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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贵从里头出来的时候,林杏刚跟门前的小太监张三聊的热络,这小太监平常都把骰子带在身上,必然好赌,林杏投其所好,自然聊得很是投机。
林杏也不禁暗叹,莫怪宫里的女人无所不用其极的争宠,记得上回便是云贵人亲自过来,这些守门的小太监都不乐意搭理。
昨儿云贵人刚侍了寝,今儿自己这个浮云轩的奴才都能跟他们搭上话了,可见有多势力。
在乾清宫当差,头一样就得会看风向,这样才能得了好处,还不至于得罪人,昨儿皇上招了浮云轩的云贵人伺候,今儿一早,成公公跟前的李长生特意来打过招呼了,说浮云轩要来送吃食,哪还有不明白的。
昨儿皇上之所以招寝,说白了,不就是云贵人做的的那个萝卜丝饼,合了万岁爷的脾胃吗,一招灵儿自然得续上,这宫里没有傻子。
故此,张三一听林杏说是浮云轩的,便忙叫李四把菜接了过去,自己这儿跟林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闲话。
本来不怎么瞧得上林杏,莫说林杏一个低等太监,就是浮云轩的云贵人来了,对他们这些御前当差的奴才们,也得客客气气,不赏几个好处,想传话进去,门儿都没有。
却没想几句话过来,这小子竟是同道中人,说起赌局里的事儿头头是道,一听就是高手,勾的张三恨不能这会儿就跟他支桌子赌一局,对她说的赌运好更是半信半疑:“你小子可别吹牛。”
林杏一拍胸脯:“我林兴一口唾沫一个钉,从不吹牛,我这手气可是出了名儿的旺,不信你问问顺子,他可是瞪眼瞅着我赢钱呢。”
顺子忙点头:“林哥哥的手气最旺,压什么出什么,那晚上大杀四方,赢的周来根儿裤子都输了,林哥哥心眼儿好,怕周来根大冷的天跑出去冻死,才把裤子还给他。”
张三笑道:“周来根儿这狗奴才,手里统共没几个钱,还偏喜欢往赌局里头钻,上回钻到我们这儿来,让我一脚踹了出去,抖落出两串铜钱就敢上桌,当我们这儿是穷鬼呢。”
说着,看向林杏:“你要真有本事,这么着,回头撺了局儿去叫你,好好的玩上几把,只不过,咱这丑话可得先说在头里,我们这赌局压得大,一两串钱就算了,还不够丢人的呢。”
林杏嘿嘿一笑:“那是,那是,哥哥们都是御前的红人,平常得的赏儿都不知有多少,玩的自然也大,小的虽月例不多,好在差事当得好,主子也赏下几个银子,给哥哥们凑个手还成。”
张三呵呵笑道:“成,就这么说定了,回头你听我的信儿。”
两人这正说着,瞧见成贵打里头出来,连忙站好。
林杏躬身上前:“小林子给总管大人请安。”
成贵瞧了他一眼,颇有些意外,倒没想到浮云轩来送吃食的是这么个眼生的奴才,还以为是昨儿晚上的郑贯呢,不禁道:“怎么是你俩,郑贯呢?”
林兴眼珠转了转:“郑爷爷昨儿着了寒,有些咳嗽,娘娘体恤,让他回屋歇着去了,瞧着奴才两个闲着,便派了差事。”
成贵听了忍不住笑了:“你这小子倒会说话,得了,算你们两个有造化,万岁爷传你们进去问话呢,跟咱家进去吧。”
成贵一句话林杏险些晕过去,本来想的好好,就送个萝卜卷,之多也就在御前总管成贵跟前说上两句话,谁想,皇上竟然抽风要见自己跟顺子,这要是一下子认出自己就是昨儿晚上偷嘴的小太监,自己的小命还不交代了。
想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成贵倒不觉什么,这宫里的奴才,除了御前当差的,能时不时见着皇上,外头这些当差的小太监,大多一辈子连皇上的影儿都没见过,这忽得了召见,自然会怕,便道:“不用怕,皇上问什么答什么,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万岁爷不会怪罪你们的。”
林兴心说,谁怕这个啊,可到了这时候怕也没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林杏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皇上不记得自己了,或者,昨儿根本没看清楚自己长的什么样儿,毕竟脸上蹭的都是灰,想瞧出本来模样也不易,倒是这声音得想法儿遮遮。
一边儿琢磨,一边儿跟着成贵往里走,从进了大殿,林杏跟顺子俩人就没抬过头,进了暖阁,两人扑通就趴跪在地上:“奴才林兴,丁大顺给万岁爷磕头。”
林杏眼睛直勾勾盯着地上的金砖,生怕皇上听出自己的声音,特意捏着嗓子喊的。
皇上瞧也没瞧,只是开口道:“这个萝卜卷可是云贵人亲手做的?”
熟悉的声音,仿佛比昨儿晚上更威严几分,冷淡淡的辩不出喜怒。
林杏定了定神儿,捏着嗓子道:“回万岁爷,是我们贵人娘娘亲手做的,说萝卜宽中下气,便想起了这个吃食。”
大概觉得林杏的嗓子有点儿刺耳,微微皱了皱眉,挥挥手:“难为这奴才倒记得清楚明白,赏。”
林杏跟顺子急忙磕头谢恩,跟着成贵出来,林杏终于松了口气,一阵风过来,忍不住打了激灵,这么冷的天竟吓出了一身冷汗。
却听成贵道:“你的嗓子怎么了?刚不还好好的吗。”
林杏忙道:“奴才有个毛病,一紧张,声音儿就变。”
成贵摇头失笑,叫旁边的李长生送他们出去。
到了外头,李长生皮笑肉不笑的拿出两个银锭子,在手里掂了掂:“你们俩今儿倒是好运气,这些日子万岁爷可是连臣工们都没见,却召了你们俩奴才面圣,还放了赏,你说,你们俩是不是祖坟都冒青烟了啊,这是万岁爷的赏,拿着吧。”
嘴里说拿着,却没给他们的意思。
林杏心里骂了一句,你他娘这不明点儿的想雁过拔毛吗,心里骂着,脸上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凑过去:“李公公就别寒碜奴才们了,奴才们哪有这样的福气,要不是李公公在皇上跟前帮着奴才们说了话,万岁爷日理万机的,哪有空见我们这样的奴才呢,所以说,这赏也该给李公公才是。”
林杏几句马屁拍的李长生异常舒坦,看了林杏一眼:“你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得了,既是万岁爷赏的就拿着吧。”说着两锭银子丢给了林杏,假模假式往回走。
林杏急忙拦住他,把银子塞到他袖子里,低声道:“以后还的指望公公多提点着奴才们。”李长生咳嗽了一声:“都是当差的,自然该互相提点。“这才转身回去。
林杏暗暗啐了一口,你大爷,敢在老娘跟前充大爷,以后等老娘混上来,这声大爷让你小子成倍的叫回来,把剩下的一锭银子死塞给顺子:“拿着吧,万岁爷的赏。”
顺子忙推了回来:“这是万岁爷赏林哥哥的,我不要。”
林杏白了他一眼:“废什么话啊,让你拿就拿着,这点儿小钱儿,你林哥哥还没瞧在眼里。”
见顺子仍执拗的不要,叹了口气:“我就孤身一人儿,不比你,还有亲娘妹子得养活着,你不是还想买院子吗。”
顺子:“林哥哥宫外没亲人了吗?”
林杏心说,谁他娘知道有没有,最好没有,有也跟自己没干系,摇摇脑袋:“没了,我们林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死绝了。”
顺子还是不收,林杏没辙的道:“就算我存你哪儿的,哥哥不仔细,你帮哥哥收着。”这小子才收了起来。
林杏不禁抬头看了看天,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当坏人,这好人实在的不好当啊,自己难得当一回,这费劲的,白给钱还让人嫌弃,往哪儿说理去啊。
眼瞅雪又落了下来,忙催着顺子往回走,刚到御花园,瞧见前头不知谁堆了个雪人,胖墩墩怪可爱。
顺子毕竟还是个孩子,一瞧见雪人什么都顾不得了,撒丫子就往前头跑,都没瞧见侧面出来的人,林杏想叫他已经晚了,顺子一头撞到了头先的老嬷嬷身上。
那老嬷嬷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哎呦,哪个挨千刀的,这是要撞出我的肠子来啊。”缓过来,一把抓住顺子:“你个狗奴才,没长眼怎么着。”扬手就是两嘴巴。
老婆子力气极大,两巴掌过来,顺子的脸都没法儿看了,却仍不解气,扬起手还要打,林杏忙跑过来:“嬷嬷高抬贵手。”
那嬷嬷瞧了林杏一眼,哼了一声:“怎么着你还想帮他求情不成,你若求情也不难,只要替这狗奴才挨我十巴掌,今儿的事儿就算完了。”
顺子听了忙跪在地上磕头:“嬷嬷,嬷嬷您就打奴才吧,是奴才冲撞了您,跟林哥哥没关系……”
那老婆子可不客气,抬手又是两巴掌,直打的顺子顺子两个嘴角往下淌血。
林杏恨不能一拳结果了这刁婆子,出手真他娘毒,却知道,自己要是冲动的话,怕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可让她这么眼睁睁看着顺子挨这老婆子十巴掌,估摸顺子的命也去了大半,这宫里的嬷嬷都是打人的行家。
忽瞧见这婆子脸上的白斑,生出一个主意来:“嬷嬷,手下留情。”
老婆子停下手,撇了他一眼:“怎么着想通了,愿意替这奴才挨打。”
林杏摇摇头,见老婆子刚要抬手,忙道:“嬷嬷是否喜吃生食?”
老婆子愣了愣,阴沉沉的看了他半晌儿:“你怎么知道?”
林杏知道自己蒙对了,笑道:“奴才还知道嬷嬷睡觉的时候喜欢磨牙,并时常肚子疼,尤其肚脐周围更疼的厉害。”
老婆子没说什么呢,旁边的小宫女忍不住惊呼一声:“嬷嬷这小太监说的一点儿不错,可见知道您老人家的病……”
小宫女话未说完,就挨了老婆子一嘴巴:“多嘴。”
林杏暗骂这老婆子变态,老婆子打量林杏几眼:“你这张嘴到会说,就不知要是舌头没了,还说不说的出话,你当老婆子是你个狗奴才几句话就能忽悠的不成。”
林杏却不怕:“嬷嬷自己的身子,自是比奴才清楚,嬷嬷如今食量宽大,却面黄肌瘦,脸生白斑,这是虫疾之症,若不尽早驱虫,待那些虫子掏空了嬷嬷的身子,便大罗金仙下凡,怕也救不了嬷嬷了。”
林杏几句话真把这老婆子吓唬住了,后头的小宫女战战兢兢凑上前:“嬷嬷,这狗奴才说的有理,太医不也说您肚子里虫子吗,药也吃了不少,就是总不见效,既然这奴才瞧了出来,不如问问,说不定他有什么偏方呢。”
这老婆子不是别人正是钟粹宫,慧妃跟前的管事张嬷嬷,自来有个怪癖,喜食生食,越是带着血筋儿的肉越喜欢,以前年轻倒不觉得什么,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越发不舒坦。
吃的越来越多,人却越来越瘦,早上起来还时常腹痛,有时候疼起来,在炕上打滚。也找太医瞧了,都说是有虫子,开了驱虫的汤药,吃了不知多少,就是没见打下来一条虫子来,这一晃都闹小一年了,近几日越发闹得厉害,不想被这个小太监瞧了出来。
听了小宫女的话,张嬷嬷有些心动,要是这小太监真有什么偏方,自己倒不用受罪了。
想到此,脸色略缓了缓问:“莫非你能治我的病?”
林杏点点头:“能治,只嬷嬷饶了奴才们,奴才就能把嬷嬷肚子里的虫子驱出去。”
张嬷嬷眼睛一亮,却又闪过利光:“太医的方子,我可是吃了不少,没见有效的,莫非你这奴才比太医都能?”
林杏忙摇头:“奴才无能,只不过奴才小时候也得过虫疾,也吃了不少药,却都不管用,凑巧来了个游方和尚,走渴了,进我家讨口水喝,见我坐在院子里,就说我肚子里生了虫,给了我娘一个草头方儿就走了,不想吃下就好了,刚见嬷嬷脸上的白斑,跟奴才小时候一个样儿,才猜出嬷嬷肚子疼的。”
“什么草头方?你给我说说。”
林杏:“方子极简单,只把摈榔碾成细末,加上朝着东边儿长的石榴根儿煎成汤喝下就成了。”
老婆子虽半信半疑,却想着不如回去试试,万一有用呢,至于这撞了自己的奴才,打了几巴掌气也消了大半,便瞪了顺子一眼:“还不滚,等着领赏呢。”
林杏一听哪还会留在这儿找打,抓住顺子一溜烟跑了,等她停下来,顺子急忙问:“林哥哥,走错了,浮云轩在哪边儿呢,这里是北六所。”脸肿的老高,说话都不利落了。
林杏抽出自己的帕子,包了些雪,系住塞给顺子:“先用这个捂着,等那老妖婆走了,咱们再回去。”
顺子接过按在脸上:“干嘛要等她们走了?”
林杏:“不等她们走了,让那老妖婆知道咱们是浮云轩的人,过后不定有什么麻烦呢。”
顺子一愣:“林哥哥不是帮那嬷嬷治病了吗,她怎么还会找咱们麻烦?”
林杏翻个白眼:“你傻啊,那老妖婆都把你打成这样儿了,我不治死她算便宜的,还帮她治病,想得美。”
顺子眼睛努力瞪了瞪:“那刚哥哥说的那个方子?”
林杏嘿嘿一笑:“那个方子是驱虫没错,只不过得有药引子,刚我一害怕,忘了把药引子告诉她了,至于结果,没准能打下来几条虫子,只不过得折腾几天了。”伸手把顺子的嘴巴合上:“赶紧按着,一会儿回去,我给你抹上药,睡一觉明儿就好了。”
眼瞅着那帮人没影儿了,林杏才带着顺子回浮云轩,刘嬷嬷一瞧顺子的脸,吓了一跳:“这可是怎么了,难道是万岁爷不喜,降罪了?”
林杏摇摇头:“不是皇上,是半道儿遇上个老妖婆,顺子不小心撞了她一下,那老妖婆一发疯,打了顺子几巴掌。”
“老妖婆?长得什么样儿?”
林杏想了想:“面黄肌瘦,大肚子,一脸恶相,嘴角有一颗老大的痦子。”
刘嬷嬷脸一白:“这可是钟粹宫的管事张嬷嬷,跟着慧妃娘娘一起进来的,宫里有名的厉害角色,若底下的宫女太监犯了错撞到她手上,不死也得扒层皮,顺子只挨了几巴掌,倒是运气呢,只不过得罪了她,怕咱们娘娘要有麻烦了。”
林杏:“嬷嬷放心,那老妖婆不知我们是浮云轩的,走的时候,我特意从北六所那边儿绕了一圈。”
刘嬷嬷松了口气,点了点他:“你这小子,当真坏透了。”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坏透了?这才哪到哪儿啊,回头得机会,看自己怎么折腾那变态的老妖婆,钟粹宫了不起啊。忽见刘嬷嬷怀里抱着个精致的小木盒,即便盖的严实,也隐约透出股子诡异的香味儿来。
刘嬷嬷见她盯着自己怀里的盒子,用袖子掩住,掏出个荷包递给他:“这是娘娘赏给你的,交代你不用理会别的差事,刚乾清宫递了消息,今儿晚上十有*,万岁爷还招咱们娘娘伺候,你快着回屋歇歇,娘娘吩咐今儿晚上让你跟过去,可有的熬呢。”撂下话喜滋滋的走了。
顺子见林杏脸色阴晴不定,小声道:“林哥哥想什么呢?”
林杏把刘嬷嬷的荷包递给他:“帮我收着吧,这浮云轩怕要待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