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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迪亚是在笑?安叙惊悚地想,终究没问出声,以防打击苦修士小姑娘的积极性。她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让莉迪亚认识到语言和表情并不轻浮,也不会让她被天主责难,因此就算这第一个笑容显得像终结者龇牙一样狰狞僵硬,安叙也保持着表情,鼓励性地鼓起掌来。
于是莉迪亚以为神眷者明白了自己在说什么,不再解释了。
她们和往日一样收拾好,莉迪亚熟练地爬到神眷者背上,用边境军装行军背囊的带子固定好自己,安叙打开窗户,从窗口“走”了出去。
她没有下坠,只像踩着软绳一样在空中晃悠了一下。细小的电荷托举着安叙——她不知道这种说法对不对,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法用科学解释自己的能力,但是用起来渐渐如臂使指,仿佛一条鱼天生就会游泳。她张开双臂,大地越来越远,身体轻易地浮到树海之上。在这种高度,没什么能遮蔽她的视线,只有天空一望无际。
安叙又被早上的怪异感刺了一下。
“莉迪亚,你有没有觉得……”说到这里她停了停,自己也想不出要如何表述,只得改口道,“你有没有觉得天上怪怪的?”
“要下雪了。”莉迪亚说,皱了皱眉头,“昨天还没有。”
她们看向同一个方向,在很远的地方,铅色的云不断滚动着。它像一条巨大的蛞蝓,缓慢而不停止地向提比斯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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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比斯的边境军在晨光中集合,他们在将军的带领下向最后一个村子进发。
那是边境附近规模最大的村子,在前年兽潮时由两个村落合并而成。当年这一决定成功让大村避免了被攻破的悲剧,不失为明智之举。但也因为这个,村里人几次拒绝接受帮助暂时迁移,觉得固守村中就能幸免于难。
事实上,这样的村子并不少。山窝里的小村庄短视又顽固,还被贵族和教廷们压迫得有被害妄想症,硬催他们搬迁会逼出举村躲进山里的闹剧。今年进展得这么顺利,多亏一个“血安娜”在到处兴风作浪,吓得人们慌不择路,感恩戴德地扑进边境军怀里。这个村子也是,前些天“血安娜”在那个村子一里外路过,留下能让全村人看到的痕迹:参天大树倒了一片,在树林中显眼得好似人脑袋上的一个秃斑。隔天村长迅速递交了申请,求边境军带他们暂避一冬。
简带着队伍到达村中,收拢已经收拾完毕的村民。村民有几百人,老老少少拖着包裹,不识数也分不清左右,浪费了半天才集结成群,勉强能让边境军在迁移中将之围拢保护在内。将军早已把收队工作交给副官,自己躲到一边,生人勿进地抱着胳膊躲清静。
“他们简直比猪倌牧的猪还蠢。”简走在最前面,对副官抱怨,“我宁可被一群异兽围攻!”
“请您等我们回去后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大卫苦笑道。
“说得好像我们来的路上什么都没碰到。”将军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今天的异兽真他娘的多,我还当它们都被吓破了胆。”
“兽潮季毕竟快要开始,这是最后一次护送。”大卫安慰道,“最短再过一周,就要下第一场雪了。”
“最好来快点,我……”
嘈杂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开始只是一声惊呼,很快扩散到整个人群中。不安的气氛开始蔓延,队伍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将军高声问。
“大人!您看头上!”有人喊道。
简抬起头,透过密密层层的树枝,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天空已经被阴云遮蔽。那不是某个雷电异能者召唤雷霆时缠绕着闪电的明亮云块,而是黑沉沉雨云,沉重结实得像一大坨吃饱了脏水的棉花。无数小黑点在云块中穿进穿出,它们是与冰雪相伴而至的冰鸟,翼展足有两臂长,在云上却渺小如蚊蝇。
兽潮季并不是明确的自然季节,而是与天候密切相关、相当于一个季度长短的兽潮泛滥时期。在提比斯,兽潮季从第一场雪开始,大概在十二月中旬。
它提前了。
“吵吵嚷嚷什么!”将军喝道,“你们这群混账,害得我到处跑,秋末都能撞上暴风雨!”
她怒气冲冲地扫视人群,“闭上嘴!所有人听指挥赶快走!谁拖后腿害我们淋了雨,身上的所有东西都给我交出来劳军!”
嘈杂声静了静,不明事态的人开始埋头赶路,大部分人将信将疑,彼此安慰着“是暴风雨”、“没到时候”。他们心里更愿意相信现在是秋末而非初冬,雨云裹着的不是雪,穿行的黑点只是不慎迷路的飞鸟。
“可是大人!”一名老人一脸惊恐地叫道,“这是……啊!”
一簇火焰在他身边爆开,点着了他身边驮行李的山羊。他的家人手忙脚乱地扑火,最后只能把着火的包裹丢到地上,抢救回惊魂未定的山羊。
“当我在放屁啊?”将军不善地厉声道,“看什么看?走啊!”
这下再没人敢说话,近在眼前的威胁让他们无暇顾及别的,匆匆忙忙跑动起来。
枣红色的马蹭了蹭主人的手,躁动不安地喷了个响鼻。简绷着脸走在前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马。这匹马也是被驯化的异兽,它已经感受到了血脉中的扰动。
没有在边境待过的人无法理解兽潮是什么样的东西。潮水是个很贴切的比喻,异兽源源不断如同一个接一个的海浪,同时,它汇聚涌动的速度也像潮水一样肉眼可见。
一头斑犬从林中探出丑陋的头颅,耸动着鼻子。一如月亮推动着潮汐,在不知名力量的推动下,这种往日里不敢袭击大队活人的食尸鬼贪婪而犹豫地看着长长的队伍。将军没等它做出决定,一挥手,弓箭手的箭矢便刺穿了那畜生的头颅。林中悉悉索索一阵鼓噪,斑犬插着箭的尸体往后一缩,没入灌木丛中,随即传来了毛骨悚然的争抢和咀嚼声。
将军并未向那里投掷火球,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双手紧握到关节发白。上一次大兽潮的记忆在她心中浮现,十年过去,她依然记得被鲜血浸透的地面。此时每一分异能都必须谨慎地使用,要以人类之身抗衡潮水根本不可能,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撑久一点,熬到它退却。
云越来越近。
从天空上看仿佛慢吞吞爬动的云层,真到了它的下方才能体会到它的巨大和迅疾。云只是看上去笨拙,它行进的速度与体型完全不符。
他们已经开始奔跑,一群村民被手持利器的军人驱赶,乍一看很像兵痞在仗势欺人,只是军人的脸上紧张之色更甚。不同于一脸麻木地赶路的村民,他们很明白降雪时还留在堡垒外会发生什么。
简已经骑上了马,她冲在整个队伍最前方,像破冰船的尖头一样冲开前路。试探的异兽越来越多,胆大的一些已经围拢过来,凶狠地扑向人群。将军的火焰烧焦了那些胆大包天的前哨,对火焰的天然畏惧让大多数异兽退了回去。树木稀疏起来,再走上一段路就能踏上通往堡垒的小道。
但已经来不及了。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突如其来的寒意。阴云近得吓人,伴随着呼啸的风,乌云仿佛一卷正在摊开的毯子,眼看就要席卷到头顶。远远地他们能望见大雪纷飞,仿佛世界被劈成明暗两边,他们身处的光明世界也即将沦陷。惊恐的村民已经丧失了乱跑的勇气,有人软倒在地。
“大卫!”简沉声道,“我们刚刚是不是路过了那个有大地窖的村子?”
“刚刚路过河谷村,那个树墩往东走不久就能看见房子。”副官回答,“您是想?”
“除了我们,其他有异能的全部回防线去,把能掩盖气味的东西留下。”简快速说,“来不及了,赌一把!”
大卫动了动嘴唇,想说这样太过冒险,然而除此之外的方法注定要牺牲大量平民和士兵,将军不可能同意。他沉重地点了点头,传令下去。
没有异能的骑兵把马让了出来,有异能的士兵和村民中的异能者骑上马离开。他们的离去又引起了一阵骚动,将军纵马绕着人群跑了一圈,用火焰让他们闭嘴。
“我们不可能在下雪前回堡垒了!”她骑在马上大声说,激起一阵恐惧的低语,“河谷村有地窖,你们这里很多人都知道!要想活命都收拾起来赶紧跟我躲进去!雪停后会有人来接我们出去!”
“为什么他们走了!”有人喊道,顿时许多人纷纷响应。
“和这么多异能者一起暴露在兽潮里,你嫌死得不够快吗!”简吼了回去。
就像晶核作为“电池”受异能者需要,异能者也反向吸引着异兽。兽潮中的异兽吞噬同类的尸体,并且不顾异能者会造成更大威胁,疯了一样优先攻击异能者。缺乏自保能力也缺乏遮掩的异能者简直像掉在大街上的珠宝,对上兽潮,甚至不如普通人安全。
“可是,可是异能者都走了,我们怎么办?”又有人尖叫道。
“是啊,谁来保护我们?”
“他们这是要自己跑,把有用的异能者撤走!”
“把我们带出来让我们去死……”
“还不如留在村里……”
附和声响成一片,一道道怨恨的目光投向简。性如烈火的将军并未动怒,戍边十年足够她见识过各式各样的人。她冰冷地扫视回去,这股气势让埋怨声小了下去。
“你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她高声道,“要么在这里继续抱怨等死,要么跟我躲去地窖,我会留下,守在最外面,死在你们前面!”
村民面面相觑,不久,一个个重新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