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守得云开

一枚铜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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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九章守得云开

    那两人也被撞得恼怒,还想上前,外面被拖住的家丁赶到,两人要逃,已逃不出去,被摁倒在地捆了起来。

    谢嫦娥扶着陆正禹,手上已沾血,她颤颤抬头对人说道,“快去拿药,快去。”

    陆正禹已没力气走到椅子上坐下,直接坐在地上,脑袋有些昏沉,脸色更是惨白。他看着谢嫦娥,只能依稀看出个人影,“你有事没?”

    “我很好,我很好。”谢嫦娥拿出帕子给他捂住,手止不住发抖。

    陆正禹又看常青,“你有事没?”

    常青愣了愣,摇头。她也从怀里拿住小帕子,递给母亲。默然许久,又听他说道,“我没有带夜明珠回来,太匆忙了。”

    常青蹲在一旁,沉默片刻,才道,“你回来就好。”

    陆正禹和谢嫦娥皆是一愣,常青坦然看他,“你回来,娘就不会难过了。”

    ——她也不会难过了。可这种话她说不出口,即使没说,也见他苍白脸上露了笑颜,温和又欣慰。

    像能暖了人心。

    像能化了冰川。

    常青避开他的眼神,若有所思。

    外面的动乱也停歇了,残兵逃的逃,擒的擒,宅子一片凌乱,但恢复了平静和安全,倍受惊吓的众人还是无法安定下来。

    齐妙紧抱着儿子,见女儿还跟着世子,便去找小女儿和陆芷。

    小玉看见母亲离开,也要走。手却没松开,她说道,“世子哥哥放手吧,我要去找我妹妹。”

    魏临说道,“可能还有危险,你不要离开这,这里有护卫,会保护好你的。”

    小玉摇头,“妹妹还不知道在哪里,我不能只顾自己的。爹爹走的时候说了,要我照顾好弟弟妹妹。”

    魏临顿了顿,“我跟你一起去。”

    永王妃听见这话,沉声,“你站住。”她吩咐两个侍卫跟着小玉去找人,又对儿子说道,“你不许去,好好待在这里。”

    魏临不放心,想要跟去,却被母妃拦住。他瞧着小玉,终于是放了手,看她跑开,越跑越远。

    院子里到处都是死人,小玉心惊胆战跑了一段路,小小的绣花鞋都沾上了血。她颤巍巍往前跑,越跑越慢。侍卫见状,干脆抱起她往前走。

    齐妙抱着人跑不动,边走边喊。斐然也在喊着妹妹名字,可怎么都没人答话。他惊怕地环着母亲的脖子,声音也在发抖,“娘,妹妹去哪里了呀?”

    “在和你玩捉迷藏呢。”齐妙安抚着儿子,却没发现自己的嗓音也低哑发抖。

    “娘——”

    她回头看去,长女竟跟着来了。她又急又气,“你怎么不留在王妃那?”

    小玉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生气,跑上前抱了她的腰,刚才一直没哭现在得了这倚靠,竟鼻子一酸,“想娘亲了。”

    齐妙心弦急触,几乎落泪。她将儿子放下,轻轻抱了抱,“我们去找妹妹。”

    “嗯,去找妹妹。”

    小玉又添了一句,“找到了妹妹再去找爹爹。”

    齐妙轻叹,陆五哥都回来了,她的二郎呢?

    谢崇华这时也正往城内赶,祁王部下是听从自己的,作战时他离开,只怕那些人又会生变,只能留下。如今朝廷大军逃的逃抓的抓,已经不足为惧,便将人交托给慕师爷,自己骑马往城里赶去。

    永王一举除掉两个心腹大患,心中大喜,忙着整合军队。直到许广提了一句,他才想起家人还在城中,便让他去看看。

    谢崇华赶到家中,门口已见血迹,下马进去,倒没打斗声,伤员倒不少。他问了几人,都没留意齐妙去了哪里,孩子又在哪里。正好见到永王妃出来,在那大厅坐下,看样子也是受了惊吓。情急之下,连称呼都忘了,直接问道,“妙妙和孩子们呢?”

    永王妃也没在意他喊了没,“往后头去了。”

    谢崇华急忙往那跑,却不见人,倒是隐隐听见他们的声音。循声而去,正见妻子牵着两个孩子像在找人,远见并不见受伤,“妙妙!”

    恍惚间听见有人喊自己,齐妙还没回身,小玉和斐然已经往那边招手,“爹爹。”

    忍了许久的泪又溢满眼眶,看着那往她和孩子跑来的人,直到被紧拥入怀,还觉得恍如隔世。

    谢崇华紧抱着她,轻声安慰,“我回来了,城外战火已灭,城内也安然,我们不用再恶战了。”

    齐妙哽咽,“回来就好。”

    斐然见母亲哭了,自己也觉得难过,抱了父亲的腿哭道,“爹爹不要再走了,不要再打仗了好不好?”

    “不打了,斐然不哭。”谢崇华俯身抱起他,擦了他脸上的眼泪。

    斐然却还是在哭,见爹爹回来,更强烈的感觉到少了一人的失落,“妹妹不见了,妹妹不见了。”

    从出生到现在,两人除了晚上睡觉不在一块,几乎都是黏在一起的。从来没分开过,可现在妹妹却不见了。

    谢崇华定声道,“我们去找,找到妹妹,一家团聚,再也不分开。”

    父亲如山,听了这话,斐然渐渐止了哭声。

    夫妻两人领着一双儿女继续搜这院子,又在厨房找了一遍,却还是没看见。这里再找不到,那就是从后门走了,可当时那么乱……

    紧闭的柴房门透着莫名的压抑,齐妙已觉不对,平时这里都是开着门的,为了方便拿柴火。里头没贵重的东西,也不会特意去关。唯有下雨刮风时,怕雨水被封刮进里面才关上。

    可现在已经几天没下过雨。

    生怕里面有残兵躲着,一开门就被袭击,谢崇华没有贸然进去,从地上拾了块尖锐石头,“嫣然?嫣然你在不在里面?是爹爹。”

    “咣当。”

    里面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却没有听见嫣然答话。夫妻两人都不知里面到底是谁,又唤了一声。才见门缓缓打开,开门的少女脸色白如冰雪,眼里还有惊恐。

    “阿芷。”

    “嫂子……”陆芷踉跄一步,跌在齐妙身上。惊怕半个时辰,已经快到极限,差点因为紧张而晕了过去,她指了指后面,“嫣然……”

    谢崇华急忙进里面,看看周围没有躲身的地方,倒是草垛堆得很高,“嫣然?”

    他边喊边去挪那柴草,里头也应了一声,的确是女儿的声音。

    小玉和斐然也过来帮忙,不多久柴草被挪开,嫣然满头枯草,不过脸上盖了一条帕子,脸还很干净。她躲了那么久,已经不怕了,看见自己的父亲,俊俏的笑脸还露了笑,“爹爹。”

    一家人都在,安然无事,谢崇华欣慰一笑,将女儿抱出草垛。嫣然欢呼一声,听得齐妙都往女儿那看,终于也笑了笑,像心头卸下重担。

    陆芷抬头问道,“我哥呢?”

    正行正尚一直在外地书院念书,陆正禹不让他们回来,不在铭城。陆芷记挂着兄长安危,不知他从外经商回城了没,嫂子如今又怎么样。

    刚去找了一遍宅子,知道陆五哥已回来的谢崇华说道,“在房里,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那就是有事。陆芷轻轻松开齐妙搀扶的手,“我去看看我哥。”

    方才宅子里已经没有危险的人,齐妙便没拦。她也有些走不动了,像是刚才看见他,全身的力气就突然没了般。

    “妙妙。”谢崇华牵她过来,“走不动就在这坐坐吧。”

    席地而坐,铺了干稻草,一家五口,地方简陋,却觉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

    小玉枕在母亲腿上,犯困了。她拨了拨自己早上起来来不及扎的头发,打了个哈欠说道,“好饿呀。”

    齐妙抿唇笑笑,“那先睡一觉,等会起来就能吃东西了。”

    小玉伸手抓着父亲的手,枕在母亲腿上便安然入睡,可算是无忧起来了。

    斐然嫣然见状,也觉困意来袭,跟着躺下。

    小小的酣睡声听在耳边,齐妙目光轻柔。直到脸被轻抚,才抬眼。那修长手指抚在脸上,有些凉,她轻声,“你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谢崇华瞧她,“不太好。”末了又道,“心系佳人,食无味,夜难寐。”

    齐妙双眸明亮,刚才的惊慌已全然不见,“以后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她是分开太多次,怕了。

    谢崇华应声,想探身抱她,可身边还挨着两个孩子,怕惊醒他们,只能稍有距离看着她。外面愈发明亮的晨曦照入柴房,更将她的肤色照得白皙细腻,眉目如画。

    齐妙目光柔柔,看着眼里温暖如春的对面人,温温一笑。

    千言万语,不敌心有灵犀。

    &&&&&

    元初一死,没了指挥中枢的朝廷大军已溃不成军,没有来得及逃的,亦或想投靠永王的,都留在城外,等候发落。

    永王见谢崇华仍未回来,问了他在何处,旁人答是进城寻他妻儿去了。永王听后细思片刻,又看看那浩浩荡荡的祁王部下,已是肯定谢崇华绝没有反叛的心。真对皇位有野心的人,就不会在这时候还去寻妻儿,不狠心的人,注定没有威胁。

    他稍作沉思,说道,“让秦将军领人清点降兵,暂且安顿下来。让孙将军指挥我军,将兵器都搬回城内。”

    已快正午,日头明媚,硝烟慢慢散去。待大军休息完毕,便挥师百万,直取京师!

    谢崇意和众军医在军营中为伤员包扎完,已是下午,夕阳将落。见没有伤员了,这才急匆匆赶回家去。

    此时徐谢府中的的尸体已被搬走,伤员也送到了医馆里。下人恢复了精神气,提水拿扫帚,清洗地上的血迹污秽。谢崇意回到府中时,还没有完全打扫干净,地上血水四淌,看得触目惊心。

    他问了下人,兄长姐姐没事,陆大哥受了伤,但不算重,这才觉得安心,提着药箱去陆正禹房里。

    陆正禹腰上已经敷药,谢崇意查看一遍,没有大碍,不过也险得很,“要是那长丨枪再偏一些,伤及五脏,就没命了。”

    陆正禹笑笑,脸色俊白,“我哪里会这么容易死。”

    他还要给他未出世的孩子取名字,看他出生长大成人,还等着青青对他放下芥蒂,就算老天要他死,他也不愿意。

    谢崇意让他多休息,就出去了,免得打搅他。

    出了房门,后头又跟出一人,一看是陆芷,像是有话要和自己说,微微一顿,“刚才肯定吓坏了吧,你哥没事,你也回房里歇着吧。”

    陆芷从柴房直接奔来这,一直盯着大夫给兄长上药。见兄长没事,才安了心。坐在一旁想了许多事,倒是有些多年没想通的事,终于想通了。这会看见谢崇意过来,便跟出来,有话想和他说。

    谢崇意见她发上衣服上都还有枯草,脏兮兮的,提醒道,“回去换个衣服,好好睡一觉,就不怕了,下人已经在外面打扫,明天起来,家里就会跟昨天一样,没那些东西。”

    “三哥哥。”陆芷抬眼看着他,眼神不闪不避,“早上逃命的时候,我想起了我哥哥,也想起了你。”

    谢崇华轻轻皱眉,不知她要说什么。

    “我想起了我爹娘,想起了我哥,还有三哥哥你,甚至谢哥哥嫂子都想起了。刚才我才终于想明白,我于你的感情,其实跟对他们是一样的。在我心里,你们都是能保护我的人,能为我遮风挡雨。”陆芷缓声,“没有别的想法,所以三哥哥以后不用刻意躲着我了。阿芷想清楚了……大概是因为刚到谢家,嫂子让我跟着你,让你照顾好我,这么多年都跟在你身边,已经习惯了。那种习惯潜移默化让我觉得我是欢喜三哥哥你的,可原来并不是。”

    谢崇意如释重负,又为她想开了高兴,“明白就好,终有一天你的良人会出现,代替你哥哥和我们,更好的照顾你。”

    “嗯。”陆芷说道,“我去陪陪青青,她刚才吓傻了。”

    “去吧。”

    陆芷低应一声,就进了屋里。转身的动作很快,往里面走的步子却很慢。坐回凳子上,一旁的常青看了她一会,伸手给她掸衣裳上的枯草,“姑姑受伤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哭了?”

    陆芷抬手抹了泪,“大概是吓傻了。”

    习惯还是喜欢,之前她分辨不清,可背着嫣然逃命的时候,她分清了。

    与她所说的相反,可说了那些话,看见他如释重负的模样,她也彻底明白了。

    何必给对方带来负担,何必将自己变得这么狼狈。

    常青抿抿唇角,拍拍她的手,“姑姑去洗个澡吧,脏。”泡泡热水好像心情会好些,希望姑姑也是。

    陆芷也觉得洗个澡睡一觉好,过去看兄长伤势。陆正禹正和谢嫦娥说着话,听着帷幔外的两人说着话,心想,等这里完全安定了,就将弟弟们接回来,一家就可以团聚了。

    因是盛夏,陆正禹没有盖被子,缠着纱布的伤口从薄衣隐隐透出,渗出的一片血迹还看得见。陆芷瞳孔微缩,顿觉心疼,“哥……很疼吧。”

    陆正禹笑看她,“不疼。你要是不信,还哭鼻子,那我原地跳几步给你看看。”

    陆芷忙说道,“我信,你不要跳,好好躺着。”

    陆正禹见她担心,没再说玩笑话,轻问,“等过几天,我把你二哥三哥接回来吧?”

    “嗯。我也想二哥三哥了。”陆芷又道,“你先将伤养好吧,嫂子身体不便,我会帮着六嫂打理家务的,哥哥嫂子不要操心了。”

    总觉她于自己亲近了许多,陆正禹心有安慰,谢嫦娥也察觉出来,温声,“你今日也吓坏了吧,先不要想着家里的事,好好休息,那些事徐伯会去处理。”

    陆芷站了一会,便去洗身了。希望一觉起来,她能重新面对今生,不要再畏畏缩缩,也不要再专注一人,好好做个陆家人,好好为哥嫂分忧。

    她撩起帷幔出去时,常青正站在那,目光正好和陆正禹对上。眼里宁静如湖水,刚才的惊怕已经消失。陆正禹一瞬安心,这瞬间的安心被常青看在眼底。本不想进去,却触及了心弦,到底还是在那帷幔落下时,伸手拦住,走了过去。

    谢嫦娥说道,“要不要和你阿芷姑姑去洗洗,睡一觉?”

    常青摇头,“我不难受,也不困。”

    她坐在旁边凳子上,没有看床上的人。轻偎在母亲怀里,她知道,她只是在这里,这人就很高兴。那她就在这里多待会,反正她不太累,也不太困。

    可好像她想错了,这怀里太舒服,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谢嫦娥听见女儿的呼吸声,低头看去,已然睡熟,不由笑笑。陆正禹已经将床上薄被递了过去,让下人把她裹着抱回房里去睡。

    等常青走了,陆正禹说话的声音才稍微大了些,伤口实在很疼,想说大声一些也没有办法,“青青对我说我回来就好。”

    提及这句,谢嫦娥已听出语调里的高兴。这些年能让他开心的事很少,陆芷回家的事算一件,女儿愿意理他的事也算一件,自己笑的时候他也会跟着笑。她笑道,“倒比打了胜仗还高兴。”

    “的确是。”陆正禹说道,“青青是个懂事的孩子。”

    “你对她的好,她会明白的。”

    陆正禹见她面颊消瘦,刚才自己上药时她去外头吐了几回,问了才知道是孕吐。下人还说她这一个多月都是这么过来的,更觉辛苦,“等他出来后,我定要痛打他一顿才行。”

    话没头没尾,谢嫦娥想了一会,见他盯看自己的肚子,才明白过来,顿时又展颜笑开了。真等孩子出世,怕他疼还来不及,才不信他忍心下手,“不要吓着他,哪有这样吓唬自己儿子的。”

    陆正禹笑笑,要快点恢复才好,让她不要这么担心辛苦。

    &&&&&

    三支大军还未整合完毕,暂时安顿了下来,祁王那支大军还留有兵器,一众将领被永王请进城内住,其余的留在城外。一来是为显礼待,二来是方便监视。而京军全都缴了兵器,也是住在城外。

    夜已深,众人也累了,永王下令明日再继续安排。待整合完毕,趁热打铁,进攻京师,胜利指日可待。

    永王尚没有被大胜冲昏头脑,没有想着黄袍加身后当如何,只想着如何安排好三支大军,待坐上皇位,再想那些荣华不迟。

    夏夜微凉,谢崇华又去了一趟军营,特地与祁王众将说了会话,安抚军心。才去了永王营帐内,知他不回府里去,倒觉永王果真是能做帝王的人,以大军为重,亦或是心狠。

    他是做不到的,人各有志,永王觉得皇位好,他却并不觉得。

    也还有一事,他一直放不下。

    当初得知齐家得罪过厉太师,厉太师可能会在掌权后伤害齐家人,所以他为保妻儿,骗了永王,让他对自己感激。实际上他反而是要感激永王造反,给了他一个能保护家人的机会。

    这种愧疚与欺骗祁王不同。

    甚至中间夹了一个许广,连同他一起骗了,更觉非友人所为。

    可这种事又绝不能说出来,否则只怕永王会翻脸。但不找个恰当的时机说,如果有朝一日让永王发现了真相,那日后下场会更惨吧。

    永王以为是自己帮了他,谁想是他利用了他。永王连受了惊吓的妻儿都可以不回家看一眼,那更何况是对他这个可以说是对自身有威胁的臣子。

    谢崇华心笼阴霾,只盼能有个法子,在不危及性命的时候,将它顺利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