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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不知道,丰姨娘心里是最清楚,人人都以为大奶奶不愿意认新六奶奶做妯娌。只因大奶奶是公侯人家的嫡出大小姐,六奶奶是江南小门小户出身的织娘,到了侯爷寿筵之时,大奶奶便不愿意带她在身边与各府的诰命夫人们应酬,是怕丢人。
其实大奶奶并不是如此的。
先前的六奶奶出身高贵,可是于大奶奶又有什么好处?现在的六奶奶出身不好,于大奶奶又有什么坏处?
不过是妯娌,面子上的情罢了。女人能靠的不外是娘家、丈夫和儿子,与小叔和小婶间其实没有多少干系。特别是这两兄弟一直不大亲近,她更没有必要多管。
大奶奶虽然身为武定侯府的当家奶奶,表面上风光无限,可是府里的大事却还是要听侯爷和大爷的,当然还有宫里的那位贤妃娘娘。他们都正在为六爷重新说亲,对外并不承认府里已经有了六奶奶,根本不会同意六奶奶在寿筵上出现。
只是六爷一直扭着,谁也犟不过他去,于是这恶人却要大奶奶去做。
可是若要将六奶奶完全排除在寿筵之外,六爷那里又不好交待,到时候要闹的还是大奶奶。
不论怎么样,大奶奶都是极难的,而且只要有一点点的差错,所有的责任又都要大奶奶来承担。是以大奶奶方才煞费苦心地想出这样一个办法:如此六奶奶不会出现在寿筵上,而六爷也说不出什么。
眼下,度六奶奶的神色和话语中的意思,竟然是真心愿意的,再一想六爷果然也没再闹什么,终于替大奶奶放下心,笑嘻嘻地道:“本来夫人打算借用一个六奶奶小厨房的江南厨师做几样小点,可是怕耽误了六奶奶的餐饭,六爷会不愿意,又胡闹了起来,寻思再三还是没有提,只在外面又请了酒楼里的江南厨师。
这时管厨房的齐娘子也陪笑道:“那一次我们厨房犯了大错,惹了六爷六奶奶,连管事的都重新换过了一遍呢,哪个再不小心谨慎的!”
云娘原也知道玉瀚那一次闹得很大,如今才知道比她想得还要严重,脸便红了,“大嫂要用,只管来说,不必管他,只悄悄与我说一声就行了。至于厨房,又何苦换人,只告诉了他们道理就行了。”
丰姨娘便笑道:“六爷生了气,我们夫人哪里能轻轻放过?自然要好好训戒一番的。”又对那媳妇喝道:“如今你们也别瞧着六奶奶好性儿,便欺负上去,待大奶奶知道了,定不会轻饶。”
那媳妇连说不敢。
突然间便听传来一阵阵的鼓乐声,丰姨娘便道:“今天叫了两个戏班子,并府里新买来的小戏儿,现在都唱了起来,我们在这里尚能听得到呢。”细听了一会儿,“第一场是满床笏。”语气里颇有些想往。
云娘因与玉瀚看过不少的戏,所以也知道这一出,又因玉瀚早说待祖父生辰过了,便再带她出去玩,倒不怎么遗憾此时不能在厅堂里。见了丰姨娘如此,便歉意道:“都是我,才累得你不能在前面看戏。”其实若是早知道大嫂的意思是让自己在这里混个差使,并不必拖着丰姨娘来的。
丰姨娘便赶紧笑道:“其实我就是在前面,又哪里能真正闲下来看戏?只怕比现在要忙十倍,连听也没空听呢。”一眼见那个管事媳妇依然在下面站着,便挥手,“你只管忙着去吧,倒不必在这里陪我们。”那媳妇便千恩万谢地走了。
又好奇地问:“六奶奶,江南那边可也喜欢看戏?”
“自然都喜欢,”云娘便将吴江县盛泽镇上每逢有戏班子来唱戏时戏场内外的情景说给她听,后来两人便又说到了看过的戏,云娘一时不防头,便将玉瀚专门带她去看戏的话露了出来,自己立即便也知觉了,又赶紧停住了话头。
丰姨娘依旧还是笑,但神情也未免有些寂寥,“六奶奶也不必瞒着,如今六爷对奶奶这样,整个府里谁心里不知道?只是我虽然不过是个旁边人,但也难免替我们夫人不平,大爷自年后出来了,才来家几回?”
又告诉云娘,“先前我们大爷被囚的时候,我们夫人在家里独立支撑,有多不容易谁能明白?外面的人不知道,只当大爷过得苦,我们夫人在家里享福。但其实大爷虽然被囚着,但家里每一旬都要打点吃食衣裳进去,身边一般有丫头婆子们服侍着,这几年,每年都要抱回来几个孩子,大奶奶却都与自己亲生的一般养在身边,还不够贤惠?”
云娘自然也在忖度丰姨娘,按说她是大爷的妾室,再怎么样也会对大奶奶有些心结的,但平日里却见她对大奶奶十分地忠心,就是如今难得的一点空闲,也不忘记向自己诉说大奶奶的不易,只怕自己因为今天的安排而心生不快;又真心替大奶奶报不平。
因此也试探着问:“你家里的哪的?什么时候跟了大嫂?怎么又给了大爷做旁边人?”
丰姨娘便道:“我原是夫人娘家的家生奴婢,十来岁的时候便选到了夫人身边做丫头,后来夫人出嫁了,我也跟着来了武定侯府。到了放出府的年纪,夫人舍不得我走,我也不愿离了夫人,夫人便做主让我做了大爷的屋里人。”
所以丰姨娘从根本就是与大奶奶是一伙儿的,对大奶奶比对大爷还好,行动替大奶奶报不平。云娘能说什么,只得笑道:“你果真是真好的,我瞧着大奶奶待你和自己的亲妹妹一样。”
丰姨娘竟也赞成,“大奶奶待我果真是极好的,只是我自己没福气,也没生下一儿半女。”
云娘便又笑道:“你一向对峥哥儿好,峥哥儿将来不也一样孝敬你?倒没有什么可叹的。”
又说了一会儿,云娘又似无意地问:“当年母亲过世时,你是不是也在嫂子跟前?”自从知道厨房的差使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云娘倒想起了另外一事要在丰姨娘面前打探听。
“那是自然的,那时我们夫人嫁过来也没有多久,刚接了府里的家事,又日日在婆婆面前服侍,就连后事也都是我们夫人一手操办的。”又回想道:“那时的白事办得极体面,只送葬那日,太子都亲来送了呢,更有无数官员沿路设灵棚祭吊……”
云娘听她讲了半晌,慢慢地又问:“那当年母亲的嫁妆单子什么的是不是早就没有了?”
丰姨娘便笑道:“六奶奶才到我们府里,不知道我们府的规矩。我们府已经上百年了,不用说正房夫人的嫁妆单子,就是买到府里妾室的文书,并库房里的帐目,都开列得一丝不错的存在一个专门的小库房内,无论什么时候想查便都能查到。”
但此时她亦觉出来,便问:“六奶奶是想查什么呢?”
云娘便佯笑道:“前两天与玉瀚收拾母亲留给我们的东西,一不小心将帐单子弄污了,有一处看不大清,见了你就随口问了一问。”
丰姨娘便笑道:“这有什么,六奶奶只管打发人叫我,拿了帐本给六爷六奶奶抄了,只是还要把原帐送回的。”
云娘听了暗喜,却也不肯如此托大,便道:“既然如此,待明日我命人过去请丰姨娘借了帐本,拿回芍药苑抄好后再送回。”
丰姨娘便满口地答应。
两人正闲话,突然从前面急忙跑来几个丫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皇上来了,传六奶奶过去见驾呢!”
云娘听了要去见皇上,当时便唬得三魂五魄怕都不全了,立在当地呆住了。
倒是丰姨娘毕竟是见过许多大场面的,便赶紧推云娘,“六奶奶,皇上既然传你过去,便应该赶紧过去!”
云娘便推得醒过神来,便急忙问道:“我又没见过皇上,可怎么行礼称呼呢?”原来她在盛泽镇上自然是极懂情礼之人,但是进侯府却不够用了,玉瀚便要李嬷嬷前来提点了许多事,现在突然间便要见驾,更不知如何是好呢?
丰姨娘却也是不知,便也慌,“我也没见过驾,”又道:“不如赶紧打发人去问我们奶奶?”
云娘此时却慢慢冷静下来,“来不及了,我还是先过去吧。”平日家里来的客人要人久等尚且不对,眼下天底下最新尊贵的客人到了家里,又让她出去见面,她自然应该赶紧出去才好。
可是,丰姨娘此时却又拉住了她,“六奶奶,你的衣裳……”
原来,云娘为祖父的生日这一天早早在京城最有名的铺子里做了一套极富丽的衣裙,又备了贵重的首饰,穿戴出来再不至于丢了武定侯府的体面,只是后来却被安排到厨房里管事,再见不到外人,又恐厨房里沾上脏东西,所以便没有穿出来。
眼下她只随便穿着一件湘妃色的窄裉袄,石青的裙子,戴了一两件寻常的金饰,就连也一张脸也只在唇上抿了点淡淡的胭脂,仿佛在盛泽镇上时日常的装扮。
这般模样,实在不适合见客人的,尤其这客人还是皇上,但只是那些考究的衣裳首饰现在还都在芍药苑内,要回去换,加上来回路程,总要半个时辰。是以云娘踌躇了。
可此时,已经又来了第二波的丫头来催,其中又有一人走到近前向云娘道:“六爷特别让我告诉奶奶,不必怕的,只当是奶奶娘家的老人家。”
云娘的心便定了下来,有玉瀚在呢,何况玉瀚还告诉自己人不必怕,那就果真不必怕的。再一想皇上也不过是人,且是个老人家,自己先前还与玉瀚闲话时说过呢。便随着那些丫头们去了前院。
走到仪门时,正遇到了大奶奶,原来她们在后院也听了消息,便都赶了出来。大奶奶见了云娘的装扮,便立时急了起来,“这可怎么是好?我倒是让人备了衣裳随时可以换的,偏我的衣裳你又穿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