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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凉萤得了双珏的信,说是和安那边儿找她。知会了一声大宫女后,谢凉萤便回到了东苑。
和安在前头招呼客人累了,正在后边的碧纱橱中休息。她见到谢凉萤过来之后,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跟前来。“西苑那边怎么样?老王妃没叫你难做吧?她是越活越回去了,越老越像小孩子。”
介于身份所碍,谢凉萤是不敢坐在和安边上的。她挑了和安罗汉塌前的一张小杌子坐下,道:“我倒觉着老王妃这样挺好的,有什么都说出来,心里就不容易担着事儿。人要是没了心事,自然身体康健。”
和安往手下塞了个隐囊,让自己能躺地舒服些,“她与曹夫人许久不见了,这次听说冯相回京述职她也一道跟着来,早就惦念着要见一见了。只是他们前日刚到,怕是没什么空,就没私底下见。我也是昨日知道他们回来匆忙间下的帖子,没想到他俩还真给我面子,抽着空过来了。”
谢凉萤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席间圣上也过来了,我看老王妃和曹夫人对圣上丝毫不闪避的样子,他们很熟吗?”
和安微有诧意,“皇兄也过去那边了?”又道,“他们也是许久不曾一道聚聚了吧。”
她看着谢凉萤好奇的眼神,便替她解了心中的疑惑,“老王妃年轻的时候在母后身边做过女官,曹夫人是皇兄与我的奶嬷嬷的女儿,咱们几个打小就在一起。尤其是曹夫人和老王妃,彼此性子契合,后来竟还成了忘年交。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冯相又被派去了陪都,这才多年不曾相聚。今日见到了难免要说上许多话。”
说着,和安也来了精神,“哎,不如我也过去算了。这儿就交给你了。”
还没等谢凉萤说话,外头一个满头大汗的少年公子就跑了进来,“娘,舅舅在那儿看了不过半柱香功夫就回来了,都没轮到我好好表现呢。倒是叫薛简那小子又出了次风头。”跑进来一看,里头竟有个不认识的外人,登时就有些脸红,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和安掩嘴笑道:“平日里不拘小节,今儿个算是叫人知道你那如玉公子哥儿的底下是什么稻草芯子了吧。”
谢凉萤也微微低了头浅笑,心里倒是有些遗憾没能看到薛简在马场那儿的风采。
这公子就是和安的小儿子杨星泽。他把身影藏到外头的门后头,隔着门同里面说话,“我哪里有什么稻草,明明就是娘的绣花线儿。”
和安生杨星泽的时候年纪不小了,如今几个儿女都已成家,对这个还留在自己身边的幺子心里也格外疼爱一些。她道:“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马场上的人都回来了?”
“回来了呢,我还被冯相给逮着好一顿说。他说我这身板看着就控不住马,还骑射呢,别让马把我甩下来就不错了。”杨星泽抓住机会拼命向和安抱怨,“娘,你看冯相,难得见我一次还不说点好听话来夸夸我,亏得他还做过我先生呢。”
和安在嬷嬷的服侍下起身,“就因为做过你先生才这么说你。你那性子他会不知道?只叫人稍稍一夸就能尾巴翘天上去。”她转头对谢凉萤道,“咱们一道去前头吧,把人都聚到海棠苑里头。隔着那么大一个园子,男女大防也不消那般留意,用不着用帐子围起来。彼此还能听见音儿。”
谢凉萤替嬷嬷搀着和安,“我也觉得这样挺好的。”
没了帷帐,她和薛简就不用避着人见面了。今日薛简来的匆忙,她还没好好看看他呢。最近他一直忙着政事,两个人也没怎么见面,也不知道薛简胖了点还是瘦了点。
赵雨桐她们是大宫女通知过来的。刚一到就看见谢凉萤搀着和安出来,不由得暗里骂一句“马屁精”。
和安道:“横竖离开宴还有些时候,不如就来作诗吧,以海棠为题。”
老王妃一撇嘴,拉着曹夫人道:“我可做不来这个,咱们去园子里看看。和安可是年年挑了各式海棠过来种着,好些儿还是跟圣上讨来的,你在陪都必是见不着的。今儿咱们就好好看看,等你回了陪都就能风光一把,和人家说道说道了。”
曹夫人笑地倒在了老王妃的怀里,“哎哟我的老姐姐,现在哪里还有人兴这些个。我告诉你啊,南边儿的陪都那可真是要什么有什么,不要什么也有什么。好些个东西我在京城听都没听过,还是那些出海了的商贾特地来孝敬才知道的。”
两人撇下众人相携去了园子。
其他人就没那么大的脸面了,一个个硬着头皮上。个中也不乏想借此机会博个才名的。
谢凉萤不用参与,乐得轻松。她已经不若前世那样怕和安了,陪在她的身边与她说话。
大宫女此时过来禀道:“谢五小姐方才吩咐的已经做好了,是等会儿宴席上还是现在上?”
和安好奇道:“你吩咐了什么?”
谢凉萤笑道:“不过是方才听老王妃说自己多年不曾回故乡,颇是想念蜀中饭菜。但蜀菜太辣,岐阳王妃不许她吃。我便想了别的法子,希望能因此一解老王妃的思乡之情。”
和安微微眯眼,“等会儿可得给我也上一碗,让我看看究竟是什么。若你真能叫老王妃开颜,我便赏你。”
“那我可就等着赏赐了。”谢凉萤对大宫女道,“老王妃同曹夫人等会儿逛完园子回来必会累的,就那个时候上吧,也不影响等会儿的正餐。”
不过老王妃和曹夫人一直到大家作完诗也没回来。和安派人去看,道是两个人拉着杨星泽,硬要他给二人作一副海棠游赏图。
和安无奈摆摆手,“随她们去吧,咱们玩儿咱们的。”
女客们作的诗由专人誊抄了一遍后送到了前面,叫男子们来评选。因没写名字,所以谁都不知道到底是谁作的。
薛简原先很有把握。他是知道的,谢凉萤不喜欢吟诗作画这些风雅事,所以压根就没打算选。不过皇帝却拉着他,指着其中一篇诗作道:“你看看,这个像不像是阿萤做的。”
薛简道:“阿萤根本不会作诗,怕是早就想法子躲过去避丑了。就算真做了,那也定是首上不得台面的打油诗。”
皇帝却摇头反驳,“怎么会,她祖父与她爹都是青词好手,怎么可能她不会。别是见你写的不好,所以特地藏私吧。”皇帝指着那篇,“朕看这篇颇有谢参知之风,应该就是阿萤写的。”
被皇帝这么一说,薛简也有些不确定了起来。他幼年就成了孤儿,打小就在死人堆里转,后来遇上了皇帝才有机会识字,的确不擅长诗词。若谢凉萤真的是为了不让自己难堪而特意装作自己也不会……
薛简觉得的确有这个可能。
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再次和皇帝确认,“这篇……真的有谢参知之风?”
皇帝斩钉截铁道:“肯定不会错的,朕都看过他多少青词了。有些典故只有他才会用。”
薛简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海棠花放在了那篇诗作上。这样也就罢了,他还趁皇帝不注意的时候拿了他的花儿给放了上去。
“诶诶,朕还没想好投谁呢。”皇帝想把花儿给重新拿回来。
薛简拦住,腆着脸道:“我这些日子总跟着圣上,圣上也体恤体恤我,就叫我哄阿萤开心一次吧。”
皇帝收回了要去拿花的手,“行,那你之后可不许再跟朕要什么了。先前要的那六颗碧玺呢?”
“给阿萤做头面用了。”薛简大大方方地道,“我攒这许多女人东西自己又没法儿用,不给阿萤给谁。”
皇帝笑道:“看不出来,堂堂云阳侯倒是个妻管严。”
薛简满不在乎地道:“要是给阿萤管着,管我三辈子都乐意。”
皇帝笑着指了指薛简,“你啊。”
其他还捏着花儿不知道投谁的,见皇帝和云阳侯都投了,也都见风使舵地选了那篇。
和安拿到名单的时候,不仅笑了,“倒真是没想到。”
海棠诗魁是赵雨桐。
就连赵雨桐自己都没想到。她本身作诗并不十分在行,为了能在这次海棠宴上博个名声,特地提前看了许多书来临时抱佛脚。没想到还真是有用,叫她一举夺魁。
赵夫人对她满意地点点头,朝谢凉萤投去得意的一眼。
得知诗魁乃是赵雨桐之后,皇帝和薛简都傻了眼。
薛简看着皇帝,无语地道:“陛下不是说那篇是阿萤写的吗,上头不是还有只有谢参知才会用的典故吗?怎么最后……”
皇帝也奇怪,“我的确没弄错啊,上个月谢参知给我的那篇青词里头还用了这个呢,旁人根本没用过。”
薛简问前来报信的小厮,“谢五小姐写的是哪篇?”
小厮道:“谢五小姐没有作诗,她替长公主招待客人呢。”
薛简得知这个消息后,觉得自己要完了。他小声地和皇帝说,“这个赏赐可不算,得算在下次里头。”
皇帝也觉得这个乌龙闹地实在有些大,便允了薛简。
和安听着前边男子的喧哗声,忍俊不已地问报信人,“皇兄和云阳侯选了谁?”
“都选了赵家小姐。”
和安这便了然了,“我说呢,那篇虽说不错,却不是上佳之作。怎么能得那么多的话,原来是皇兄选了。”说罢饶有趣味地看着谢凉萤,“可惜云阳侯这次和阿萤你没能心有灵犀呢。”
谢凉萤恨得牙痒痒。赵雨桐早先就和薛简不清不楚地传出过事儿来,现在再有这么一出,京里越发有说头了。薛简也是,相处了那么久,难道就不知道她不擅长这个?
真是白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
气死她了。
赵雨桐听说皇帝和薛简都选了她,心里不由得有些飘飘然。看来自己先前的努力还是有用的,这不就得了云阳侯的青睐了吗?看着谢凉萤面无表情的样子,赵雨桐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跟夏天里喝了一杯冰镇茉莉花露一样爽快。
老王妃和曹夫人此时回来了,看了诗作之后大呼奇怪。
老王妃指着赵雨桐那篇道:“我也没觉得这有多好,陛下这是热晕头了?”
“我也觉得,”曹夫人从里面抽出一篇来,“我倒觉得这个王三小姐的作的更好。”
赵雨桐被她们说地满脸通红,又不敢辩驳什么。
和安向大宫女使了个眼色,出来打圆场道:“各花入各眼,指不定这篇皇兄就觉着好呢。”
大宫女此时送上了两碗点心,“老王妃和曹夫人想来逛园子也累了,吃些东西歇会儿吧。”
老王妃撇嘴,“这是拿吃的堵咱们的嘴呢。”打开盖子一看,却又惊又喜,“这是……?”
她朝和安看了眼,“你安排的?”
和安开了碗盖子,用勺子舀了一口,“可不是我,我哪里来那么多的心思,还准备这些个。”她指了指边上的谢凉萤,“是谢家的五小姐特地给你老人家备着的,说是想解解你的馋,也解解你的乡愁。”
老王妃细细地打量了谢凉萤后才把目光放回到了点心上。乍看之下碗中似乎并没有装什么东西,碗中的万字缠枝莲花纹一目了然,仔细再看却能发现沿着边上有一圈,里头是装着东西的。另几个小碗里分别搁着红糖汁、花生末、炒芝麻、白果碎等物。
“是蜀地的冰粉啊。”曹夫人叹道,“也算是有心了。”
老王妃点头赞同,她将小碗里的东西悉数倒入冰粉中。不过在吃第一口之后她却发现与冰粉有些细微的差别。
谢凉萤道:“这倒不是冰粉,假酸浆那是蜀地特有的东西,京里却没有这些。这是江南的木莲豆腐。我二伯母是南边儿的,炎夏的时候特别喜欢吃这个。薜荔又是寻常能见到的药材,要取来用也方便得很。也亏长公主府里的厨子厉害,我才刚说呢,这就给做好了。”
虽说与早年吃的并不一样,不过也足以叫老王妃怀念了。“我小的时候也是夏天里最爱吃冰粉,一天能吃上好几碗。只我娘怕我吃太多寒了身子,所以从不许我多吃。”她瞪了眼岐阳王妃,“看看人家,才一见面就那么上心。你们镇日在家里头也不知道捣鼓什么东西,就知道管着我,也不晓得想想旁的法子。”
岐阳王妃哭笑不得,“是是是,咱们回去就备上这个。但娘还是不能多吃,寒身子呢。”
谢凉萤笑道:“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小吃食,能叫老王妃开颜也算是好事。王妃是京城长大的,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也是因为二伯母的缘故才知道这个的。”
皇帝在那头听到她们的话,也吩咐着给自己来一碗。今天有些闷热,吃一碗冰爽的木莲豆腐倒也开胃舒坦。
“不错。”皇帝道,“女子有才虽是好事,但也抵不过寻常的柴米油盐。能用心把日子过好才是正经事。”
他看着薛简道:“你还真是找对了好姑娘,日后还不知要叫多少人羡慕。”
薛简厚着脸皮默认了这话,心里却痒痒地想,不知道能不能哄谢凉萤亲自给他做一碗,厨子做的谁稀罕。
嬷嬷附耳同和安说了几句,和安点点头,扬声道:“开宴吧,也不早了。”
宴席上的位置是固定的,谢凉萤并不同和安一桌。和安原本想着不若把谢凉萤叫到身边来,但想了想,觉得自己这边儿都是已婚妇人,谢凉萤一个未嫁的姑娘还是自己个儿与同龄人一道比较有话聊。不然干坐着,还得拘着礼也是难受。
按原本的安排,谢凉萤是与赵雨桐她们一桌的。和安起先并不知道她们之间有些过节,如今再要换却是太过麻烦,也太显眼了。贵女之间私下再怎么表现得不睦,明面上还是得维持着和气。
赵雨桐扫了眼刚坐下的谢凉萤,道:“今日里谢五小姐没作诗呢,也不知道究竟好不好。不若咱们另外再以旁的命题,重做一首?”
谢凉萤念着就算自己今日搪塞过去,日后也总有暴露自己不擅长作诗的一天。所以她当即大方地道:“我不会作诗。即便会作,又怎敢在诗魁的跟前班门弄斧。”
赵雨桐的魁首怎么来的,此时已是心知肚明,听到这话当下就觉得谢凉萤是故意拿乔,对自己冷嘲热讽。
“云阳侯也真真是可惜,明明写的一手好青词,偏偏要娶个除了操持家务外什么都不会的女子。也不知日后说话说一半会不会听不懂。我还真是替他可惜。”
谢凉萤偷偷翻了个白眼,赵雨桐有什么好可惜的,再可惜薛简也不会娶她。不过,什么叫作的一手好青词?薛简什么时候还学会写青词了?明明他的水平比自己高不到哪里去。她侧头去看赵雨桐,“你怎么知道他会做青词的?”
赵雨桐讥笑,“我还当你这个未来的云阳侯夫人什么都知道呢,原来竟连这个都不清楚。”她放下筷子,做出一副为谢凉萤解惑的样子来,“前些日子朝臣们将青词交予陛下,陛下挑了几篇出来叫人品评,云阳侯的那篇赫然于上。我爹还当作典范特地拿回来于我几个哥哥们看呢,虽说最后没选上,但那文采到底骗不了人的。”
原来是这个啊。谢凉萤不禁哑然失笑。那篇青词是因为皇帝强制规定每人给一篇,所以薛简哪里会写这个,只好无奈之下找了人代笔的。皇帝也是知道的,不过睁只眼闭只眼不揭穿罢了。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最后才会落选。不然还了得,日后人人找代笔成风。
赵雨桐道:“我听人说谢五小姐与云阳侯几乎日日在一起,怎么,云阳侯未曾与你说过此事?”她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来,“还道你二人如何鹣鲽情深,原来也不过如此,还不如外人知道的多呢。”
谢凉萤笑眯眯地道:“是啊,我还不如赵二小姐了解阿简呢。赵二小姐这般追着阿简,事事都晓得,是不是真的同上次说的那样,要进云阳侯府做平妻?”
赵雨桐发现桌上众人的目光都朝着自己看过来,不禁涨红了脸,“谢五你说什么呢!我可还没定人家,你这般胡乱给人扯上阴私之事,真的于心无愧?!”她气冲冲地说道,“亏你还是名门闺秀,竟当众说这些不知耻的事情。”
谢凉萤无所谓地道:“不知耻的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于心有愧。倒是赵二小姐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难道还真被我说中了?”
赵雨桐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好拿筷子撒气。她手上一个用力,汤渍就沾上了衣袖。
赵夫人在边上看她颇是尴尬,便想叫她去冷静下,“去后头换身衣裳吧,莫要在陛下和长公主面前失了仪态。”
赵雨桐低声应下,走前狠狠瞪了谢凉萤一眼。
在去后头更衣的厢房路上时,赵雨桐见周围已经没了旁人,不由得嘟囔:“真是倒霉!”但没走几步就听到边上树丛有声响。
其实早在赵雨桐夺了诗魁之后,就有些出身并不很高的官家子弟看上了她。赵雨桐是庶女,高门是容不得她做嫡妻的。倒是那些家世不太排得上号的,对她趋之若鹜。四品御史的庶女,长得也算美人,如今又有了才名,怎么看都觉得合适。
于是这位公子就在赵雨桐离席之后,也找了个借口离开,尾随而至。他倒不是想做什么违礼之事,不过是想引起赵雨桐的注意。若是趁此机会让赵雨桐对自己有意,那之后再上门提亲就容易许多了。
赵雨桐警惕地看着从树丛出来的公子,她身后的丫鬟一个箭步上前护着她,同样警惕地看着那人。
“赵二小姐莫要担心,我不过是仰慕小姐才华,想与小姐就作诗一事探讨一番,并无其他意思。”那男子见自己一走近,主仆二人就往后退,不由得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赵雨桐看这男子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他必定家境不太好。但能来参加和安办的海棠宴,想来家世应当还算不错。是以赵雨桐也不想和他撕破脸,“这位公子还请略让让路,我要过去了。”
男子拦住了她们的去路,“赵二小姐何以这般冷淡,我不过是想与小姐说几句话罢了。方才小姐不也说了,夫妻当彼此兴趣相投。恰好我也对小姐所好之事颇是有兴趣……”
话中未尽之意,赵雨桐已经明白了。她心里并没有丝毫高兴,反而觉得恶心极了。先不说这男子不通世情的唐突之举,若是个相貌还算过得去的公子,兴许赵雨桐还能耐着性子同他说几句。可他的容貌实在谈不上好,就连普通都才勉强够上罢了。他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洗了多次的,还有席间不慎留下的污渍。赵雨桐还眼尖地看到他衣服里衬的补丁。
就算再有兴趣,此时也打消了。
那男子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张已经揉地皱巴巴的纸,努力抹平了后递向赵雨桐,“这是我方才的拙作,还请赵二小姐指点一番。”
赵雨桐往后退了一步,男子紧跟着往前走一步。无法再忍耐的赵雨桐冷冷道:“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那男子一愣,讪讪地收回那张纸,慢慢往边上挪开,让赵雨桐和她的丫鬟过去。望着赵雨桐离开的背影,他有些怅然若失,又有些恼怒地跺了跺脚。
他因家境的缘故从不曾与贵女们走的这般近,看的这样清楚,赵雨桐的样貌和气质还是叫他着实惊艳了。但那样冷淡的态度也叫他有些恼意,“神气什么。”
回想起方才赵雨桐一举一动,又觉得这般冷淡的态度如同高岭之花,叫他心头痒痒的,迫不及待地想要伸手去摘了那朵花。他在原地回味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回到宴席上。
赵雨桐一言不发地由着丫鬟给自己更衣。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她重重地闭了闭眼。
那种人,那种人!竟也敢肖想自己。
赵雨桐默默地磨着后槽牙。要不是谢凉萤,自己怎会说出那种话,又怎会被旁人听了去。脸面全都给丢光了!
丫鬟瞥见赵雨桐有些狰狞的表情,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赵雨桐自然看见了丫鬟的举动,心中不由冷笑,没用的东西。她转念一想,其实今天也不算没有收获,自己固然受到些挫折,不过幸好,还有云阳侯。
想起薛简,赵雨桐觉得心里甜甜的。早在当日救下薛简的时候,赵雨桐就偷偷地喜欢上了他。彼时薛简还未曾封侯,赵雨桐便在心里比划着赵御史和赵夫人会答应婚事的可能性。后来京中盛传封了侯的薛简会向自己这个救命恩人提亲,赵雨桐是极雀跃的。再加上赵御史对薛简的看好,就连赵夫人都明里暗里地示意自己这桩似乎就要板上钉钉的婚事。
赵雨桐心里很明白,她不过是失了母亲养在嫡母跟前的庶女。如果不是因为赵夫人的亲生女儿,她的大姐身体羸弱连婚礼都办不了,兴许就轮不到自己。她从来没有那么高兴姐姐的身体不好。
但很快,薛简的矢口否认把赵雨桐从云端打落。羞惭的她镇日躲在房里不敢出门,赵夫人也把这些全都归咎到了她身上。赵雨桐的地位在赵家一落千丈。
但赵雨桐对薛简恨不起来。
这次薛简在诗会上头把花给了自己,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觉得自己的文采打动了他?是不是觉得相比乏味的谢五来讲,自己是更适合他的人?
赵雨桐越想心里越高兴,种种美好的未来都在眼前浮现。她仿佛看到了薛简退了与谢凉萤的婚事,向赵家提亲。而她在婚外与薛简琴瑟和鸣,恩爱万分。过去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都换了一副嘴脸,就连嫡母都放低了姿态来求自己替她的娘家兄弟子侄谋个好位置。
丫鬟怯怯的声音打断了赵雨桐的遐思,“二姑娘,都好了。”
赵雨桐取来镜子,细细地打量一番,确定一切妥当后用手稍稍调了下簪子的位置,满意地点点头。
“走吧。”
回去的路上赵雨桐没想到竟然又遇上了方才的那个身形猥琐的男子。她皱着眉,心里想着赶紧绕过去回到女客的宴席上,届时就算这人再怎么胆大包天也断不敢在和安跟前造次。
那男子原本已经回了席上,但坐在那儿想着赵雨桐,越想越觉得耐不住心里那股子劲儿。他不断给自己鼓气,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好女不都怕缠郎吗?赵二小姐现在不过是对自己不了解,多见几次,知道自己的好,自然就会留心自己了。这般想着,就又从宴上出来,到了赵雨桐的必经之处等着。
一个不肯退,一个急着走。正当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薛简打边上经过,他是得了皇帝的吩咐去厨房看看菜肴,冯相吃不得乳制的东西,一吃就会腹泻。皇帝不知道和安有没有特地提醒厨房,自己又觉得当众去问,叫冯相面上挂不住。左右为难之际,正好撞见薛简一个人呆在寂静的角落里偷看谢凉萤,便将他拉了壮丁。
薛简本欲找个由头躲了这事儿,后来转念一想,自己兴许正好能趁这个机会假公济私,给谢凉萤准备点喜欢的东西。闹出乌龙之后薛简就一直在偷看谢凉萤,越看越觉得谢凉萤似乎面色很不对劲,猜测是因为自己投了赵雨桐的诗而生气了。虽说薛简觉得自己也委屈,事是皇帝牵的头,他纯粹是被误导的。但最后还是做错了事。
得罪了夫人,日后哪里还能有好果子吃。薛简便想着把谢凉萤给哄开心了。
这便应了皇帝。
赵雨桐见薛简经过,两眼放光,故作矜持样子地朝他一笑,再拿出平日里管教嬷嬷教的最好的仪态向他行礼。
拦着赵雨桐的男子并不知道薛简究竟是谁,只是在席上见他一直在皇帝附近,显见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心里就有些嫉妒。此时又见赵雨桐截然不同的态度,心里头越发怨怼起来。
赵雨桐倒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既能逃开眼前这人,又能与薛简跟进一步。
只是还没等赵雨桐开口求救,薛简就道:“赵小姐要同人私会也不该挑在这等人来人往的地方啊,叫人知道了对闺誉可不好。”撂下话之后就抽身走人了,赵雨桐都没来得及叫住他。
赵雨桐顿时心慌了,薛简这是在生气自己不知检点,与旁的男子接触?又觉得似乎薛简在好意地提醒自己。兴许……是吃醋了?!赵雨桐摸了摸心口,觉得心跳地飞快。她想努力地控制住,却越想控制住越跳得快。
大宫女此时过来寻她,“赵二小姐,赵夫人见你久久不回,特地叫我过来瞧瞧。”她瞥了眼男子,觉得有些眼生,并不知道他是谁。出于礼数,她朝男子行了礼。
赵雨桐忙道:“有劳姐姐了。”
回去的路上大宫女什么话都没对赵雨桐多讲,脸上也是淡淡的。赵雨桐原先跟她打听自己不在宴席上可有发生些什么,如今见了她这样,倒也不好开口。
大宫女把人领到赵夫人跟前,“赵二小姐方才被人绊住了,这才来得晚了。”
赵夫人问:“遇上谁了?”
赵雨桐压低了声音,“我也不认识,是个登徒子,也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
赵夫人忙提高警觉,“没对你做什么吧?”
赵雨桐摇摇头,很快又被大宫女的笑声给引去了注意力。
“谢五小姐可真真是有福气。”大宫女笑道,“我还当薛侯爷是去做什么呢,原是为了这个。”
谢凉萤脸微微有些红,双手捧着麻油鸡汤小心翼翼地吹凉。鸡汤上淋着一层厚厚的油,看着上头不冒热气,但下面的汤汁却烫的不行,一时还喝不了。
前几天她癸水不太好,疼地在床上几日下不来,大概是双珏告诉的薛简。谢凉萤把鸡汤上浮着的油吹开,小小地抿了一口,立刻被烫地直吐舌头。
可别以为她会被一碗鸡汤给收买了。谢凉萤小口小口地倒吸着气,让舌头能冷下来,一边心里想。
虽然这么念叨,谢凉萤心里还是甜丝丝的。
赵雨桐只觉得那麻油鸡汤的香气腥得很。原来方才薛简经过时为了去厨房叮嘱给谢凉萤做一碗这个。再看大宫女对谢凉萤的态度,与方才和自己在一起时完全不同,心底就起了不平。
她也不想想,方才在西苑的时候曾出言贬低女官。赵雨桐早就被女官们在私底下骂的狗血淋头了。大宫女又岂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不摆出一副□□脸就算不错了。
看着谢凉萤手里那碗鸡汤,赵雨桐眼波一转。
“姐姐可还有这个?我也想用一碗呢。”赵雨桐朝大宫女一笑。
大宫女道:“应是有的,我再去厨房瞧瞧。”
“有劳姐姐了,特地替我跑一趟。”
大宫女不多会儿就端着另一碗鸡汤过来。赵雨桐一直留意着她,在大宫女接近自己的时候趁人不注意踩住了她的裙角。
一时不备的大宫女当即站不稳了,为了保持平衡让自己不摔倒,手里的鸡汤就顾不上了。赵雨桐趁机尖叫一声,装作害怕鸡汤会朝自己洒过来的样子躲开,肩膀却朝盘子一耸。大宫女完全顾不上,眼睁睁地看着整碗滚烫的鸡汤就这么往人身上泼过去。
谢凉萤正好坐在赵雨桐边上,躲闪不及被泼了个正着。极热的汤汁在刚碰到皮肤的时候完全没有感觉,不过眨眼的功夫,谢凉萤立刻觉得自己脖子上和胸口上如火烧般的疼痛。
只是这痛比起前世柳澄芳喂给她的□□太过小巫见大巫了。
谢凉萤忍着痛,对双珏道:“扶我去后头厢房。”又对慌忙爬起来,惊慌失措看着自己的大宫女安慰,“姐姐别担心,还请快些替我禀了长公主,帮我请个大夫来瞧瞧。”
大宫女见谢凉萤这么镇定的样子,还以为真的没事。但在转身而去的时候却看到谢凉萤脖子和胸口上以可见的速度长出了一片水泡,有的极大,有的极小却连成了一片。她捂住自己的嘴,顾不上行礼,冲去长公主那桌。
谢凉萤从大宫女的眼神中也意识到自己身上被烫到的地方似乎有些不对,她想拉高褙子把脖子给遮起来,但只要一动手就会牵扯到胸口和脖子,实在有些吃不住。
双珏解下自己的外衣,将谢凉萤的伤处小心地包起来。但再怎么小心,还是会碰到水泡,急得双珏快哭了。
“没事儿,咱们赶紧去后头,别在这里扫了大家的兴。”谢凉萤强逼着自己把因疼痛涌上来的眼泪给忍住。但因为一咬牙忍住眼泪,脖子和胸口的肉就又会受到扯动,所以到底还是没忍住。
双珏边替她擦泪,边扶着她往后头走,“夫人莫哭,大夫待会儿就到了。”
“嗯。”
闻讯而来的和安看到谢凉萤满脸的汗和泪也是吓了一跳,“怎么会弄成这样。”她嘱托老王妃替自己主持宴席,带着谢凉萤匆匆去了厢房。
双珏将包着伤处的外衣一点点解开,尽管谢凉萤已经很小声了,但每次碰到的时候还是会叫双珏听见她的呼痛声。
外衣底下红彤彤的皮肤和水泡叫和安觉得触目惊心。谢凉萤今日穿的是褙子同抹胸,特别是胸口一大块皮肤都露在外头,现在伤得也特别严重。
这样的伤,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疤。要真的留了,怕是和安这辈子都对谢凉萤心怀愧疚。
和安扬声问外面的人,“人呢,快去给我进京把钱太医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