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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了十五,月亮还是又大亮,隔着窗纸照了进来,屋内的一切都清晰可见,汤巡检便径直走过来打开帐子递过一样东西,“我是来还这把刀的。”
云娘早忘记了那把刀,接过来道:“原来还留着呢。”
“亏了这把刀救了我们,自然要留着。”说着,人便上了床。
云娘怔了一下,但再想到昨天两人挤在那样窄的一张小竹榻上,现在倒也不必再撇清,更何况她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将来定是他的人了。便向里面让了让,觉出昨天闻惯了的气息中又加了淡淡的药香,又问:“你伤口还疼吗?”
“不要紧,都是皮肉伤,过两天就好了。”说着将她整个抱在怀里,双手也不老实起来。
云娘大窘,按住衣襟,明明夜里他很矜持的,现在怎么会这样,便低声道:“既然都睡不着,我们好好说话。”
“不成,今天一定要把事情做成了。”
男子的手那样有力,云娘抵挡不住,却也不肯放弃,“还是等成亲之后……”
“我们已经成亲了,”说着又进了一步,“而且我是怕你又反悔。在竹林里你差一点就自己跑了,到了你家,你就躲了起来,整整一天也没见到你的面。”
“我先前是反悔了,但现在已经想明白,我要嫁你,无论你去哪里都跟着你走。”云娘说着,又难免担心地问:“你的亲事,不要先禀告祖父吗?”
“我先前成过一次亲,就是祖父做的主,现在我已经二十有五了,总该能自己为自己做主,”汤巡检十分肯定,“我回去就遣媒来,再给祖父写信告诉他老人家,把说亲的都推了。”
云娘听了他语气里的肯定,倒也放下心来,汤巡检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便又软言求道:“我已经答应了,你快放手吧。”
汤巡检便笑了,“我来时很担心,便想成了事让你记得我们已经拜堂成亲了,再无可反悔处。现在见了你倒放了心,只是……”他说着将最后的一道藩篱也攻破了,将云娘抱在怀里,“只是我现在停不住了!”
明明那样自持的人,眼下却如疾风暴雨般地猛烈,云娘被禁锢在下面动不得,轻轻张开眼睛,就见他的脸已经微微扭屈,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又赶紧合上,心里却爱煞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臂迎了上去。
两个人先前就相互喜欢着,又有昨日的特别经历,现在一经相遇,真是干柴遇到了烈火,忽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只是他们固然已经拜堂成亲,但现在总还未在大家面前过了明路,又是夜里悄悄到了一起,总还是要遮掩行迹,并不敢出一点声音。只是这样的隐忍,反又使得他们所有的兴奋都被压抑在内里,便更是激动难耐。
待天火烧过,两人身上都汗淋淋的,拥在一处舍不得分开,喘息方定,云娘忍不住道:“昨天你明明那样守礼,我才许你进来,竟不知羞!”
“我是不知羞,可你昨天不是答应了?可见不知羞的并非我一个!”
云娘最怕提昨夜的事,她自己再不好意思回想当时,也不知那时她怎么就那样大胆呢?现在一听便急了,在汤巡检的肩上咬了一口,“叫你胡说!”
“或许还真是我胡说,”汤巡检略用了点力,再将两个人合到一起,“我是比你不知羞一些,但现在你不觉得说什么都晚了吗?”
暴风雨过后,一切平缓下来,鱼儿游入了水中,欢快地摆着尾巴;鸟儿飞上了天空,舒畅地振着翅膀;云娘轻轻地哼了一声,原本带了些指责,可声音出来时却那样娇媚,不只那人听了骨头都醉了,就连她自己也酥软了下来。
夜愈发地深了,云娘轻轻地推着身边的人,“你回去吧,我在家里等着你遣媒提亲,然后我们就能日日在一起了。”可汤巡检却不起,依旧与她在缠在一处,“我已经睡够了,这一夜我要把先前我们应该做,而却没有做的都补上!”
云娘吃吃地笑了起来,“我怎么觉得你好贪得无厌呢?”
“不许笑,”可是他自己却笑了,“我已经三年多没碰过女人。”
云娘恍惚听人说汤巡检的太太难产而亡,算算时间,从他太太有身孕起到现在正好三年多了。
其实尽管身边没有女人,可是不管盛泽镇也好,沿河的府城、县城、其他镇上都能找相好的女人,或者随便用几百个钱便能风流快活一番。
男子在外面行走,哪里能没有些露水姻缘,家里的老婆再厉害也管不了。
可是汤巡检却从不会做那样的下流事,云娘却是相信的,而且他还答应了以后也不会纳妾。想到这里,她便愈发温柔,轻轻地抚着他的脸,“今后,我什么都由着你。”
怀中的女子是自己最喜欢的,又是从没受过的似水柔情,汤巡检便觉得他从小到现在从没有这样快活过,他侵略、他占有、他奉献、他回报……
云娘便也融化在款款温情之中,颠鸾倒凤之后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便知道自己起晚了。
日日织锦的习惯早已经养成,她好多年没有这样晚起了,夜里又有这样的事,马上便觉得心虚,也不顾身子又酸又软,赶紧穿了衣服出来,进了正屋,见娘的桌子上罩着一个竹笼,便知道大家都吃毕了,给自己留的饭。
杜老娘见了女儿便笑道:“从没见你睡到这样晚,想来还是吓坏了,魂都没全回来。待接了媒人,我们一定要去灵运寺上香,请观音菩萨保佑,经此一难,再就遇难呈祥,一帆风顺,平安到老。”说着揭了竹笼让云娘坐下吃饭。
娘不知道昨晚的事,云娘放下心,又见家里只有东厢房还响着织机声,爹和哥哥嫂子们都不在,便问:“人呢?”
杜老娘便道:“汤巡检一大早吃了饭便要走,说是他已经几天没有回巡检司,恐人担心。你爹让你大哥二哥和三弟去送,回来时顺便再采买些酒菜,你两个嫂子一个去买鱼,一个去摘菜,你弟妹织了半夜睡下还没起。”
云娘应了一声,便坐在桌旁拿起碗吃饭,就听娘说:“汤巡检想来住不惯我们家的床,我一早瞧着他眼睛都是红丝,想来一夜没睡好。”
云娘一听,赶紧将头低得更低,只专心吃饭。
杜老娘便又道:“人家是官身,平日里一定住着高楼广厦,床上铺的一定是绫罗绸缎,再熏了什么香的,我们家里这样的俭薄,哪里能看得上?这一夜还不知是怎么熬过去的呢。”
又埋怨杜老爹道:“我原说昨天晚上汤巡检醒来后,便找船送他回去,巡检司里的人指不定怎么找他呢,可你爹偏要留他在家里过一夜,说是方便养伤。一夜没睡养什么伤,伤不会更重就好!”
云娘就差一点把头埋进碗里,不免觉得羞愧,又嫌娘啰嗦,可是眼下显然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恰好见杜老爹从外面走了进来,便赶紧起身叫了一声“爹,可是出去蹓弯了?”
杜老爹笑道:“正是,我从村头看汤巡检上了船方回来。”
杜老娘便笑道:“明明不放心,就亲自去送了又能怎么样?偏要拿着岳父的款儿不肯去,其实一样是跟在后面看着的!”
杜老爹被揭了老底,便用鼻子哼了一声道:“汤巡检虽然是官,但是既然说了要明媒正娶我们家云娘,那我就是老泰山,怎么能去送一个小辈呢,那岂不乱了伦常!”
又向杜老娘问道:“今天媒人来提亲,家里酒席预备得怎么样了?”
杜老娘又笑,“你可是老背晦了,汤巡检前脚才走,媒人就是来也要用一会子功夫,何况买东西的没回来,摘菜的也没回来,拿什么做酒席?”
杜老爹吃了老伴的排揎,却一点也不恼,只在屋子里又转了一圈道:“这箱笼柜子上面是不是有灰尘,都抹一抹才好。”
云娘只得道:“爹,我娘每日不是都抹一回的,哪里有灰尘?您老还是坐下歇一会儿吧。”
正说着,大嫂挽着一大篮菜回来,接着二嫂一手拎着两条鱼,一手拿着几根藕也进了家门,再过一会儿,杜家三兄弟提着酒肉也回来了,杜老娘便带着两个儿媳妇整治起来,只是口里说的也总不离汤巡检。
云娘便有些坐不住,起身去了东厢房,让正织绸的薇儿歇着,自己织了起来。素绸并没有花样,最是容易,云娘正好一面织一面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自己和离出了郑家竟然不到一年就要再嫁了。
而且要嫁的人比先前好得多,又是她真心喜欢的,一时便也盼着早日成亲,一时又想到汤家的门第,汤巡检先前的太太和他祖父为他定下的亲事,又免不了有些心虚。
一缕思绪,正在千回百转之间,就听朱嫂子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便从半开的窗子向外看去,就见她穿红着绿,头上插着一只大金簪,脸上擦着厚厚的脂粉,手里挥一条织金蝴蝶妆花纱帕子,笑着说:“喜事,喜事,天大的喜事!”便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来。
亲事早已经说定了,只是再经媒人说合一回,故而并无他事,杜老娘便带着三个儿媳妇请朱嫂子吃酒。朱嫂子吃得醉醺醺的,便一定要去寻云娘说话,趔趔趄趄地到了云娘的房里拉了她的手道:“嫂子从来没看走眼过,只我们云娘的品貌,在我们盛泽镇里也要数第一。俗话说‘金子只有金子换’,你果然要强得对,汤巡检竟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地抬回去,朱嫂子真真是没想到啊……”
云娘见她说话已经颠三倒四了,又不好请她吃茶,便只得倒了杯水送了上来,“朱嫂子,润润喉吧。”
“好,再来一杯!”朱嫂子便端起杯子一口倒了进去,她大约还以为在吃酒呢,“现在大家统不知道,等消息在镇上传了开去,不知有多少人家的小娘子要哭昏了呢!”
又含糊地道:“张举人的娘子曾许了我十两银子的说媒钱哪!刘老板的小女儿还送了一支金钗让我帮着说合呢!还有李家……”最后又一拍大腿道:“其实那些人家的小娘子家里也好,长得也好,除了不会织锦也不差些什么,也不知汤巡检是什么眼光!”
云娘暗笑,恐怕盛泽镇的人都会这样想的吧,但是自己与汤巡检间的缘由又哪里是他们能明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