着锤子敲。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看不起了。
“嘿,你这人可真是不识好人心。”
蒲苇小脾气有点上来了,直接就把那破车轮给拽过来了,当着那帅小哥的面,就开始掰起了车轮,几下之后,车轮的圆形弧度,基本就给露出来了。
“怎么样?”蒲苇得意地看着那帅小哥,“现在,可以让开了吗?”
啧,要不是看他长得帅,她都不惜得搭理他。
那人这次是真的让了,还主动把锤子给递了过来。
蒲苇接过后,敲敲打打一阵,很快,那车轮就是个车轮了。
“好了。”看着修好的车轮,蒲苇还挺高兴,觉得自己的手艺没荒废。
对方看她的目光,倒是透着些复杂难解。
“你的手不疼吗?”他哑声问,盯上了她微微发红的手。
刚才,她就是用自己的手,当作小铁杵,顶着车轮凹陷处,方便锤头敲打的。可她怎么会不疼呢?女孩子,再皮糙肉厚,也不该是她这样的吧?而且,哪怕真是皮糙肉厚,可到了他跟前,哪个不显露娇羞的?
他刚才以为这又是一个借机想和他攀关系的女孩子呢,没想到对方坐下来之后,竟然真的一声不吭开始敲敲打打了起来,期间,再也不看他一眼。
恍若这破旧的车轮,能比他好看百倍。
这姑娘,有点另类啊。
蒲苇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手,就甩了甩,咧嘴一笑,露出两颗特别可爱的大门牙。
“不会,我天生力气大,皮也厚!”
那灿烂的笑容,差点没闪瞎他。
而且,这姑娘说完之后,又开始敲敲打打了起来。看上去,是要帮他将那破自行车给修到底了。
所以,这是年轻的小姑娘想和他攀上关系的新招式吗?
他站在那儿没动,开始仔细观察,然而观察没多久,杨大卫出来了。送完客人的他,很快就招呼起了蒲苇。
“小蒲,你怎么坐那儿修起车来了?”
蒲苇立刻收了工具,拍了拍手,站了起来,越过那帅小哥,就冲杨大卫走去。
“这不是闲着也是闲着嘛。杨叔,给你带了点东西,你看你喜不喜欢。”
她去拿筐子,到了杨大卫跟前的时候,把稻草稍微掀了掀。
杨大卫一瞅那筐里的东西,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下意识就问:“这谁抓的?”
蒲苇眯眼笑,也不回答。
杨大卫就知道自己唐突了。
他立刻道:“喜欢,怎么不喜欢,这可是好东西啊。快,进屋里,咱们进屋再谈。”
杨大卫很客气,笑着让人赶紧上茶。蒲苇也没客气,跟着进了屋。
留下外面那位帅小哥有些迷瞪。因为他发现自打他二舅出来后,那姑娘就再也没看过他一眼。他应该是松口气的,可是瞅瞅那已经被修好了大半的自行车,他又鬼使神差地跟着进屋了。
屋里,蒲苇和杨大卫已经聊开。
她是个很干脆的人,直接表明自己想要酒,回去泡点蛇酒。杨大卫要是方便,就帮着弄。要是不方便,给她弄点酒票什么的,她再自己想别的办法。
“方便,怎么不方便。”杨大卫呵呵笑,“杨叔这儿,别的不自夸,不方便的东西,还是很少的。”
而且,听蒲苇的话,就知道除了她送过来的,她那家里还有蛇。能打到这么多蛇,还是毒蛇,这本事可不少。
就是不知道她上次说的会弄来很多肉,是不是指的这个了?
杨大卫想想,也觉得不用太顾忌,问了,“你上回说的肉……”
蒲苇笑笑,“那个还得再等等呢。”
杨大卫立刻心头一喜。
那就是正经的还没上席,先上开胃菜了!
好啊,好啊。
他就知道这个姑娘有本事,但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而且,她这次就自己一个人来,更可以看出她的胆识非凡、本领过人,同时,还是绝对能当那个家的主的。
对这种人,杨大卫是没道理不交好的。
“那酒还是老规矩,老地方给你。刚才你还帮我这大外甥修车了吧,呵呵,我再多给你些。”
他这是有心要交好。
但蒲苇拒绝了,“一码归一码,这些肉,换成酒,你该给多少就给多少,不用多给。而且,修车只是玩玩,我闲着也是闲着,算不上帮忙。”
杨大卫就越发觉得这个姑娘爽利。
正好,谈到了车,也谈到了他大外甥,他赶紧给介绍了一下。
原来这帅小哥叫吴建城啊。
蒲苇笑眯眯的,下意识就伸出了手。
吴建城愣了愣,但还是伸出手,和她握了一下。
这般认识完毕,蒲苇急着要走,因为她还有别的事。
杨大卫就送了送她,转过身来要回屋的时候,吴建城问他了。
“二舅,小陈村不基本住的都是姓陈的人吗,她姓蒲,怎么在那住着?”
杨大卫立刻嘲笑起来。
“建城啊,建城,一叶障目了不是?都说你聪明,你这小子啊,今天也难得糊涂一回。不姓陈的在陈家村住着的,不多的是,你当小陈村的人不娶媳妇的啊?”
吴建城错愕,忍不住叫出了声,“她嫁人了?”
“对啊。”
“可她……可她看上去好小。”
现在不都提倡晚婚晚育的嘛。
杨大卫就拍了拍肩膀,语重心长道:“这里不比城市,到了年纪,差不多就结婚了,别人也管不着。其实,我也替那小姑娘可惜。嫁人太早了。哎,这要是早点能发现这颗好苗子,我也能给家里侄子给定上。你不知道,这姑娘看着是小,可本事老大了。可惜了,可惜了……”
摇头晃脑着,杨大卫慨叹着,回屋去了。
留下吴建城还是有些震惊。等消化完毕,回去修自行车的时候,他拿起那似乎还带着对方掌心余温的锤子,思想控制不住地拐了一个小弯。
你说,这人力气这么大,又自称皮厚,可是,那手怎么能这么软?
他现在还能记得,将锤子递给她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她的掌心,所遗留下的感觉。
真是太不相称了。
他拧了一下眉。
随后甩甩头,继续修车了。
*
蒲苇拎着一坛子外表没有标识的白酒先回了家,然后又匆匆跑去杨胡村去找了杨老大夫。
那老头上次给她看病的时候,她就瞧出那老头不是一般人,也早早地把他给惦记上了。现在,需要药材,她自然就跑去找他了,顺带啊,要是能再弄来一些可以食用的香料就更好了。
那老头是个中医,傍身的中药,肯定存了不少。
因此,等陈妈妈下了工,急匆匆赶回家的时候,就看到蒲苇在往盆里倒一些看上去像是锯末的东西,然后,不停地将那些东西往蛇段上涂抹。
周围孩子们还围了一堆,个个看上去馋得不得了的样子。
所以,这蛇果然还是会被吃的,有多少吃多少。
陈妈妈无奈,也是认了,但实在是没想到,都那么久了,这小儿媳还没把这蛇给吃上嘴。同时,她也好奇,对方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她问了。
蒲苇头也没抬,随口回了一句,“按摩呢”,就继续将她用从杨老大夫那里淘来的药材进行研磨,最后自制而成的调料努力地揉入蛇肉里面。
陈妈妈瞅着,就觉得这是个傻子。但转念她又念了一声“罪过”,觉得自己再这样想着小儿媳是不对的。但她是真的不明白,给一堆死肉按摩,管什么用!
想起小儿媳曾经说的,让她的事,自己别管。陈妈妈给忍了,这头招呼大儿媳、二儿媳赶紧生火做饭,那头管蒲苇要起了应该上交给她的蛇肉。
“哦,都在酒坛里呢。”
“哪来的酒坛?”陈妈妈拔高了声音。
“用蛇去镇上换的。”
蒲苇大概解释了一下。
陈妈妈听完后,就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不是有一半属于我的吗,你怎么给动了呢?你的一半我管不着,我的一半,你也管不着吧。”
“喂,别这么急着生气嘛。”蒲苇很淡定,这头小手仍旧给一大盆蛇肉按摩着,那头慢悠悠地解释着,“这泡好的蛇酒,一多半是要给道南,你那可怜得在军队天天出操的小儿子,以及你的家人用的,我好心跑了一下午,跑得腿都快要断了,才勉强将这泡药酒的材料给凑齐。你可别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啊。”
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陈妈妈想了想,心里就有些受用。
实话说,这小儿媳太能干了,又完全掌控不了,她下午听着别人的羡慕,心里却有了另外一层担心。就是这样的小儿媳,她以后还能不能拴得住?毕竟,这位以前可是说过要分开回娘家的话的主。现在小儿又不在,下次回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真的忍不住有些担心这点。
现在一听小儿媳是为了小儿张罗着换酒、泡酒,她这心里忍不住就欢喜上。这说明,小儿媳心里有小儿啊!
有就好,有就好。有了,就不怕人会跑。
陈妈妈乐滋滋地抬腿,也要去厨房。她得稍微盯着点,不能让那两位儿媳瞎来,把粮食给放多了。可走了没几步,她又反应过来不对劲了。
“你泡酒怎么不用你自己的那一半蛇,反而用我的?”
“我用了啊。”蒲苇很无辜。当然,不无辜,她也会装出无辜,“我说了一多半给自家人用,但不是还有一小半,要给别人嘛。”
“给谁?”陈妈妈有点毛了,发现自己似乎又掉进了一个坑里。
“得给杨老大夫送过去一些啊。这药材,可都是从他那里拿的。然后一会儿熬好了蛇油,也得给他分一些。剩下的,就都给我爸拿过去。我爸腿脚不好,正需要这个。”
陈妈妈觉得自己有点晕,是被气晕的。什么可心的小儿媳,都给她滚一边去吧。这小混账,根本就是什么都算好了,东西都给占了,自己还没落下吃的!
“我只问你,你干嘛不把你的那一半都交出去,反而让我什么都没捞到。”
“这就睁眼说瞎话了啊!”蒲苇哼了哼,小模样瞬间凶了起来,“都说了,泡好的药酒一多半归你,你还不服气?!我现在弄吃的,一会儿我是吃独食啊?我不得给你,给其他人,尤其是给孩子们分一些?你这样斤斤计较,我可生气了啊!”
那双眼瞪过来的时候,感觉“咻咻咻”的,那凶恶的视线都带着刀锋,刮人的很。
陈妈妈不由自主地开始腿软,更是半句话都不敢顶。
心里那个已经哭过一场的小人儿,这会儿又爬出来开始哭了。
呜呜,她就说这个小儿媳以后要成山大王了。一言不合,就又开始凶她!
娘咧,她这当婆婆的范儿,以后还能不能有了?
害怕着,怨念着,憋屈着,陈妈妈这次老实了,灰溜溜地朝厨房走去了。她觉得,自己还是在那两位儿媳身上找找自信心吧。
要不然,她也想不干了,回自己娘家去。
这日子,简直就像是上头的婆婆又回来了,有没有?
*
陈家的人,对蒲苇给蛇段按摩一说,除了对蒲苇盲目崇拜的孩子们,其他人都有些嗤之以鼻。就那些花花草草,捣碎了,成粉了,往蛇肉上一撒,再那么按了又按、揉了又揉,就能让蛇好吃了?
开什么玩笑!
可别到时候吃出一嘴的锯末!
真是瞎搞,白白浪费这么好的蛇肉!
然而,这些齐齐等着粥放凉的陈家大人们,很快就尝到了“啪啪啪”打脸的滋味。
那从厨房方向传来的香味,实在是一种闻所未闻的味道,轻易地就勾住了他们的鼻子,掐住他们的魂,让他们眯起眼,贪婪地忍不住用鼻子使劲地开始吸起空气。
等吸了一会儿之后,就谁都没坐住,被迷了魂似的,全部脚步轻飘地往厨房走去。
妈啊,怎么会这么香呢?
这到底是什么香味?
焦香焦香的,这人间,怎么会又如此香味!
他们以为之前吃那烤小鸟,那香味就已经绝了,可和现在这味道一比,那可真是会被比得没了颜色。
天呐,好闻,太好闻了,好闻到他们的肠子都绞痛了起来。是馋的,也是被饿给闹的!
“这……这好香啊!”陈道西腆着脸凑了过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往锅里探。
蒲苇哼了一声。
这些人当她眼瞎呢。之前看不上她的操作,背着她窃窃私语的又是哪些个!
现在一个个倒是不请自来,都来凑热闹了!
“去去去!厨房重地,闲杂人等,一概不许进入!”
这文绉绉的话,搞得陈道西愣了愣。可这年月为了吃,薄脸皮都得生生变成厚脸皮啊。
腆着脸,他还真就不走了。
其他人也不走。把那厨房给围得啊,都快要水泄不通了。蒲苇感觉自己转个身子都困难。
“挤死了!”她抱怨。
但顶多,陈家人稍微往后退一退,给她挤出一个大概有十几公分的真空圈。
蒲苇没好气。
她就知道,这些对食物各种吝啬,她要是多用了点就会觉得她败家,会心疼无比的人,其实都是隐形的吃货。等真的事已成定局了,覆水难收了,他们指定一个赛一个地吃得猛。
她也是那不吃亏的。
脑子一转,就有了主意。
她看向了陈妈妈,“很香是吧?”
长妈妈心里开始慌。直觉告诉她,小儿媳这又是给她挖坑了。
但她也不能违心否认,毕竟人都到这儿来了。
她点了点头。
“那想不想吃?”
这个,陈妈妈也不能违心否认的。因为,她百分百肯定,只要她敢否认,那肯定就别想捞到吃了。
她还是点头。
蒲苇立刻笑了,笑得灿烂,也笑得透出狡黠来。
“哎,这就对了!既然觉得香,又想吃,那以后啊,可别再拦着我做吃的了。这拦来拦去的,就容易伤了感情;这伤了感情呢,我肯定还是该吃的吃,但是你呢——你们呢——”
她笑着又看了陈家其它大人一圈,“你们呢,估计就捞不到吃的了。”
这是威胁!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而且,威力巨大!
不仅仅是蒲苇最后的笑,让人看着莫名胆寒,更因为,这锅里的香气呼呼地往外冒,无时无刻不在勾着人的魂,勾得人都恨不能直接跳到锅里了。在这样的时刻,你放下要掐断不给人吃的狠话,这不是在要人命吗?
这以后,谁还敢拦着她,不让她做啊?
陈家其它大人,没有不同意的,而且,他们也管不到厨房,感受不深。至于感受最深的掌控经济的陈家二老,以及掌控厨房的陈妈妈,也不得不在蒲苇的大棒加糖果攻势下,乖乖听话。
当然,听话肯定是有奖励的。
无论是红烧的两个人才能分得一块的蛇肉,以及出于省油考虑最后大部分都拿来炖了的蛇羹,那都是人间美味,好吃得让人恨不能将舌头也给吞了。
陈家长孙陈大河虽然已经舔过很多次嘴角了,可还是忍不住伸出舌头,再次把嘴角给舔了舔,仿佛能借此,舔到一些漏网之鱼的味儿似的。
“这要是可以天天吃到蛇肉就好了。”他忍不住如此畅想。
这倒是让蒲苇眼前一亮。
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这蛇肉何止可以天天吃,最关键的是,她还可以名正言顺地天天旷工啊。成日里和那些乡民在地里磨洋工,她其实很受不了。
感觉有些在浪费生命。
所以晚上大家都睡下之后,她就拿着一个袋子,摸了出去,然后,拎着一个微微耸动的袋子又摸了回来,跟没事人一样地睡去了。
等次日一大早,她又偷偷将陈大河给招到了一边,和他谈了谈。
“……如此这般,懂了吗?”
陈大河很兴奋,应得很大声,“懂了,保证完成任务!”
“嘘!嘘!小声点!”
蒲苇训他,他却捂着嘴,咕咕笑。那笑弯的眼中,一闪一闪的黑眼珠,别提有多亮了。
然后,又下地的蒲苇,就直接遇上蛇了。
大家都说,这是蒲苇昨日打了那么多蛇,招到蛇的复仇了。这蛇和蛇之间,可是能传递信息的,肯定是昨日的蛇在临死之前,把消息给传出去了,然后这山上的蛇,就盯上蒲苇了。没看到那蛇突然蹿出来,直接就冲蒲苇爬过来吗?
哎呦,这小媳妇以后是不是就很危险了啊?
她就算身手再好,又把蛇给打死了,但也扛不住“防不胜防”啊。白天还好,人也警觉,可万一晚上睡过去,让那蛇爬进了屋,被蛇给咬了,这不得出人命啊?
不少人担心起了蒲苇,连陈妈妈都给担心上了,让又可以旷工的蒲苇赶紧去找陈五叔,看看他老人家有没有什么法子。
陈五叔抓过那么多蛇,现在却能好好的,这说明人家有秘方。
蒲苇听了,心里偷着乐。
什么秘方不秘方的,她没兴趣。这蛇都是她刻意找来的,说实话,这蛇碰上她,也是倒了大霉,只有被她给吃的份,她哪里会担心被蛇报复?
这要真被报复,她高兴都来不及。那可意味着,她不用摸黑辛苦,在家坐着,都能有蛇肉吃!
这么好的事,要什么秘方来赶蛇啊!
她让陈妈妈别担心,自己拎着两条大肥蛇走了。回去,先一条扒皮洗净了,用调料先腌制着,那一条,她用荷叶包着,带着陈小桃,就去了陈疯子家。
提到这陈疯子,那也是个可怜虫。好好的光鲜亮丽的老师,本该让人敬重的知识分子,却愣是在局势一变后,被批A斗疯了,疯得只认书,不认人。手头一旦没书,就会歇斯底里。更是看见了书,就想过来抢。
这整个村里头,若说谁家的书最多,就数陈疯子家了。当然,他家的书,也肯定是最安全的书。
蒲苇要想了解当下的科技水平,初步也只能先从陈疯子那里下手了。
她上门表明来意,又送上了一条肥蛇,陈疯子的老娘就没有不答应的,更是欢喜地连连抹泪,说要给她泡茶,还想留她吃饭。
他们家自从儿子出事后,除了几个断不开关系的亲戚,哪还有什么人来?
蒲苇给拒绝了。
这家摊上这么不幸的事,好好的儿子成了这个样子,为了照顾疯子,当娘的哪里都不敢去,家里也就老爹一个人干活,够辛苦的,也是再辛苦都没法甩开的极端穷困,她何至于贪人家这点茶水、这顿饭。
她就是来找书看的,带着一个陈小桃,也是为了避嫌,怕惹来闲话。
所以,她给陈小桃找了几本连环画之后,就让陈小桃坐一边翻看着,自己去找想要的东西。
那陈疯子这会儿坐在桌前,捧着本书,目不转睛着,看上去非常入迷。但蒲苇知道,他根本就没在看书。因为,那一页书,大半天,也没见他翻动一下。
真是可怜!
但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放到她这,你斗就斗呗,我挨挨骂、遭遭打,随他去,还能真的被骂死、打死?!风水轮流转,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还能一直这么持续下去?
可她又想到自己是经历过末世的,而这村子里某些人的愚昧,她也不是没有感受到。兴许,对于读书人来说,尊严、面子大过天吧?没了这些东西,也就没了活的劲头了。
哎,还是想不开!
这要是去后世走一遭,尊严、面子什么的,算个屁!
蒲苇摇摇头,掏出自己备好的小本本和铅笔,开始一边翻书,一边做起了笔记。
在这儿混了一天之后,临走的时候,没想到那疯子还发了难,盯上了她做好的笔记。估计是把那当成是书了吧,推开椅子,就过来抢,嘴里还“啊呜啊呜”的。
这会儿,这个安静得在书桌前坐了一天的男子,才真真正正地向蒲苇证明,他的确是个疯子。
陈小桃好不容易压下的不害怕的心,被陈疯子的疯狂给刺激,一下尖叫了起来。
“闭嘴!”
蒲苇喝骂了一声,侧身,一个手刀,轻轻松松将疯子给劈晕了。又快速往前一蹿,将他扶住了,不至于摔倒在地。
于是乎,陈小桃的那一声尖叫,就硬生生断了半截。
等陈疯子老娘闻声赶过来的时候,心慌慌的她,却根本没看到自己儿子发疯的样子,反而儿子静悄悄的,似乎是趴在桌上睡着了
睡着了?
陈疯子老娘拉起破旧的围裙使劲擦了擦眼,发现自己真的没看错。
那个只会被压到床上,才会睡去的儿子,竟然真的坐着就睡着了。
这怎么可能?
“这……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她惴惴不安地问。
想起了什么,她愀然变色,赶紧凑到了儿子身边,拿手在他鼻子下面探了探。
等察觉到还有呼吸,她下意识就松了一口气,傻笑了起来。大概是很快就又反应过来蒲苇她们还在呢,疯子娘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她尴尬了起来,呐呐的,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样子。
甚至,她看上去都有些害怕。
或许,她儿子有了那样的经历,也让她吓破了胆吧。
蒲苇扬了扬重新拿到手里的笔记本,也不隐瞒,将刚才的事大概说了一下,最后笑着,特别真诚地看着对方。
“大娘,以后大哥要是还有情绪激动,你们却控制不了的情况,你就派人去叫我。我学过功夫的,让大哥快点睡过去,还是挺轻松的。”
疯子娘怔愣着,眼眶显而易见地就红了。
蒲苇也不等她回复,拉着陈小桃就走了。等疯子娘反应过来想道谢,她们却早就走出去好远了。
疯子娘倚着门柱子,看着蒲苇渐渐远去的身影,不由地又发起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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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苇想着,按照现在的说法,她是贫下中农的成分,地地道道的根正苗红,那挨斗什么的,肯定是和她搭不上边的。
她暂且打着她的蛇,偷着她的浮生半日闲,优哉游哉地读着她的书就是了。
不想,她还会有接受调查的一天!
这一天,还来得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