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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药堂南门的分店,由于刚挪来不久,货品没有搬完,所以没有开张。原分店的伙计们只知道,为了挪这个分店,总店的徐掌柜和药堂幕后的老板貌似都不同意。最终,是负责这家分店新任命的李掌柜,自己找了人,找到这样一个位置好而且租金便宜的地方,计算起来,除去搬家的成本以外,利润比起原先那个破地方完全可以弥补新店投资的亏损,好说歹说,才让徐掌柜同意了。
早上,几个伙计稀稀拉拉坐上马车从新店出发去搬东西,小李子和一个伙计留在了新店。那伙计在门前洒水打扫的时候,小李子瞅望了下街头巷尾都没有人,拉了拉挡风的衣襟,缩回脖子,走回店里的后院。
门咿呀一声打开,接着咿呀一声小心关上。钻过厚重的挡风棉帘,进入其中一间厢房,小李子冲着坐在屋里榻上的男人拂袖跪了下,道:“奴才给主子请安。”
“起来吧。”男子声音宛若温玉,听起来甚是舒服和温和。
“谢主子。”小李子起来后,摩挲着两只手,立在男子面前,秀气的脸庞像是浮现出笑脸。
谁不知道,徐氏药堂这个年纪轻轻,入药堂以后不久马上被委以重任的这个小伙子,平常做事并不比年长一些的人差,干事利落干净,而且,经常板着一张脸,使得年纪轻但是在底下一群人面前很有威信。
像这样舒心的笑脸,似乎谁都没有瞧见小李子掌柜的脸上浮现过的。
“奴才给主子找了只灵芝,改明儿给主子送王爷府上或是主子想要奴才直接送到长春宫。”小李子说,语气除了几分似是讨好眼前这个主子,终究论起来,更多是对眼前这男子的一种打从心底里的尊敬之意。
男子手中的茶盖咔一声盖到杯口上,说:“我上次好像说过了,我让你在这儿,目的是为了尽力为这里的人做事,不用顾忌到我。药材什么的,我到普济局拿也是一样的。”
“是的,奴才知道,主子人脉四通八达,普济局永芝堂都有认识的人,想要什么可以拿到什么。可是,奴才来到了徐氏药堂后发现,论这个药的精挑细选,知道什么产地的药材最好入药,京师里真没有一家能比得上这儿。不是奴才来了这儿变了心,是谨遵主子吩咐在这里耐心学艺。”
男子像是用心耐心地听完小李子说话,等小李子换口气时,沉思了会儿:“这样的功劳,都是徐掌柜的,或是隶王妃——”
“自然是隶王妃。主子。不过,徐掌柜也不可小看。据奴才观察,徐掌柜虽然在京师里和京师里的药帮没有什么交集,可是,貌似在京师以外,有许多人脉。所以,徐掌柜进药的途径,还与其他药堂不一样。”
“你确定是徐掌柜的人脉?”
听到男子质疑的口吻,小李子在愣了一下之后,更为谨慎,答:“主子英明,奴才千方百计观察之后,才得出的结论,徐家人与徐掌柜有接触。”
徐家人,徐氏,徐娘子的娘家。有很多人都说,徐家娘子身怀秘籍,有着家传特别的医术,所以,才能在京师这样竞争最激烈的地方,开了两家药店,创造出了一个不平凡的传说。可是,这样厉害的女子,正犹如传说一样,很快消失在京师里面——说是死了。
到底怎么死的?一个那样厉害的女大夫,会看病,会治病,自己会做药,却突然一命呜呼。论是谁,都会产生质疑。更何况,十分了解她的她的亲人们。
徐家人,怕是把这个疑问兜了许久了。徐家的来历,一直也都是令人感到困惑和神秘。比如犹如徐掌柜这样精明能干的人,在徐娘子死后这么多年,却一直是忠心耿耿于徐娘子。倘若说徐掌柜只是因为和徐娘子缔结了合同才如此忠心,说不过去,毕竟徐娘子已经死了,合同早已自然失效。徐掌柜本不该受此束缚。
“你知道现在徐家人在何处吗?”男子沉思片刻,问。
小李子仔细答:“奴才因为被发到这边新店,之后一直离总店反而是疏远了,又是不敢轻易没有得主子同意之前给自己招兵买马打下手,生怕一不留意被掌柜的察觉。所以,单靠奴才,难以时时刻刻跟在徐掌柜身边伺察动静。之前,在总店的时候,奴才还能知道一些掌柜的动向。到了这边以后,基本上,是有听说徐家人从老家来了,可是具体都是到了哪儿去,无从得知。徐掌柜是很谨慎的一个人,出门,从不带其他人的,都是只身出门。”
男子两道清眉飞扬,更是努力思考他这话的样子,说:“你认为,他们是重用你,所以把你发到这里来的?”
“是。奴才办事太得力了,结果,得了掌柜和王妃赏识。主子对此有疑问吗?”小李子眼珠子里闪过一抹困惑。
男子对他这样的自信却突然不言语了。小李子本是他府上的家奴,由于脑袋聪明,效仿能力强,因此被他经常委以重任,化装成各种身份,到对方地盘上去打探敌情。即是说,小李子的真实身份是一位间谍,而且,由于经验丰富,扮什么像什么,可以称之为超级间谍。
可以说,小李子至今受他吩咐去办的事儿,从来没有一件是会令他失望的。可是,这次,貌似不太一样。
男子忽然感到喉咙间一丝干燥、发紧,在想喝口水时,端起茶盅倒到口边,方才发现,茶杯里没有了水,都喝完了。
小李子见状,急急忙忙拎起屋子里的茶壶给他茶盅里倒水。
男子说:“我看你,这些天,先什么都不要动作了,安静上一段日子。”
“主子?”小李子脸上掠过一抹迟疑。
主子是在怀疑什么?
“是我不好,有些操之过急,让你非要把店移到南边来。”
其实小李子自己都不太明白,为什么主子要他把徐氏药堂的新店想方设法移到南门来,因为主子的王爷府也不在南边。
主仆俩,一个倒茶,一个拿着茶杯,像是静止的画面一样。屋外屋檐上忽然飞来的一只喜鹊,落在青瓦上时发出那点细小的声音,都足以把屋里这两个人的魂儿吓飞。
男子忽然,把茶杯搁在了桌子上,水都不喝了,说:“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情,到时候我再派人过来和你街头。像这样,你我见面的次数,可以减少一些。现在宫里局势不朗,我都在王爷府里,暂时不出门。”
“奴才都明白了,主子慢走,有什么事的话,我传个口信到王爷府上,并不难。”
“你还是少走动为妙——”
男子这话未完,只听院子里忽然刮来一道风。
在院子里负责守卫的男子的侍卫,照样是被突然闯进来的人给吓到措手不及的样子。
厚重的棉帘因屋外这阵突如其来的风,被忽然掠起,飞卷的棉布仿佛失去了重量一样,像轻纱飘扬,使得那个穿过棉帘入来的女子,宛若是忽然揭开了神秘面纱的仙女,刹那在屋里面射入了一束光芒。那刻放出的光华万千,屋里那两名男子忽然感到刺眼,沉重地闭了闭眼皮。
等重新睁开眼睛时,小李子两个膝盖头已经先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扑通落在冰凉的地面上,对着走进来的女子,说:“大少奶奶,你,你怎么来了?”
说话时已经俨然有些喘不过气,不得不吸口气,显出一丝狼狈的语无伦次。
李敏立在门口,脖子上悬挂受伤的左手,肩头披了一件青绿色的披帛,边上烫着滚金,绣的是一品命妇的花样,云墨的发髻上插的仍旧是一支素钗子,脚上一双盆鞋,同样素色滚金。
没有繁缛的样式,但是,同样非富即贵的布料,把她那身鹤立鸡群的高贵气质完美地衬托了出来。
看的出来,皇宫里那些嫔妃的华丽服饰,道不定是能不能适合她呢,倒是那无拘无束犹如草原上脱缰的野马,护国公府,能让这朵幽兰谷里的芬香绽开芳华。
是有闻,万历爷在亲眼目睹了尚书府里的病痨鬼并不是病痨鬼之后,对李大同在心里头生过很大的气。
皇帝都惋惜失去的人儿,其他人更不用说。
立在小李子身边的男子,温和的眸子里突然浮现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望着眼前的女子。
李敏嘴角噙着那抹似笑非笑,走进屋里,像是先故意忽视掉了旁边的男子,对跪在地上的小李子说:“快起来吧。本妃不过是听了徐掌柜说到你这个新店这几日要开张了,所以过来看一看,看有些什么东西未准备齐全的,看本妃能不能帮不帮上忙。”
小李子一听这话,脸上掠过一抹惊恐:“大少奶奶,这药堂是您的。”
“资产是本妃的没有错,可是,是你在经营。一开始,本妃已经把这个重任委托给你了。”李敏一边说,左手按在小李子肩头上。
小李子垂低着脑袋,他身旁的男子侧目时,似乎都能在小李子脸上捉到一抹不该出现的情绪。小李子是他的人,不是李敏的人,是间谍的话,是不该出现这种像是背弃原主子似的,对待李敏的这种貌似愧疚的情感。
男子温和如玉的眸子里微微眯成了一条弧线。
李敏像是注意到他的视线,转过头,却没有对男子说话,是径直对身后的念夏吩咐着:“还不快冲壶碧螺春端上来。据说八爷最喜欢喝碧螺春。李掌柜,你招待八爷这种贵客,怎么可以不先弄清楚八爷爱喝什么茶,普通茶水怎么可以招待八爷,像是给本妃进献的麦冬茶,更不适合八爷了,是不,八爷?”
当八爷两个字,从她微吐兰息的嘴唇里吐出来时,真真是,一瞬间把所有遮掩的遮羞布扒拉扒拉,拆的一干二净。小李子的脑袋垂的更低了,直接想往地上钻个洞。
其实,当她突然出现在这个院子这个屋子时,本就是让他们无地自容。只是,她是那样云淡风轻,轻描淡写的,进了这个屋子,和他们谈笑,脸上不见半点怒气。这样而已,却是让被洞穿了的人心里头真正发悚,乃至要发怒。
她是刚好无意中跑到这里来撞见的,还是说,她早知道如此,在这里撒下了天罗地网,守株待兔,只等他们自己落进圈套来,原形毕露。
前者与后者的差别太大了。倘若是后者,无疑是计划这一切的那个人,反而变成了只傻子一样,自导自演,自鸣得意,结果殊不知是任她耍了有不短的一段时间了。
朱济拂起袍角,落到了榻上,嗓音温和,俊秀的眉眼里面含着不愠不躁温吞吞的笑意,说:“本王这也是听说隶王妃的新店开张了,所以,在路过此地时,想到与隶王、隶王妃的交情,就此进来拜访,道声恭喜。”
“难得八爷如此看得起本妃的小药堂,给本妃卖面子。只可惜,本妃这个药堂,惯来入不敷出,实在平日里也难以对外启口的事儿,不知八爷是如何得知的?”
在念夏把碧螺春端上来时,李敏坐在了对面的榻上。
朱济等着小丫鬟将茶杯斟满,道:“本王在南市有些人脉,早前听说隶王妃在这边找铺位时,已经想开口帮这个忙,不过,知道隶王妃对本王向来心存顾虑。”
李大夫是不上八爷这条贼船,从来不上。
朱济可能是想到这儿,温温吞吞几乎从来不会为任何事忧愁忧虑的眉毛,突然拉拢了下,说:“实际上,隶王妃不需要如此戒备本王。本王从来没有想过与隶王妃为敌。”
“是不想与护国公府为敌吧。”李敏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讥讽,直刺到对面的男子脸上像是闪过一抹狼狈慌措。
所以说,连皇上都最畏惧自己这个八儿子,是难怪的了。
朱济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头有脑的,绝对不会失去一点方寸的。比起来,是比那个冒冒失失,能轻易之间拿她手腕弄断,时不时冒出一句无厘头话语的老三,说是一样能干的老三,不知道聪明多少倍。
这个男人最可怕的地方是,很明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隶王怎么允许王妃出府了?”朱济的眼,像是漫不经心扫过她悬挂的手腕,“据说,隶王爱妻如命。”
“王爷是觉得本妃既然伤不重,偶尔出来散散心也好。”李敏说到这儿顿了下,“王爷今日入宫了。听说八爷身子不好,在府里修养,上朝都不能上,本妃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八爷居然会心血来潮上本妃这个没有一个大夫坐镇的新店来,貌似这店里哪怕要按方子抓药也是药材不全的。”
她是全想到了,好不好?
论其他人,早听到这个话都要吐血了。朱济在心头里慢慢地调整呼吸,避免一口鲜血吐出肺来。他隽秀高贵的剑眉时而轻簇,像是在琢磨她是如何得知他在她药堂里安上眼线的。
说到这个的话,必须提到那个说话永远不知道在嘴巴上挂把锁的十一爷朱琪。那天,刚好,老十一,为了在她面前炫耀他八哥其实对她心里早存了暗恋的心思,特意把朱济之前在永芝堂看她救小虎子的事说了。
徐掌柜和她介绍过,说小李子到店里的时间不长,经人介绍到徐氏药堂打工的小李子,到徐氏药堂的时间点,刚好在她救了虎子的隔日。
说巧,真是巧。要说起疑心的话,早在小李子特意端茶到她面前露脸的时候,她已经心存怀疑了。
徐掌柜介绍小李子的来历和背景时,不过说小李子是从家乡出来打工的人,没有其他。可是,刚从乡村里出来到城里来的人,办事能这般利索?说话能这般流利?人情世故能懂得这么多?
本想着这个家伙难道是其它药堂安插到了他们徐氏药堂里的间谍,要在他们药堂里捣鬼的。结果,到那次徐掌柜被顺天府抓过去的时候,小李子冒死,帮了徐氏药堂许多。从这里可以看出来,小李子不是他们死对头那些同行派来捣鬼的。
小李子这个机灵劲儿,还真不是一般什么药童小厮能具有的能干。所以,她自然要怀疑到这人背后肯定有个更大的来头,有个能把自己人训练到很有本事的主子。
与她李敏不是死对头,却对她李敏虎视眈眈,除了那个行事模棱两可的八爷能有谁?
南门是吗?小李子都想不到为什么八爷要把她新店开到南门的原因,她李敏却是很清楚的。因为,南门,为京师四个门之中,离北燕最远的那道门。
说是防她李敏,不如说是防护国公府。
朱济虽然不能就此猜到所有,但是,也是能稍微揣摩到了一些,明显肯定是自己哪儿做的不够周全,给她露馅了。结果,在他直觉里不太对劲时,却已经是来不及,掉进了她准备好的陷阱里。
光吃绿茶肯定是不太好的,尤其在天气寒冷的季节里,消耗大,再吃茶的话,很容易伤胃。李敏让人准备了两盘甜点上来。
朱济见事情既然都如此了,在她面前败露无疑了,说:“本王让府里的下人到隶王妃的药堂里帮忙,真的只是帮忙而已,从没有做过其它危害王妃的事儿。”
“这点本妃心里自有分寸。上次,药堂发生危机时,李掌柜帮了药堂许多忙。可是,药堂和本妃都不是会忘记恩情的人,所以,才把李掌柜委任为分店的掌柜。”
听到李敏这话,小李子更低了低脑袋。
朱济温温声地在喉咙里发出一串笑声,说:“本王底下的人,能得王妃赏识,是他的福气。”
“到底他是八爷的人,不是本妃的人。”
小李子扑通,又跪了下来。
念夏冷冷的眼角睨到了小李子的脑袋上。
“既然隶王妃早知道他是本王的人了,却不急于拆穿,本王是否可以理解为,其实王妃此次来见本王,是另有含义?”朱济说。
“八爷猜的没错,本妃想着,是要向八爷讨一个人。”
朱济或许猜到前面她是有事来找他,只是没有猜到后面她说的这句话里面所指的含义,因此,他捉着茶杯的手指儿停顿在了半空里。
屋里的空气瞬间有了一丝凝固。
“隶王妃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隶王妃是想向本王讨谁?本王府中,哪有隶王妃想找的人。”
“刘嫔没有死,很快,这个消息会传遍宫中。”
朱济温吞如玉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抹利光。
虽然,她是有意不告诉朱準,希望这孩子不会傻到去皇帝面前告状,但是,恐怕是按捺不住了,这个孩子。这样的话,这个孩子如果去了皇帝面前告状,以皇帝多疑的性子,哪怕当面会驳斥这个孩子无理取闹,私底下必定也是要派人重新调查清楚。
“隶王妃如何看出来的?”朱济的声音,没有那样自如了。
“母子连心。刘嫔比谁都爱自己的儿子,不惜陪儿子一起中毒。”
朱济轻叹一口气,可能是没有想到这,说:“这是本王意料不到的,可能天下,也只有隶王妃这双眼睛,能洞穿这一切。隶王妃的医术,果然是让人感到忌惮。”
“本妃只想问八爷一句话,刘嫔,现在还在京师里吗?”
“隶王妃既然都找到了本王这里来,隶王妃素有料事如神的本事,隶王妃以为呢?”朱济说完这话,不顾她射来的眼神,喝完了自己茶杯里的茶,道,“隶王妃想和本王讨的这个人,看来,隶王妃心里都清楚是讨不到的,何必在为难本王?”
“谁说讨不到了?”
朱济因她这声惊了一下。
李敏说:“本妃,想要和八爷讨的人是,江湖上人称千面女侠易容圣手苏姑。”
啪啦。
那一刻,朱济手指间的茶杯滚到了桌子上,茶水几抹溅到了八爷身上那身高贵洁白的绸袍。此等狼狈相,恐怕八爷平生是第一次。
“隶王妃如何知道这个人的?”朱济沉下声音问。
“这个八爷就不要问了。本妃只想问,苏姑现在是在皇宫里长春宫里,对不对?”
朱济忽然按下桌面起身,转身要走。屋门口,持剑的兰燕挡在了门口上,道:“八爷请留步,八爷未回答王妃的话。”
一眼眺望出去,自己两个侍卫,分别被人看住了不能动弹。护国公府的护卫为精兵良将,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沙场勇士。哪怕是三爷朱璃身边的马维,都知难而退。
小李子忽的从跪着的地上跳了起来,走到朱济身边,对屋里其他人说:“放八爷走!”
“小李子,你——”念夏瞪圆了杏眼,看着小李子。
“对不起,奴才本是八爷的人。”小李子道,那双本是清秀灵澈的双瞳里忽的闪过一抹暗色。伴随他这话落地的声音,忽然是,米色的烟雾在屋里冒了出来。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烟雾,像仙雾一样袅袅地四处散开,团绕住小李子和八爷,接而,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空气里充斥的全是迷雾,都伸手不见五指了。眼看,八爷和小李子的身影在烟雾里瞬间消失。
兰燕暗叫一声“不好”:“大少奶奶——”
可能是上次护主不力导致的害怕,让兰燕飞身穿过云雾,直奔李敏这儿来。
李敏猛的喝过去一声:“小心门口!”
听见这声音,兰燕急速转身,手中两把飞刀直射出去,宛若两道流星斩破了迷雾,噔的一声,插在了门板上,刚好生生地挡住刚往门口逃脱的人影。随之足垫地上一跃,即飞了过去。
闻及屋内声音的在院子里守卫的护国公府侍卫,早守在了门前,窗前,呈一幅四面撒网,只等猎物落网的姿态。
念夏早就撤退到了李敏面前,一心保护主子。
朱济在迷雾中轻微地勾了勾唇角,知道她胆敢喊自己的护卫回去守在门口上,恰恰料定了他八爷不会不敢抓她,更不会对她动手,因为这样做毫无意义。
“八爷!”小李子眸中一紧,眉眼一抬,望向屋顶。
于是,不过须臾,突然啪啦一声,屋顶瓦砾顿然塌拉下了一片,冒出两个大窟窿,随之,两道身影以流星般的速度穿过了窟窿,上了屋顶。
“追!”兰燕大喊一声。
院子里几名侍卫接二连三上了屋顶。可是,那两道逃逸的飞影快的不等他们上屋顶前,已经逃出了几十尺远。
“不要追了。”李敏淡淡的一声,阻止了下面的人继续做这种无用功。
主人都逃了,八爷府上的侍卫,向李敏鞠躬之后,持刀出了徐氏药堂。李敏也没有再让人拦着他们。因为没有必要了。
在小李子露出那一手的时候,似乎答案已是若然揭晓。
而逃出了一段距离以后,眼看没有追兵逼近,朱济慢慢地停住了步子,那双温和如一块看不清里面的玉眸子,眺望李敏所在的那幢屋子,眸子里旋转幽幽的一层光芒,看起来,似是有一丝不解困惑,又似乎想到自己居然被她逼到狼狈而逃这个地步,想想都觉得好笑又可气,嘴角未免不是挂上了一抹嘲笑。
小李子在他身边跪了下来,主动请罪道:“都是奴才办事不力,轻而易举被人识穿了身份不说,还被人利用了,请主子降罪!”
那声音里的懊悔,分明是前所未有。
这可是他第一次,这么快被人洞穿了是谁的间谍,而且,害的自己主子一块入套了。
风声里,像是夹杂她那清脆悠远,意味深长的声音:八爷,好自为之。
朱济眉头不得不因她这句话,拉拢成一座山,转身时,一声叹气。可见,小李子露的那一手奇怪药雾,更坐实了苏姑与他有关的可能。因为那个药物,不止可以遮盖人的视线,而且,能让人产生轻微的幻觉。这些,都与千面女侠易容圣手不谋而合。
她究竟是知道了多少事儿了?
朱济发现自己也捉摸不透了。每次感觉自己设了圈套成功骗到人时,结果往往是反而在她那儿栽了个大跟头。
可怕的女子,同时,令人是又爱又恨的人,和护国公一模一样。
鼻子里不由冷冷地哼了一声,朱济转过身,发出一句:“回去吧。”
“主子——”小李子不敢起来。
“本王不会责怪你的。本王什么为人,你跟到今日会不知道?”朱济的声音,像是那道春风,永远那样的祥和,温和,温柔。
小李子眼眶里一热,道:“是。”
主子是多好的人。但是,李敏也不能说不好。反正在徐氏药堂做事的时候,都能感受到李敏虽然为人严厉,却是个好心肠的老板。平日里,哪个伙计家里人病了,李敏都会特意吩咐徐掌柜再三问候。
要是李敏不是护国公的人,是八爷的人多好。小李子发现自己不由自主想歪了,这可能是他第一次身为八爷的人,却是深感左右为难。
京师的东码头,一艘渔船,趁着清晨没有拨开的浓雾,刚要离开启程。
两名女子,面对面伫立在码头上。都是戴着斗笠和面纱,四周的人,没有人,能看清楚她们的花容月貌。
只听,那个要上船的布衣女子说:“请姐姐受妹妹一拜。”说完,膝盖落地,刚要跪下去。
对面的青衫女子,急急忙忙扶住她双手,不让她跪,说:“妹妹这是何苦!都是同病相怜的人,没有谁欠谁的。”
“姐姐。”布衣女子只能是勉强站直了腿,说,“妹妹今日能幸存下来,都是姐姐相救。怎能不叫大恩大德。”
“好了,都不要说了。”青衫女子道,“倘若你真信得过我,十九爷等我找到合适的时候,再帮妹妹送出京去。”
“十九爷现在应该是把姐姐当成亲娘一样看的了。”布衣女子垂下眉眼说。
“但是,亲娘终究是你,不是我。十九爷心里始终惦记的是你。”
听到这话,布衣女子哆嗦的嘴唇,像是欲言又止。
码头的雾气似乎因着一道风的过来,在慢慢散开。见此,青衫女子催促对方上船,再谨慎交代船家务必小心行走水路。回头对布衣女子说:“妹妹一路小心。”
“知道了,姐姐。姐姐先走吧。”布衣女子答道。
“不,我先看着妹妹走。”
在对方的坚持下,布衣女子只好拎了包袱上了渔船。船家撑着船杆,让渔船离开码头。云雾未散,渔船和女子的身影,逐渐地消失在了河面上的云海里。
青衫女子转回身,搭上了陪自己过来的马车。马车随之离开了码头。刚离开不到十尺远,听见身后传出扑通一声,物体穿破水面的声响。
“停!”
马车急停,青衫女子着急地揭开车上的帘子露出个脑袋,望到那水面上,只见渔船上几名习水的好手跃进了水里救人。
没过多长时间,刚从药堂回到王爷府里的朱济听见消息,猛然一愣,几乎是失神地跌回到椅子里。
俨然是这一刻,他似乎才明白了李敏赠他的那句话含义。
好自为之。
八爷,你以为你真的救到人了吗?
小李子和他脸上同样闪过一抹惊诧之后,道:“八爷,不如奴才去普济局找个大夫——”
“没用。”朱济回过了神,语声低沉地说。
是的,没用。倘若有用,刘嫔不会主动跳河了。
小李子想,不是逃都逃出皇宫了吗?都快逃出京师了。为什么刘嫔还绝望地想跳河?不对,刘嫔不是这样的人,为了自己儿子十九爷都不会想着跳河的。
“算了。”朱济道,“本王亲自去一趟护国公府吧。”
小李子听到这话,在他面前跪下来,拦着他说:“由奴才代主子去吧。虽然奴才是由主子指使办事的人,但是,欺骗了隶王妃这么久,奴才是欠了隶王妃一个交代。”
朱济略显犹豫了下。
小李子说:“隶王妃倘若想拿八爷出气,八爷门面大,隶王妃不好出气。不如奴才可以任隶王妃出气。反正,奴才是八爷的人。”
最后面那句话,才真正让朱济放了心。
“好,你去。”
李敏回到护国公府的时候,没到中午,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好像是老公今早上上朝的时候,刚好赶上了好时候,在朝廷上许多人为了废不废太子一事吵的不可开交。
东宫这也算倒霉了。倒霉事儿一桩接着一桩,都冲着东宫来。不得不佩服,这时候皇后娘娘孙氏能如此沉得住气,太子妃被抓都不吭一声的,带着一群嫔妃去到太后娘娘宫里去探望大皇子。
大皇子的病情哪有那么快好起来。气胸,插了管子,接上水瓶子排气,排了二十四小时后,如果太医们听从她的指示,应该是给大皇子封管了。可是,大皇子的基础病没有好的情况下,再次爆发这种急症乃至夺去大皇子的命是迟早的事儿。
那天,据她初步摸查诊断,大皇子这是肺气肿,肺气肿引起的并发症里头,包含有自发性气胸,情况危急时可以直接危及生命。
肺气肿这种东西,属于慢性炎症积累,那肯定是要用抗生素来治疗的了。中医的话,主要是辅佐增强身体的免疫力。中医对于细菌感染之类,一般都是没有什么办法的,或者说是,没有比西医的抗生素来的有效。而且,大皇子这个病已经这么重了,没有抗生素,真不行。
自己培育的青霉素有没用,李敏不敢保证。但是,她不想随意把平民百姓作为药物试验对象。如果,大皇子的病真是到了走投无路,非逼到她李敏出手的情况之下,她李敏只好拿这个东西出马了。所以,才让徐有贞通知徐三舅,先把东西准备好。
皇家的人,都是喜欢把其他人当奴才用的。有所准备,总比两手空空要好。而且,既然皇家喜欢把奴才当畜生一样做牛当马,她李敏把皇家人当试验品,倒也可以心安理得。
准备着的时候,想着那时间才不过一会儿,在她面前逃之夭夭的主仆俩,自动送上门来了。
小李子要进护国公府见她之前,被念夏揪起了鼻子。
“哎,你主子不是八爷吗?跑来这里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们王妃,从来不收三心二意的人。”
小李子那个鼻头,被念夏姐姐捏到快喘不过气来,说:“是,是代八爷来负荆请罪的。”
“别欺负我没有念过书。大少奶奶刚好教过奴婢,负荆请罪的话,背上要背着荆条过来,你背上的荆条呢?”
小李子从怀里摸着,摸出了条刚才骑马过来用的马鞭:“在这儿,奴才任凭隶王妃处置!”
“念夏,带他进来。”李敏在屋里传出一声。主要是琢磨着要不是情况危急,这个八爷不会刚逃不久,马上把脑袋低下自个儿送到她面前任宰。
念夏唾骂一口:“算你小子好运。天下少有我们大少奶奶这么仁慈的人。”
小李子连爬带滚,进了花厅以后,冲坐在椅子里的李敏磕了三个响头。
“本妃伤没有好,救不了人,你回去跟八爷说吧。”李敏在对方开口前,先送上一句。
小李子一脸苦笑,道:“王妃喜欢戏弄八爷和奴才,八爷和奴才这都认了。王妃如果不是有心救人,又怎么会到那儿找八爷。”
李敏秀眉绞了绞,所以说挺讨厌,好不容易看上这样一个脑瓜灵巧好用的人,结果是朱济的人。
“八爷说了,人等会儿,由八爷亲自送到王妃这儿来,不需要麻烦到王妃出府。”小李子说着这话,因为刚才进来她这里时耽误了些时间,因此,刚刚好,八爷的马车到来了。
幸好婆婆不在。婆婆今日心神不宁,生怕自己儿子没有能办成事儿,亲自到宫里去等消息了。
李敏让人准备好东西。八爷的马车停在了后院里的后门,同样的门,上次皇太孙送来的是一副尸体,这回送来的是个活人,一样的身份。
在屋檐上斜躺着,手指捉了壶酒的许飞云,眯着双冰玉的眸子,一眼扫到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子,口里吐:“苏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