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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比稻草堆睡起来舒服得多,谢凉萤一觉睡到饱。因为睡过头了,并不是平日里起来的时辰,所以身上有些懒洋洋的。谢凉萤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的刹那觉得脸上有什么不对劲。右眼看东西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挡住了视线,与平日里有些不同。她揉了揉眼睛,觉得除了手感有些不对以外,并没有其他的异常。
等等……手感不对?!
谢凉萤按了按自己右眼周围的皮肤,感觉比往常都要松软一些,肉显得厚了那么一点。她四处找着镜子,想要看看自己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双珏撩了帐篷帘子进来,看到谢凉萤的刹那把手上的水盆给打翻了。
看到双珏紧张到呆滞的样子,谢凉萤反倒镇定下来了。“我的脸怎么了?把镜子拿来给我看看。”
双珏努力咽下一口唾沫,抖着手把镜子递到谢凉萤的面前。
镜中的谢凉萤右眼周围高高肿起,和往日相比,都快认不出来了。
“夫人痛不痛?痒不痒?”双珏小心翼翼地问。
谢凉萤戳了戳那块异于其他地方的皮肤,郁闷地摇摇头,“没什么特别感觉,就是……因为肿起来,所以看东西和以前有点不一样。”她看着双珏,“山里蚊虫多,大概……是被什么虫子咬了?替我把蔡荥叫过来瞧瞧吧。”
双珏放下了镜子就出去了。
薛简早就起来了,此时打完一套拳正取了手巾擦脸。“阿萤起来了没?”
双珏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道:“夫人好像叫什么虫子给叮了,半边脸肿的老高。”
蔡荥刚给醒过来的老薛把完脉,闻言放下手里的饭碗,“我去瞧瞧。”
薛简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就没贸然进去。他见蔡荥进去之后,隔着帐篷问:“什么虫子?要不要紧?”
蔡荥捧着谢凉萤的脸左右端详了一番,“看不出是什么虫子,不过既然没什么痛痒的感觉,应该问题不大。我给你抹些药,待会儿应该就能退了。”
谢凉萤右边整张脸都给糊上了清凉的药膏,凉意渗透了皮肤,熏得谢凉萤根本睁不开眼睛。
薛简从边上把帘子挑了个角起来,偷偷往里看。前些日子烫伤还没好,这就又被咬了。薛简真心怀疑谢凉萤是不是犯了太岁。他犹豫了下,“要不……等会儿我派人把你送回去?”
谢凉萤眯着右眼扭过头,指着薛简,“把帘子放下!我都看见你了,不许偷看!”
被抓了个正着的薛简迅速放下帘子背着手,轻轻咳嗽了几声,“你用完午膳就先回去吧,这儿我守着。老薛已经没什么事儿了,你只管放心就好了。”他顿了顿,又道,“谢家早就派人去别庄想把你接回去了,只是长公主舍不得你走,就回了他们。你外祖家给你娘请了个大夫,开的方子似乎挺有用的,你娘已经能自己从床上坐起来了。”
谢凉萤用手给右脸扇着风,希望凉意能赶紧散去,“哟,哪个大夫这么能耐?连太医都没辙的病,他能行?我可不信。这么能耐,怎么不进太医署啊。”
“也不知道你外祖哪里找来的,但你迟迟不出面总归不太好。”薛简顿了顿,“我让阿泽跟着你一道回去。长公主已经回京了。”
杨星泽黑着脸,“别,我要是回去了,我娘还不得把我扒层皮下来。”能拖一时是一时。
谢凉萤抿了抿嘴,“那我同你一道回去吧,也好给你说说情。”
杨星泽木着脸,看来自己的一顿打是别想逃了。
蔡荥的药果然有用,不出半日,谢凉萤右脸就消了肿,她这才乐意出来见人。
“走吧。”谢凉萤拉了拉老大不愿意的杨星泽,“早晚都要挨打,晚一些还要提心吊胆。”
杨星泽磨蹭着把不怎么好吃的午饭给扒拉到嘴里,终于踏上了回去的路程。
临走前,谢凉萤还是不太放心老薛和毕元这对父子。她把薛简拉到一边,想跟他嘱咐几句话。
薛简摸了摸她的头,“我会盯着的,有我在,你尽可放心。不过这种事,旁人帮不了什么,心结还是要自己打开。”顿了顿,他用极温柔的声音道,“谢谢你,替我找到他。”
谢凉萤咬了咬唇,低头绞着手指,“我其实还拖你后腿了。根本没做什么,反而还要累得你和长公主担心。”
“不管过程如何,总归结局是好的。你帮我把人找到了。”薛简朝她一笑,“你们都平平安安的,我也就放心了。”
谢凉萤点头,“嗯……那我走啦。”
“路上小心些,我不在你身边,自己机灵点。”薛简略有微词地道,“看着倒是挺聪明的样子,怎么遇上事儿就笨了呢。”
谢凉萤噘嘴,“我要是聪明了,还要你做什么。”
薛简一愣,继而失笑,“那我就指望着你永远这么笨下去吧,万一哪天聪明起来,我还得担心自己被你给弃了。”
“知道就好。”谢凉萤一转身,上了马车,“我真走了啊。”
薛简站在那儿看她,“去吧。”他目送着马车远去。
谢凉萤从里面把马车的帘子撩开,探头出来往后眺望着一直站在原地薛简。
过了好一会儿,双珏替她把帘子放下来,“姑娘仔细跌出去了。”
谢凉萤依依不舍地收回身子,要回去了呢。逍遥日子过到头了。心里总有些不舍。
不过谢凉萤倒是很好奇,那个所谓的“神医”打算怎么给谢凉云医治她的腿。
心里到底还是担心杨星泽回去会被和安暴揍一顿,谢凉萤特地绕了些路,先把杨小公子给送回去。
和安看到几天几夜都没见着的幼子,眼泪登时跟不要钱似的飚了出来,“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崽子!整日就知道偷溜出门,也不想想我在家里头担心。”
她胡乱提着裙子从台阶上下来的时候因为太心急,所以还被绊了一跤,幸好边上的嬷嬷及时扶着。和安冲过来搂住杨星泽,在他腰上暗暗地捏了一把,阴测测地低声道:“等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杨星泽觉得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僵在了那儿。
和安暂时放过杨星泽,转身牵了谢凉萤的手,把她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你没事就好。”
谢凉萤觉得她带着哭音的语气有些奇怪,但没多想,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我连累了杨公子,长公主还请别责怪他。”
和安冷冷地瞥了眼杨星泽,对谢凉萤保证,“不会的。我还得谢谢他把人给找着了呢。”
杨星泽总觉得和安最后那句话是咬牙切齿地说的。
谢凉萤放下了心,“那我就先回去了,许久没回家了。也不知道祖母她们好不好。”
和安唤来了大宫女,让她陪着谢凉萤一道回谢家去,还带了许多的礼物,“和谢老夫人说,这些就是我给谢家的赔礼。阿萤到底还是在我这儿受的伤。”
满满当当的礼物根本装不下谢凉萤的马车,所以只好另外又套了一辆车。大宫女和双珏是和谢凉萤一车的,后面的就是和安另外派的一个嬷嬷压车。
谢家祖母听说谢凉萤回来,不由冷笑,“她还知道回来?我当她在外头心都野了,打在外头留着之后,就连信都没寄回来几封。”
如嬷嬷在一旁提醒,“老夫人……”
谢家祖母想起谢参知对自己的叮嘱,还是把心头的火气给压下去了。“叫她进来吧。”
在看到谢凉萤身后的大宫女时,谢家祖母的脸色越发不好了。这明摆着就是和安怕她对谢凉萤说些什么,所以特地派了人来压阵的。
真真是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难道她教育自家孙女,还要旁人来置喙?!荒谬!
但面上还是得给和安几分尊敬。
谢家祖母对大宫女以礼相待,客套了几番后把礼物收下。她一扫礼单,心中不由震惊了。和安这次还真是大手笔。
由此也能看出她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不然她一个小小的公主,手无实权,哪里来这许多的身家。
谢家祖母让如嬷嬷把东西全都入了库,转头对谢凉萤道:“你去看看你娘吧,虽说还没法子说话,但是总算身上有点力气了。这许久见不着你,心里应当也是惦记的。”
谢凉萤应下了,又问:“替妹妹看腿又是什么个章程?大夫可有说?”
谢家祖母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这些都是大人的事儿,你不必管这许多。”
“是。”谢凉萤起身,“那我孙女就去娘那儿了。”
“去吧。”
谢凉萤并没有马上去颜氏那儿,而是先去了自己的屋子。这次出门她只带了双珏,并没有把连嬷嬷和清秋清夏带着。一来原先不过是想着参加完宴会就回来,没想到后来生出了那么多事,她根本就不能回府上。二来也是为了能在她不在的这些时候,让她们成为自己在家里的耳目。
连嬷嬷一件谢凉萤回来,忙又喜又忧地迎上来,“姑娘可算回来了。”
谢凉萤在清秋的帮忙上更衣,“嬷嬷,这几日家里头可有发生什么事?”
连嬷嬷道:“除了那个大夫之外,倒也没什么事。”她顿了顿,道,“老夫人可有对姑娘说给六小姐治腿的事儿?”
谢凉萤摇摇头,“我倒是问了,不过祖母回绝了我。嬷嬷,这里头可是有什么隐情?还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
清秋撇嘴道:“老夫人就是让姑娘知道了才奇怪。要我看,那根本不是说么大夫,不过是个神棍罢了。”
“怎么说?”谢凉萤挑眉看着清秋。
清秋道:“他给夫人开的方子,虽说有效果,但我却觉着夫人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只是身上的确有些力气,旁的也不起什么用。可老夫人和老爷对这个神棍倒是深信不疑。那个混账见状,便提出给六小姐看腿,可看过了之后却说若要医治,必须要用血脉至亲的腿骨才行。”
她收好了谢凉萤换下的衣服,“姑娘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坑?怎么会提出这样的法子来治病?简直闻所未闻。”
的确从没听过。谢凉萤垂眼摸了摸自己的右腿,要用自己的腿去换谢凉云的腿吗?按理说,依谢家祖母对谢凉云的宠爱,肯定会答应下来的。可方才那样对自己支支吾吾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祖母和爹答应了没?”相比那个神棍的医治方法,谢凉萤更好奇于谢乐知和谢家祖母的态度。
“老爷有些犹豫,没说试还是不试。老夫人倒是一口回绝了,直呼荒唐。”连嬷嬷眼珠子转了转,“不过看老夫人那样,想必是信了几分。”
谢凉萤深呼一口气,“去吧,见见娘和妹妹。我还得去和妹妹道个歉,那日她在别庄门口叫周贵妃给了难堪。怕是回来之后心里难过得很。”
连嬷嬷埋怨道:“周贵妃还真是仗着身份就给人没脸。赛马时出了事,谁心里都不过受,犯得着这样嘛。”
“这些容不得我们置喙。”谢凉萤见快要走到颜氏房门口了,特地放低了声音,“如今贵妃和皇后斗得不可开交。保不准下一个登上大位的是谁。”
若届时手握生杀大权的乃是皇三子,那么恐怕今日她们说的这番话就会被人献宝一般转告于周贵妃。以她的性子,哪里会轻易放过。
连嬷嬷自然知道谢凉萤的言外之意,她微低了低头,“是老奴多嘴了。”
柏秀替谢凉萤打开门,见到她回来面上一喜,“姑娘可算回来了。家里头都一直盼着你呢。”
谢凉萤朝她笑笑,“娘怎么样了?我听说喝了大夫开的方子之后好了许多?”
柏秀把她往里头引,“的确有些效果,今日夫人还尝试着下了床,不过只能走一小段路就不行了。话还是不能说。”
颜氏正倚着隐囊,坐在那儿闭目休息。听到人声,她张开眼,见到谢凉萤向自己款款行礼。她厌恶地扭过头,心里却有些幸灾乐祸——她从谢凉萤露出来的脖子上看到了伤痕,联想起之前柏秀告诉她谢凉萤在和安的别庄被烫伤的事,有种极大的愉悦。
柏秀有些尴尬,“夫人……”
谢凉萤把她拦住,“娘大概心里还在记恨我没在赛马时拉住妹妹吧。”
颜氏闻言,猛地转头,眼中迸发出滔天的怒火。她竟然还敢提这件事!
“见娘身体好转,女儿就放心了。”谢凉萤淡淡道,“妹妹前些日子被周贵妃斥责了,女儿这就去瞧瞧她。希望妹妹别把这事往心里去,对她的身子可不好。”
这件事因为家里人顾忌颜氏的身体,所以并没有告诉她。颜氏咬牙,倘若不是谢凉萤的缘故,阿云怎么会遭此大辱。可恨她如今起不得身,也出不了屋子,身为母亲,竟不能为女儿打抱不平。
她也不想想,就算她身体康健,又怎么能与周贵妃去抗衡。
谢凉萤从颜氏的屋子里出来,心里一片平静。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大夫给颜氏下的是猛药,是在消耗颜氏余下并不多的精力。等灯尽油枯的那时到来,颜氏想必离死也就不远了。
谢凉云的屋子距离颜氏并不远,她此刻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见院门处出现谢凉萤的身影,她不悲不喜地照旧木着脸。
“妹妹身子可好些了?”谢凉萤抱歉地看着她,“那日叫你受委屈了。”
谢凉云摇摇头,打量了谢凉萤许久,突然开口问她,“姐姐听说了么?大夫说我的腿能治。”
谢凉萤点头,“听说了。”她温柔地道,“若是断我一腿,能叫妹妹好起来。那我是愿意的。”
谢凉云微有诧意,“你……愿意?!”
“又不是要我的命,有什么不乐意的?”谢凉萤笑道,“娘要是见妹妹好起来了,心里一个高兴,兴许病就好了呢?”
谢凉云沉默了许久,“你就不怕到时候被人嘲笑?被薛简退婚?他会愿意娶一个瘸子做正妻?”
“倘若……阿简是为了我容貌而娶我,那我宁愿不要嫁。”谢凉萤淡淡道,“迟早有一日,我会红颜不再,彼时又怎么能靠着外貌栓住他的心呢。”
谢凉萤安慰道:“妹妹只管放心,我这就去和祖母说这事儿。”
连嬷嬷一脸担忧地看着朝着谢家祖母的正屋而去的谢凉萤,担心地道:“姑娘真的要以腿换腿?”
谢凉萤停下了脚步,“若是能救妹妹,又有何不可?嬷嬷也看到了,妹妹如今什么模样。我作为姐姐,总要有姐姐的样子。”
此时谢家方用完晚膳,谢家祖母在园子里逛了一圈消食之后,独自的佛龛前念经。听说谢凉萤来了,便停了。
“祖母,我已经听说了。若我真能将妹妹治好,祖母只管答应了大夫便是。”
谢家祖母盯着谢凉萤,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但谢凉萤诚挚的表情,让她一无所获。
她不信。谁会放着自己的身子不管,而是圣人一般,一心为了别人。何况谢凉萤并不是这样的性格。
她想做什么?
谢家祖母数了几颗佛珠,“谁告诉你的?”她的目光直直地瞪着连嬷嬷。
连嬷嬷把头低得更低了,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谢凉萤上前几步,遮住了谢家祖母的目光。她满脸的急色,“祖母莫要怪她们,是我问了,她们才说的。”
谢家祖母把目光放温和了,“我说了,这事儿你不要管。那种法子,我从未听说,也不知大夫从何得来的,想是不可信。你若是怕我偏心六丫头,大可放心,我不会那样做的。”
“祖母,我……”谢凉萤还打算解释些什么,不过被谢家祖母给拦住了。
谢家祖母朝她摆摆手,“你回去吧,我要歇息了。”
谢凉萤咬了咬嘴,向谢家祖母行了礼告退。
转身出来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就变了。在自己明确表示答应使用看似荒唐,可是却有希望的医治方法后,谢家祖母没有答应。这让谢凉萤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不应该是这样的,谢家祖母不像是会这样做的性子。难道内里还有其他什么不可对人言说的原因?
谢凉萤猜测,是不是谢家祖母害怕一旦做了这样的决定,会引来薛简的不满?或许还会被和安所诟病,自己现在与和安关系还算不错,也许和安会对谢家冷嘲热讽。
不过谢凉萤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这些理由还不够充分。按说,谢家祖母那样执拗的性子,如果真的觉得有救,根本不会理会其他人的想法。
那原因到底是出在哪里?
谢凉萤百思不得其解。她假意提出同意,不过是想探知谢家祖母真正的想法。如果先前不点头,是因为自己还不在家,觉得可能自己回来之后会极力反抗,所以暂时不答应。那么现在她表明了态度,谢家祖母还是没点头,那这里头应当就有什么是她所不知道的。足以叫谢家祖母所忌惮的事情。
谢家祖母微微闭了闭眼,道:“去把老二媳妇给我叫过来。”
如嬷嬷福身后自去了二房。
二夫人因为谢安知私自辞官后就一直与他分房睡。这个时候她正打算洗漱睡下,听到如嬷嬷过来叫她去正房,不满地嘟囔着,“都那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嘴上虽这么说,但到底还是重新换了衣服过去。
谢家祖母在正屋等着二夫人过来,心里犹如天人交战。她知道要让二夫人答应自己的要求很难,但她无论如何都想试试看。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不愿放弃。
要知道,谢凉云才十几岁,她和自己这个半条腿在棺材里的老人不一样,还有大把的如花日子可以过。就此放过,她不甘心。
二夫人满脸不高兴地过来,草草地向谢家祖母行礼。打出了谢安知辞官那事儿后,凌氏就恨上了公婆,觉得是因为他们向谢安知提出的辞官。一向纯孝的谢安知自然不会拒绝。
谢家祖母出于对凌氏的愧疚,所以就在某些地方放纵了她,并不与她计较。
“娘深夜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二夫人没好气地道,“媳妇今日身上有些疲乏,想早些睡下。”
谢家祖母踌躇了许久,方才开口,“你也听说了吧,给六丫头治腿那事儿。”
二夫人有些奇怪,谢家祖母要讨论这事儿,难道不是应该去找魏氏吗?那才是谢家日后的宗妇,找自己商量算个什么事儿?
谢家祖母看着凌氏奇怪的眼神,最后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你看……若是我叫四丫头……”
“阿婉?”二夫人被弄得越发糊涂了,“娘找阿婉做什么?”
谢家祖母一咬牙,“我想叫四丫头给阿云治病。”
二夫人手边的茶碗被她扫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她气得直发抖,不顾礼数地伸手指着谢家祖母,“你害了她们两人的婚事还不够?现在竟然还要打她们腿的主意?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怎么会……怎么会……”
二夫人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表达此刻自己的内心了,她实在是要被自己这个偏心之极的婆婆给气疯了。
“你往日里偏心三房,我也就算了。谁叫咱们二房高不成低不就,就是放在旁的家里头,那也是中间的不叫人喜欢。可你们这也太欺负人了!先是怂恿老爷他辞官,现在又要叫我女儿做瘸子,你的良心呢?我自问嫁入谢家以来,虽不说堪当贤妇,但起码也算是恪守本分。若要说我最大的过错,就是没给老爷生下个儿子。”
二夫人深呼一口气,想让自己尽力平静下来。“谢凉云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你为什么不去找?我知道,那是你娘家人,可阿婉也是我的心头肉!别以为谢凉萤是未来的侯夫人,就能欺负到我们二房头上来!我还没死呢!就算阿婷和阿婉两个人一辈子都嫁不出去,我这个做娘的做牛做马都养活她俩一辈子!”
说罢,二夫人气呼呼地走了。
谢家祖母在她身后长叹一声。到底是不行吗……
如嬷嬷劝道:“老夫人真是太苦了。”
谢家祖母木着脸,缓缓道:“有什么法子呢,日子总得过下去的。”
二夫人气冲冲地回到二房。正在偷吃的谢凉婉忙把小碟子往自己身后藏。
根本没在意这些细节的二夫人扑到谢凉婉的身上放声大哭。“我那苦命的儿呀!亲爹不疼也就罢了,竟连嫡亲的祖母都要这般磋磨你!”
谢凉婉被她哭得发懵,“娘,发生什么事了?祖母找你去干嘛?”
二夫人从女儿身上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把你姐叫起来,咱们收拾东西,现在就走!”
谢凉婉听到要走,赶紧把点心塞进自己的嘴里,含糊不清地问:“走?去哪儿?”
二夫人指挥着下人去把大女儿叫起来,自己翻箱倒柜地把东西找出来,愤愤地道:“去你外祖家!”
谢凉婷揉着眼睛,道:“去外祖家?可是现在外头都宵禁了吧。”
二夫人停下了收拾,她倒是没想到这茬。但还是没把东西放回去,她已经铁了心一定要走。“那就等宵禁结束了立刻走。”
谢凉婷的瞌睡全都没了,她坐在二夫人的身边,“娘,祖母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惹得你发这么大的火?”
二夫人恨得牙痒痒,“你那好祖母,竟然要叫你妹妹把腿去给了三房的那个残废!你说,这事儿要真是成了,你妹妹还怎么嫁人?只能一辈子在家里做个老姑娘,更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她絮絮叨叨地说,“我早就看那个颜家不是个东西,好端端的,连太医都没法子的病,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邪门歪道,硬要说那腿能治。要真能治,太医能不知道?就他那么能耐!”
谢凉婉听说要用她的腿去换谢凉云,惊得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扑到二夫人的怀里,结结巴巴地道:“娘、娘,我……我不、不换。”
二夫人心疼地搂住她,“娘也不会答应。你只管放心,娘护着你。”
谢凉婷奇怪地道:“那大夫说是要血脉至亲吧?阿婉和阿云还差着点呢,最合适的难道不是阿萤?”
二夫人咬牙道:“我哪里知道你祖母怎么想的,大约是念着那个已经叫云阳侯给定了,怕那头不高兴。”
原本订婚时还是好好的,等成亲的时候就成了瘸子,薛简会肯罢休?笑话!
谢安知原本睡在书房,听说嫡妻气冲冲地打自己母亲那儿回来,不觉有些担心。他披了衣服在屋门口听着里头的对话,终于忍不住推门进去。
二夫人见他突然推门进来,还有些诧意,“你怎么来了。”又想起谢家祖母的所做作为,把那股不满之气都往谢安知身上推过去,“你们谢家,真真是没个好人!”
谢安知对她道:“等宵禁一过,你就带着阿婷和阿婉去你娘家吧。”
二夫人原以为他是过来劝自己答应谢家祖母的要求,没料到谢安知竟然开口就叫自己带着女儿走。“老爷……”
“快些走吧,在娘还没硬下心来把阿婉强留下来前。”谢安知皱眉,“倘若你们去了凌家,娘为了面子也断不会再纠结这等事了。”
二夫人泪如泉涌,呜咽道:“你心里到底还是有我……有孩子的。”
谢安知搂着她,轻声道:“你我结缡数载,在我心里,对你总还是留着情分的。辞官一事,没同你商量,是我的错。阿婷和阿婉到底是我的亲生骨肉,我岂会撒手不管。”
“没有儿子,我从未怪过你。”
谢安知知道,这件事是凌氏的心结。但他觉得这事儿得看天意,若是老天不允,没有缘分,他也没甚大的执念。
看着两个不知所措的女儿,谢安知道:“你们也收拾东西吧,宵禁一过就立刻套马车离开。在凌家要乖一些,莫要给外祖家惹麻烦。尤其是阿婷,你的嘴巴素来不饶人,表姐妹们虽然会看在亲戚的份上让着你,可总是叫人心里头不舒服,迟早会被人厌弃。”
谢凉婷低声地应了。谢安知不是个会情感外泄的人,他很少会对谢凉婷说这些事。听到父亲对自己叮嘱这样的话,谢凉婷的心里有些激动。
对于谢凉婉,谢安知倒没叮嘱什么。他只是揉了揉女儿的头,对她自己从来都是很放心的。
此夜二房没有人合上过眼,收拾完东西后,都在一起默默地等宵禁过去。因为院门已经落了锁,所以也没有人去谢家祖母跟前说二夫人即将带着两个女儿回娘家的事。
谢安知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他和凌氏之间很少有这样的时刻。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时光,让谢安知的思绪清晰了许多。他开始深思谢家祖母这样做的原因。
凌氏性子比较急躁,兴许没有发现,但谢安知却是知道的。谢家祖母明着对谢凉萤看重,事实却正好相反。
谢安知搂着靠在自己肩头的凌氏,用极轻的声音问她,“你说,阿萤……会不会,其实并不是谢家的孩子?”
凌氏被他的话一惊,从他的肩上抬起头来,刚要说话,被谢安知捂住了嘴。
谢安知冲她摇摇头,“一切不过是我的猜测。”他照旧用那极轻的声音对凌氏说,“我不知道你是否留心过,娘虽然表面对阿萤很重视,但实际上却是更看重阿云。”
凌氏沉下心来,细细回忆。她是个急性子,但并不表示她真的蠢笨如猪。从前不曾在意的点滴串联了起来。她不由自主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捧……杀……?”
可是,为什么呢?
凌氏愣愣地看着冲自己点头的谢安知。
“不过,这些是我一个人的猜测罢了。”谢安知沉声道,“没有确凿的证据,阿萤就还是谢家人。”
凌氏发着呆点头。
如果谢凉萤不是谢家人,那么谢家祖母这次的行为就说得通。因为谢凉萤根本不能给谢凉云换腿,她们根本就不是亲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