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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闲倒是没留意, 只是有些怅然地说道:“多谢顾大人。我只是……觉着潜儿年纪小, 又是出远门,还是那样乱军四起的地方, 没有多叮嘱他几句,所以心里不安罢了。”
“唔。”顾恒随意应了声, 看她两眼,横竖已经将人安全送了回来,顾恒叹了口气, 转身走了。
顾恒一路往勤政殿的方向返回,走了不多会, 却见有个内侍领着一行人缓缓而来,中间那女子生得甚是出色,身段柔曼,且气质极佳, 看来竟有几分似曾相识。
顾恒不禁多看了两眼, 那女子也仿佛察觉了有人注视,一抬头,跟顾恒四目相对。
当看见顾恒的瞬间,女子神色微怔, 继而又低下头,若无其事。
那太监倒是先向着顾恒行了礼, 才又领着人去了。
跟随那女孩子的侍女偷偷问道:“这位大人是什么人, 竟然能在内宫行走?”
前面领路的太监笑道:“陆姑娘大概也不知道吧, 这位就是顾恒顾大人, 是八百龙骧卫的统领,前儿又封了忠靖侯,忠武将军,负责统领八万禁卫营,正是咱们皇上面前头一号的红人。”
陆尔思神色倒是淡淡的,反而对那侍女道:“不可多嘴。”
陆尔思今日来宫中拜见皇后,便又来甘露宫给西闲请安。
正西闲因为关潜的离开有些不自在,且泰儿也偏不在跟前儿,听她来了,才又打点精神。
陆尔思行了礼,落座后说道:“听说娘娘前两日身上欠佳,不知这会儿可大安了?”
“已经不碍事了。”西闲打量着她,见陆尔思今日穿一身淡鹅黄对襟大袖缎褙,里头衬着乳白花枝暗纹袄子,底下是浅灰色的六幅裙。
也并没有十分浓妆,通身上下甚是低调,看来十分的清丽脱俗。
除了头上一个点翠挂珠朝阳凤钗,精致非凡,同她的淡然美貌相得益彰,也显示出她本是官家小姐的身份。
“果然是个美人儿。”西闲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声。
当初在雁北跟陆尔思相见,就已经觉着她很好,且又不是那种徒有其表的女子,不论谈吐行事,处处显示着非同寻常的心智跟见识。
想到这样的女子很快也将要进入后宫,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还有更多类似甚至比陆尔思更厉害或者更出色的贵女们到来……西闲心中滋味难以描述,只好一笑。
陆尔思道:“因知道娘娘的身子应当好生补养,妾今日特带了一支白山的老参送与娘娘,希望娘娘能够凤体安康。”
她身后的侍女上前,将手中捧着的锦匣送上。
小宫女走前一步,接了在手中,上前跪在地上,将匣子举高。
旁边阿照举手打开,给西闲过目。西闲扫了一眼,暗暗惊讶,原来这山参系着朱红的丝带,头身手足俱全,看着就如同一个缩小地人身一样,色泽玉白,可见其珍贵。
西闲忙道:“如此罕见珍奇之物,我怕消受不起。”
陆尔思笑道:“娘娘消受不起,还有谁消受的起呢?何况就算再罕见珍奇,不过是一样东西,最主要的是物尽其用,倘若这参对娘娘的凤体大有裨益,也不辜负它这一身造就的天地精华,亦是我等的福气了。”
西闲不禁赞道:“尔思,一别经年,你是越发会说话了。”
陆尔思听她直呼自己的名字,脸上也露出微笑:“尔思其实也不是巧言令色之辈,只是……委实是发自心底的敬爱娘娘,所以更想娘娘凤体长春康健,还请娘娘明白妾的心意,也将这老山参收下罢了。”
西闲见她如此恭顺,虽然未必说十足的真心,但做到这份上也是难得了。
可追究陆尔思如此费心讨好自己的用意……不过是因为要入宫了,所以事先尽心地打点铺路罢了。
西闲笑看着她,终于说道:“像是你这样聪慧的女孩子,我也是打心里喜欢的。何况咱们还有一段缘分。你很好,放心就是了。”
说着看阿照:“好生收起来。”
陆尔思见她收了,脸上略也露出几分欢悦之色。又坐片刻,问道:“如何不见太子殿下?”
西闲心里也正牵挂,说道:“早上给皇上带了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陆尔思立即察觉西闲有挂念之意,便道:“可见皇上真心疼爱太子,如此才肯亲带在身边照料,他们父子情深,皇上一定会照看的很妥当。”
西闲笑道:“我也是这样想,不过是白牵挂罢了。”
陆尔思窥西闲似有倦意,便起身告退。西闲又特扶着阿照起身送了几步。
陆尔思去后,阿照笑道:“娘娘,这位陆姑娘果然是大家子的出身行事,很是讨喜呀。那样的山参可谓珍品,成色委实罕见,难为她竟孝敬了娘娘。”
西闲叮嘱道:“你叫人仔细收藏,我留着有用的。”
阿照一怔:“娘娘不自己用?”
西闲道:“我虽不懂,却也知道这是真正的好东西,我才多大,又有多大的福气,怎能就消受这种罕物,自然是给能消受的人。”
阿照想了会儿:“难道娘娘想……”
西闲笑笑不答。
阿照亲自去把那山参收了起来,回来后,却见桌上还搁着一叠东西,阿照便对西闲道:“娘娘,这是从凤安宫里带回来的,娘娘可要现在看?”
西闲扫了一眼,那自然都是各家贵女的年庚、影照图之类的东西,她想到方才陆尔思,又看看这些,便摇摇头:“先放着,我小憩片刻起来再看。”
西闲在暖阁里睡了半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天已黄昏,忙先问泰儿。
伺候的宫女回答已经回来了,西闲喜出望外,忙收拾下地。
出来暖阁,见泰儿趴在她日常看书的桌子上,手里握着一支毛笔,一笔一划的不知在写些什么。
西闲先前虽也教导过泰儿写字,只是他毕竟才两岁多点儿,那小手儿握毛笔都觉着吃力,只勉强会画两下罢了,而且泰儿也仿佛不喜欢练字,所以西闲也并没十分勉强。
如今见他跟着赵宗冕去了一趟,突然竟这样认真起来,真是出息了,西闲又是意外又且喜欢,便笑唤道:“泰儿。”
泰儿本是跪坐在椅子上,趴着的姿势,抬头见是西闲,便把毛笔扔掉了:“母妃!”
西闲见他匆匆忙忙的,生怕他摔着了,便道:“慢着点儿。”
泰儿从椅子上探脚往下,迎着西闲,才要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头向着西闲行礼:“参见母妃。”虽仍是奶声奶气的,却也像模像样。
西闲笑道:“好的很,越发长了本事了啊。”
泰儿听出是在夸奖自己,高兴的跳起来,这才撒娇似的抱住她:“母妃,泰儿好想你呀。”
西闲抚过他的小脑袋:“还以为泰儿在外头玩的高兴,忘了母妃呢。是了,你方才在做什么?是不是你父皇教了你什么?”
泰儿道:“先前有个太师教的,教我写字,只是还写不好。”
西闲道:“让我看看你写了什么。”拉着泰儿的小手走到桌边,低头看了眼,突然大惊。
原来面前桌子上放着的,本是那一叠从皇后那里拿回来的待选贵女的档册等等,可此刻却已经给泰儿涂抹的一塌糊涂。
最上面一张上墨渍淋漓不说,尤其让人吃惊的是,旁边有数张铺开了的,却都是夹杂在档册里的那些贵女的影照图,原本是千娇百媚的女孩子的图画,此刻却面目全非,一个个不是脸上给涂了一大团,就是给歪歪扭扭地写了字,有的直接就是画了交叉的两道,总之,几乎没有一个能看的。
西闲目瞪口呆:“这、是泰儿做的?”
泰儿道:“是啊,母后从哪里拿来的这些图画,一个个好难看,泰儿把他们改一改。”
西闲更加呆怔:“你……”
此刻阿照跟阿芷从外进来,西闲且不说泰儿,回头道:“怎么不好好看着太子呢?”
两人一惊,见西闲脸色不对,忙走上前,阿照眼尖,一下子看见桌上的东西,顿时也变了脸色:“这个怎么又拿出来了?”
原来先前顾恒送了泰儿回来后,因见西闲在休息,泰儿便并未打扰,只在外头玩耍,过了会儿,又叫说写字,叫宫女磨了墨,他一眼看见旁边那叠东西,便问是什么。
阿照知道他不懂这些,便随意说是从凤安宫带回来的,又怕他小孩儿玩心大,若是弄乱了自是不好,便命人特拿了放在柜子里头。
泰儿仿佛并没在意,只是小大人似的自顾自埋头练字。
阿照等见他如此认真,也不玩闹,便都放了心,才没有特意围着他。
没想到这半晌的功夫,却竟弄出这个来了。
阿照知道坏了事,忙跪在地上请罪。
阿芷等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可见阿照如此,均吓的不轻,纷纷跪倒。
泰儿小声问道:“母妃,是泰儿做错了什么吗?”
西闲叹了口气,便道:“都出去,阿照留下。”
众人谢恩退到外头,西闲才对阿照:“你该知道太子顽皮,就该不错眼地跟着他,岂有都走了的道理?”
阿照道:“是奴婢疏忽了,请娘娘降罪。”
西闲道:“你虽然看管不力,到底是泰儿太顽皮的缘故,罢了。只要你记得今日的事,以后加倍小心。”
阿照磕头道:“奴婢遵命。”
西闲才又吩咐,“另外,此事别对外面说起。起来吧。”
阿照迟疑着起身:“可是弄坏了这些东西,皇后娘娘那边如何交代?”
西闲道:“不妨事,娘娘那里我自有交代。”
回头看看那一桌子的狼藉,又道:“把东西整理起来,另外,今儿似格外的冷,叫人加一盆炭吧。”
阿照忙按照吩咐,先收拾了那些给画坏了的档册,又命小太监准备了炭。外头那些伺候的众奴婢未免向她打听惹了什么祸事。
阿照记得西闲的话,只说道:“还问呢,因为你们都偷懒没在跟前,太子殿下从椅子上下地的时候几乎绊倒,幸好娘娘察觉的早才没有闪失,不然的话大家可都怎么活呢?”
众宫女太监都悚然后怕,阿照趁机说道:“甘露宫里两个主子的安危,就是咱们的性命了,以后可万万不能再怠慢分毫,知道吗?”
大家齐齐应声。
剩下泰儿跟西闲在殿内,泰儿问道:“母妃,泰儿闯祸了吗?”
西闲把他抱入怀中,叮嘱说:“以后不许拿大人的东西玩了,这些还罢了,尤其是你父皇那里的……可记着千万别碰,知道吗?”
泰儿眨眨眼:“父皇那里没有这些丑丑的女人。”
西闲才要笑,又忍住:“难道你是觉着那些……不好看才画了的?”
泰儿吐吐舌头:“都没有母妃好看。泰儿讨厌他们。”
西闲本是要教导他的,听了这句,便把他紧紧搂在怀中,半晌才说道:“好了,这件事不提了,泰儿也别再对任何人说起,你把今儿在外头跟着你父皇的事儿,告诉母妃好吗?”
是夜,赵宗冕并没有来到甘露宫,小江子自作主张偷偷地去打听,听说皇帝独自一个人歇息在勤政殿内。
次日早上西闲起身,整理妥当,便去凤安宫请安。
一时来到凤安宫,同吴皇后见礼,皇后道:“妹妹今日来的早些,却也是好,昨儿内务司送了些缎子过来,你挑几匹,让他们裁衣裳。还有一些新的头面首饰,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内宫皇后跟贵妃的衣裳头面等,都是有定例规制的,皇后如此说不过是显示大度罢了。
西闲笑道:“臣妾的衣裳首饰甚多,很不必再添了。”
皇后道:“其实我跟妹妹的心意一样,但只有一件,这毕竟是皇上才登基的第一个春节,我们自然不能灰头土脸的,倒也要收拾收拾,簇然一新的好,也是个吉祥的意头是不是?你放心,李夫人跟柳夫人那边也都有。”
西闲这才答应。于是皇后同她便把那些布匹首饰之类看了一遍,西闲略点了几样。
两人重又落座吃茶,皇后问起道:“是了,昨儿你拿了那些东西回去,可看过了不曾?”
西闲听提起来,便道:“回娘娘,都看过了。”
“那你觉着哪些好呢?”
“臣妾……觉着都很好。都是极难得的。”
皇后微微诧异:“是吗?你没有格外喜欢或者不喜欢的?”
西闲似有不安之色:“臣妾……没有。都很好。”
皇后问道:“妹妹,你是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
西闲这才忙把茶杯放下,起身行礼道:“臣妾请罪。”
皇后大惊,忙起身扶她:“这是什么话,快起来,是怎么了?”
西闲道:“臣妾昨晚上熬夜查看的时候,因为困了,一时失手,把那些要看的帙卷都掉在了火盆里,要抢救已经来不及了。因怕娘娘责罚,所以才……”
吴皇后微睁双眼看着西闲:“都烧了?”
西闲道:“请娘娘降罪。”
半晌,吴皇后才微微地吁了口气:“罢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谁没有个失手不察呢?”
西闲忐忑道:“只是毕竟是各家精心准备的,臣妾于心不安,不然,就当全都过了便是。”
吴皇后笑道:“傻话,哪里有照单全收的,总要筛选下几个去,不然,还以为天子的后宫什么人都能进来呢。”
“那……可怎么办?”
吴皇后望着她,慢声道:“也不妨事,叫他们再准备就是了。”
此事之后,一直道除夕之前,京城内的各高门女眷频繁进宫,一来是拜见皇后,二,却是给贵妃请安。
因人人都知道,各家呈现给皇后的选秀卷宗,给贵妃“失手”烧了。
贵妃是不是失手,大家不敢妄自猜测,只不过这样一烧,倘若把各家小姐的前程也都烧光了,那可如何是好。
原本大家都知道后宫皇后掌管,林贵妃又对皇后娘娘从来恭敬顺从,凭着娘娘说一不二的。
所以在送女进宫这种事上,自然只要皇后说声就是了。
却给西闲这一“失手”,让大家都回过味来。
更有人想起当年太上皇的端妃娘娘请众人进宫赴宴,林妃娘娘在那场宴席上,跟废太子妃争锋,那种当仁不让的气势。
于是各自暗呼失策,幸而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甘露宫从原本的门可罗雀,到众人纷至沓来,热闹非常。
这日,甘露宫又送走了来请安的工部侍郎夫人,阿照送人的时候,正柳姬笑嘻嘻地进门。
殿内西闲正在吃茶,柳姬上前躬身道:“给贵妃娘娘请安,请贵妃娘娘原谅奴婢这几日懒散怠慢,不登门之过。”
西闲抿嘴一笑:“恕你无罪,平身吧。”
柳姬向着她努了努嘴:“好呀,还真的摆起贵妃娘娘的谱来了。”
有宫女端茶送上,西闲道:“你尝尝这茶,是祁门红茶,叫什么天香。我觉着味儿很好。”
柳姬道:“我不爱喝茶,只爱喝酒。”话虽如此,却仍是乖乖吃了一口。
西闲道:“这是前日宋翰林的夫人送的,他们老家是徽州人,还送了一方金丝端砚给泰儿练字呢。”
柳姬噗嗤笑了出来,差点把茶喷了,她擦了擦嘴道:“我的娘娘,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就一副暴发户人家的口吻了?什么红茶什么端砚,这也拿出来炫耀。”
西闲淡淡笑道:“我怎么就暴发户人家了,太金贵的东西要不得,这些能吃能用的,还罢了。你既然不爱吃茶,下次我看看有没有送酒的,给你留着就是了。”
柳姬满眼含笑,偷笑了会儿,才说道:“怎么突然开窍了?”
西闲又吃了一口茶道:“也不是突然……就是觉着,有些东西我可以不要,但是……不能给人就低看一眼。”
“哦?”
西闲并不回答,只又问道:“你说,在这宫内,是被人无视好呢,还是给人忌惮好?”
柳姬也慢慢地尝了一口茶,果然品出了些甜香满颊,柳姬道:“被人忌惮,招人恨,自然不好。可是被无视的话,却可能会被很多双脚踩在底下,那自然更惨。”
西闲看着那红茶朱红透明的汤色,轻声道:“是啊,我可以被无视,可我还有泰儿,他们今日小看了我,明日就敢小看泰儿。”说着一笑,“这个我绝不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