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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夫妻,往往是年少成婚,年老相伴,说起来是那夫妻大多就是那么平平安安的一辈子,或许在这数十年中有争执吵闹,但是相伴着几十年走下来,那些恩怨在最后闭上眼睛的时候追忆起来也不过是云淡风轻。
只是想要走那么几十年下来也不容易。
疾病,贫穷,外事,恩怨,生活,诱惑……
总是能将人逼散的。
所以两个人能够走到最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有时候纵然是举案齐眉,但是到底此意难平。
这种天气,白蒹葭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被人死死的抱在怀里了。
太热。
开始的时候,凌绝尘还老老实实缩在一旁,缩头缩脑的跟个小鹌鹑一样,白蒹葭盯他一点,他就特别老实的缩手缩脚缩成一团。
碧玉家的那张床也不小,他缩手缩脚的也就占据了四分之一,看上去倒是极老实的,仔细说起来还是有几分可怜。
只是这可怜只限于他愿意装的时候。
只要等人睡着了,方才还老老实实的鹌鹑顿时变身成了八脚大章鱼,将人困在怀里,若是冬天倒是可以当作是个人形暖炉,但是这大夏天的,白蒹葭就只恨不得将那章鱼的手脚都活生生的砍下来撒上孜然做一道凌慎之跟她说过的叫做烤鱿鱼的美食。
白蒹葭形容娇小,凌绝尘却是高瘦,刚好可以将整个人恰恰好的抱在怀里。
就跟章鱼将猎物缠在怀里不肯放松一样。
这种感觉让白蒹葭很不习惯,虽然凌绝尘这人抱人倒是很有技巧的将人困在怀里,白蒹葭背靠着凌绝尘的胸膛,除了热了些,肚子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热了些上,这大夏天的,竹外居虽然建的别致,但是也有些暑气,白蒹葭本来以为每天这样被人抱着太热会睡不好,但是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感受到了凌绝尘的气息,本来就十分乖巧的凌慎之就更加乖巧了,简直让白蒹葭有些担忧起来。
反正这几天以来,白蒹葭觉得自己都睡的很好。
月色将满,本来跟个孩子一样缠着自己最喜欢娃娃一样的清俊少女睁开眼睛来,小心翼翼的将被沉睡着的白蒹葭放回床上,伸手小心翼翼的将被人压在身下有些微酸软的手臂抽了出来。
低头就见女子长睫微扇,嘴角微勾,脸色晕红,好像在做着什么美梦一般,看在人眼里,简直让人不忍心去打扰她的美梦。
凌绝尘的眼睛闪了闪,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白蒹葭的脸颊,直到触手微温,感受到了少女脸颊的温度,脸上才浮现出一丝满足的笑意,看着她的神色,只盼她夜夜都能如此好梦,无忧无虑。
以尽量不惊扰少女的动作小心翼翼的爬下了床,凌绝尘顺手将床头的青衣穿上,紧好腰带,就听着床上的白蒹葭嘤咛一声,似乎要醒了。
顿时吓了一跳,急忙走到床边,伸手轻轻的拍了拍白蒹葭,眼看着本来有一丝惊醒的少女又乖乖的睡了过去,忽然就想起每天早上少女皱着眉头对他发怒;“你要不要抱这么紧啊,热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么。”
顿时不由扁了扁嘴,有一点委屈的低头碰了碰白蒹葭的脸颊,虽然脸色蜡黄,但是入手却是宛如白玉一样的清凉微寒。
白蒹葭香香的又软软的,抱起来很舒服嘛,而且他每次都趁白蒹葭睡熟了之后才抱的,而且每次白蒹葭都睡的那么好,完全没有一点睡不好的样子嘛。
凌绝尘眼里陷入了一点迷惑之色,伸手戳了戳白蒹葭的脸颊,看着她脸上露出一点花瓣一样的印子,顿时又心疼起来。
凑上去小心翼翼的伸出舌头舔了舔那点印子,就听白蒹葭咕哝一声;“走开。”
迷迷糊糊的伸出手来,将人推开,凌绝尘看着她半睡未睡,半醒未醒的样子,不由觉得实在是可怜可爱极了,但是被她一推,顿时乖巧的缩在床头,再也不敢多余动作了,只是睁着一双黑滚的样子,两道清澈明亮的目光落在白蒹葭的脸上,觉得这人真是没有一处不合自己的心意,简直只恨不得将人捧在心头,时时的摸了一摸。
凌绝尘遗憾的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白蒹葭,心下还是有些惋惜:白蒹葭到底生的太大了一些,如果跟那些珠花一样小小巧巧的,能随时装在荷包里到处带走走来走去有多少好。
他神游物外片刻,等回过身来,白蒹葭已经熟睡了过去,依依不舍的道;“我很快就回来哦。”
想到白天在祠堂时候那浑身都散发着不和气息的一家人,凌绝尘皱了皱眉,想起白蒹葭那个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由握了握拳头在空中挥了挥;“等我去给你出气。”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凌绝尘抱着快去快回的心思,脚尖一点,宛如一只矫健的黑豹一样就从窗子翻了出去。
还非常难得有点智商的将打开的窗户仔细的放下来关好了。
而且非常细心的放了下来,力求一点声音都不要发出来惊扰了他以为正在水面中的白蒹葭。
等关好窗户,凌绝尘抬头看了看漫天星斗,辨明方向,朝着张召才家一路疾行而去。
你说这人不走门爱翻窗到底是跟谁的?你这样关了窗你准备怎么回来还是不准备回来了?
白蒹葭狐疑的想到。
最后只能猜测这翻窗比起开门来说比较方便吧。
至于这放窗……
不过看着被凌绝尘细心放下的窗户,白蒹葭沉默了……虽然床离窗户很远就算窗户开着也不会吹到在床上睡觉的人,但是放下窗户的时候真的没考虑过自己怎么回来么?
要知道这个地方的窗户是和合窗,分为上下两层,与寻常的槛窗不同,是用竹竿将上层的窗户支起,下层的窗户则是摘下的,是故又名支摘窗。
凌绝尘翻窗出去,又将竹竿取下去小心翼翼的关了窗户,想要再打开进来就不容易了。
其实基本在凌绝尘放开她的瞬间她就醒了,甚至凌绝尘站在床头看了她半天他她是有感觉的,只是虽然不知道凌绝尘到底想做什么也能依稀猜到几分凌绝尘的想法,白蒹葭觉得自己醒来也没什么好说的,索性装睡了,等凌绝尘一翻窗一走,白蒹葭就做了起来。
伸手擦了一把汗,就发现本来应该跟章鱼一样缠着她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见了正好,省的抱着热得要死这大热天的一点都睡不好。
白蒹葭抱着这样的念头抓着薄被倒了下去,虽然在夏天有很多人喜欢不盖被子,但是白蒹葭病久了,惯常养生,深知这大热天的如果真是贪图凉爽,如果是那身体素来强健的还好,如果身体弱小一些的问题就大了,也不知道要养多久才能调养回来,所以体质虚寒一些的,即便是夏日酷暑,也最好用薄被盖住肚子。
白蒹葭躺在床上,觉得从来未有过的凉爽,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却觉得睡不着,翻了个身,又闭上眼睛眯了一会,结果还是睡不着。
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伸手摸了摸肚子,开始背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叫,性乃迁……人遗子,金满赢。我教子,唯一经。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直将一篇三字经来来回回的背了两轮,还是睡不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关了窗户的缘故,总觉得房屋里有着一股闷热之气,让人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安稳。
心中暗暗的骂了一句,真是前世的冤孽,上辈子也不知道欠了凌绝尘多少钱都积累到了现在两辈子都一时还不干净。
既然死活都睡不着,白蒹葭索性不再勉强自己躺着,慢慢做了起来,就感觉肚子里的孩子顿时活泼了一下。
白蒹葭秀眉一扬,脸上顿时露出一点笑意,伸手摸了摸自己肚子,如今算起来也是六个月了,胎动什么的也比较频繁,好像不比上辈子的孱弱,虽然乖巧,但是是不是也会活力十足的跟白蒹葭打个招呼。
眼看缠着自己的凌绝尘不见了踪影,白蒹葭又觉得闷热的难受,索性捋开手臂,进了那神秘庄园。
虽然外头是夏日,但是那神秘庄园仍然气温宜人,十分温和,如果有可能的话,白蒹葭甚至想在里面过一辈子的。
但是也只是想想罢了,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毕竟这里面的时间跟外头的时间是截然不同的,而且无日无夜,无暑热冬寒,也没有春暖花开,秋色满山。
它只有那么二十四块地,一片湖,一个屋舍。
安静而沉默的风过草丛,花木葳蕤,带来湖中莲子的清香和水汽的清新。
白蒹葭在湖边坐了一会,静静的看着那已经开辟好的八块田地。
只觉得这个地方,连空气都带着让人安心的气息。
白蒹葭垂了垂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忽然想起前几天凌绝尘莫自己肚子的时候那种小心谨慎而又惊喜交加的表情了。
她倒是不知道,凌绝尘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那人冷硬至极,一生本就少悲少喜,寡言沉默,她生凌慎之的时候,他不在身边,她养凌慎之的时候,他还是不在身边。
凌家鬼帅,亲手打出来的战功,放在那里都是让人指责不出的。
四方战乱,总是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
白蒹葭在河边坐下,将一双白玉小足泡入河水中,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在外头那样的天气下,能有一个让人安心而又清凉的地方,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她的脸上和手上都涂了素问留下的易容药粉,脸色手上看上去肤色蜡黄,但是脚上却没有的,所以一双小足莹白如玉,放在水里清水流过的时候简直就跟水洗白玉一般。
白蒹葭感觉到从脚上传来的清凉触感,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肚子,低声道。
“慎儿,我也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
“他说他讨厌孩子,不过,我父亲当年说,毕竟血脉天伦,无可轻逆。”
她闭上眼睛,却想起自己出嫁前几日,祖父在书房里召见了自己。
“这亲事……蒹葭。凌家小子虽然尚还年轻,但是也是个有出息的。”
“你年纪尚幼,我只唯恐你,还想将你留上几年,既然执意要嫁他,”
她记得当时自己只是淡淡一笑,对祖父从容笑道;“为人夫妻,只需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我想我能做的很好……更何况……”
她看着祖父,笑容里出现了一丝苦涩,“我不想嫁给……他既然愿意娶我,总是再好不过的。祖父,我明白你的意思,白家不能轻易站队,更不能因为我的婚事而站到一个不好的方面去。”
他们白家,是真正的忠臣,只有真正忠于皇帝的人,未必能够权势无双,但是只要不卷入夺嫡之战,他们白家多年声望,要保住清流党首的名声也不容易。
知道白家独女素来受宠,用白家独女来逼迫白家站队的人太多,才十四岁的孩子,尚未及笄,但是将主意打在她身上的人已经不少了。
甚至有人差点就成功了。
她记得祖父看着自己脸上露出一丝有些微妙的笑容,那笑容里纵然是有七分赞赏,但是也有两分苦涩,还有一分自己看不清楚的东西;“蒹葭,你认为夫妻之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就够了么?”
她从小被祖父教导,虽为女子,但是行事果断之处,并不在其兄白抒怀之下,听祖父这么说,也只是点了点头,道;“所谓婚姻,不过是连两姓之好,祖父请放心,我必然不会丢了白家女儿的脸面。”
他祖父沉默了许久,然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最后伸出手来摸了摸白蒹葭的头发,低声道;“怜我蒹葭,身为女子。”却又摆了摆手,想说什么,却又吞了下去,道;“好孩子,你小小年纪,就这样懂事,我实在是欣慰的很……只是……”
白蒹葭伸手轻轻一踢,想起旧事,低头就看见湖水若有若无的映出自己的容颜,因为涂了药粉,并不算熟悉,忽然看上去,竟然还有些陌生。
白蒹葭茫然的盯了一会自己,然后在河水中踢出一个小小的水花,脸上却露出一丝茫然的笑意。
当年执意要嫁给凌绝尘,除了为了逃避那人的苦苦相逼和为了白家不卷入夺嫡之争外,真正隐藏过的是……
她欢喜过他的。
彼时少年年纪轻轻,却是一张绝世容颜,逸尘气质,小小年纪就在外打下彪悍战功,比起同龄的少年,别说是纨绔子弟了,便是那京城里出众的少年,谈起来也是羡慕嫉妒恨的多。
她哥哥虽然也是数一数二的才子,但是言谈中对于这个凌家少年,还是极为推崇的。
常常叹息身为男子应该建功立业才是,只恨自己生在文官世家,不能学人投笔从戎。
她免不得宽慰哥哥文武各有所长,只是在哥哥的闲谈之中,却对那个小小年纪在战场上就横冲直闯战无不胜的少年生了好奇心,她知道自己哥哥素来心高气傲,又有着文人的一股孤傲,能够引起他这般推崇的,还是一个小小少年,就不由不好奇去打听一下了。
这人一旦生了好奇心,就是阻拦不住了。
白蒹葭天性清冷,除了家人之外,凌绝尘是唯一能够勾起她好奇心的人,如果白抒怀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勾起了白蒹葭的好奇心甚至将自己的宝贝妹妹就那么送了出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对凌绝尘收集的越多,白蒹葭的好奇心也就越重,好奇心越重,也就越好奇这个人,然后不知不觉得的就将太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凌绝尘了身上,最后不知不觉间那个人在不知不觉得中已经沁入了白蒹葭的生命里太多了,等看着他做过的事情成了习惯,等得到他的消息会嘴角微勾,等发现的时候,却再也拔扯不出了。
那年她十三岁,为了给白抒怀求一本孤本去了书斋,结果去遇到了不怀好意的三皇子。
原来那三皇子早就和书斋老板勾结上了,放出那本孤本在老板手上也是为了勾引她送上门来。
她年纪尚幼,虽然聪敏机智,但是毕竟身体虚弱,那三皇子却是铁了心想生米做成熟饭将她纳为侧妃,从而将白家的势力归为己用,她怎么肯因为自己的缘故让白家卷入夺嫡之争中。
甚至那个时候,她是抱着死的念头。
结果不曾想那样的巧合,竟然第一次见到了那个自己默默关注了许久的少年。
若不是真正的欢喜过,那么那时候又怎么会那样的悲伤和绝望。
白蒹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微微的笑了;“慎儿,你说你爹,有没有喜欢过你娘。”
不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而是缠绵悱恻,恩爱缱倦。
肚子里的凌慎之不知道有没有听懂白蒹葭的意思,只是转了个身,轻轻的踢了她一脚,睡了。
白蒹葭抿了抿唇,轻轻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