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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可怜三万将士骨
通往宛城的官道上,浩浩荡荡走着三万大军。虽然旗帜驳杂,盔甲兵器也五花八门,然而,除了整齐的脚步声之外,这支队伍在行进之间,却不曾发出任何杂音。每一名将士,都紧闭着双唇。每一名将士,脸上都写满了建功立业的渴望。
队伍正前方的马背上,昂首挺胸坐着两员老将,一人看上去孔武有力,红光满面,正是新朝一代名将,纳言将军严尤严伯石。另一人面色枯黄,身材却十分的高大,呼吸声宛若踩风囊,乃为严尤的爱徒,秩宗将军陈茂陈八尺。
身后的人马,则是严尤从周围郡县收集起来的郡兵。虽然只仓促训练半个月左右,却已经能够做到令行禁止。不考虑武器装备,光考虑士气和精神,与年前全军覆没的前队精锐,已经不相上下。
绿林军分裂的消息,早在五天前就传到了严尤的耳朵。出于谨慎,他又先后派了三波斥候查探,确定王匡、王凤、陈茂等人的确已经领兵抵达了蔡阳,才果断拔营,带着召集起来的三万郡兵,星夜杀奔宛城。
不像当日甄阜等人对义军一无所知,严尤和陈茂二人,对绿林军可是知根知底。两年半之前,他们曾经将王常逼得走投无路,差一点儿就拔剑自刎。而更早一些时候,严尤曾经亲自去太学授课,最欣赏的几名学生当中,就有严光、邓奉和刘秀。
不能给刘秀等人成长起来的机会!这是严尤接到前队全军覆没消息之后,果断做出的决定。对于“老朋友”王常,和最近一段时间声名鹊起的刘縯,严尤都不怎么看好。然而对于曾经在太学中受过自己照顾的刘秀,他却非常紧张。
后者文武双全,胆气过人,且坚韧不拔。如果出仕为大新朝效力,将来的成就肯定不在自己之下。而如果此人自立门户,完全掌控了一支兵马,则必然会搅得天下大乱,甚至威胁到大新朝的如画江山。
出仕是不用想了,当年哪怕有自己和孔永联袂推荐,皇上都狠心将刘秀拒之门外。如今刘秀跟他哥哥一道杀死了甄阜和梁丘赐,将来不被皇上千刀万剐已经是幸运,怎么可能会被招安,然后委以重任?至于自立门户,照目前态势,恐怕是早晚得事情。所以,严尤发誓自己必须尽快将此子斩杀,防患于未然。
“报,大司马,贼人听闻将军率部赶至,立刻离开宛城,撤往白河口!” 几名斥候快马飞奔而至,冲着严尤高高地举起号旗。
“未战先退,原来刘伯升就这点儿胆子。传老夫将令,全军加速,巳辰之交务必赶到白河口!” 严尤的脸上,立刻涌起了几分骄傲,挥挥手,大声吩咐。
“诺!” 周围的将领挺直了胸脯答应,随即各自下去催促部属,加速前进。比预计足足提前了半个时辰,就赶到了白河渡口。
绿林军已经过河而去,渡口处,一片狼藉。命令弟兄们先原地休息,严尤纵马冲上河畔的一座土山,举目四望,只见荒草连天,残雪点点,一片苍凉。而脚下不远处白河水,则奔腾咆哮, 巨浪滔天,宛若一头怒龙,随时准备将胆敢过河者吞落于肚。
“小辈,半渡而击,你倒是没白听老夫的课!” 猛然发现河对岸处的几处树林里,隐约有寒光闪烁。严尤笑了笑,飞快地拨转坐骑。
作为新朝最善战的老将,他绝非浪得虚名。匆匆一瞥就已经断定,叛军被自己吓得落荒而逃乃是假象。真实情况则是,叛军在河对岸布下了重兵,准备趁着自己麾下兵马渡河渡到一半儿之时,给自己兜头一棒!
此等雕虫小技,在西秦一统六国前,就已经被用烂了,如何能瞒得过严尤?当即,他就开始调兵遣将。然后不紧不慢地寻找渡船,架设浮桥,准备将计就计。。
第二天一大早,浮桥架设完毕。严尤立刻命令陈茂带三千精锐作为前锋,徒步快速过河。果然,还没等三千弟兄走过一半儿,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号角,紧跟着,上万伏兵,从对面河滩两侧密林中蜂拥而出!不用分说围住陈茂所部,大开杀戒。
陈茂也是百战之将,临危不乱。立刻将已经过河的弟兄背靠着桥头摆开阵势,与数倍于己的“反贼”舍命相搏。
双方从辰时一直打到巳时,陈茂身边的郡兵伤亡过半,形势岌岌可危。就在此刻,严尤忽然命人吹响了画角。河对岸浮桥两侧各三里处,两支骑兵凭空而现。带队的将领大喝一声,刀锋直指桥头。不多时,就杀到了“反贼”的身后,与陈茂内外夹击,将“贼兵”杀得尸横遍地。
原来,昨日之搭桥,和今晨之强渡,都是严尤为了将计就计而使出的障眼法。真正的郡兵主力,已经在昨天半夜,从上游和下游另外两处渡河地点,悄悄地“飞”过了白水河。
本以为可以设下陷阱捕捉严尤这头老虎,却不料掉进了老虎的陷阱,绿林军顿时方寸大乱。勉强支撑了半柱香时间,见严尤的帅旗,已经插到了桥北。果断放弃挣扎,潮水般向南退去。
“想逃,哪里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严尤早就看到,率军伏击自己的人乃是下江军首领王常,立刻带领大军紧追不舍。转眼间追到了南筮聚,迎头正遇到马武马子张。双方摆开阵势,恶战一场,最终靠着将士用命,又将马武杀得落荒而逃。
南筮聚乃是弹丸之地,挡不住大军的进攻。守将臧宫见到马武战败逃走,果断下令放火。随即,趁着官兵的攻势被大火所阻的机会,带着自家亲信,逃之夭夭。
“小子,倒也舍得下本钱,马子张的名头随便糟蹋,屯兵之地说烧就烧!” 接连获得两场大胜,严尤脸色却变得非常凝重。皱着眉头朝火起处看了看,大声点评。
“大司马是说,马武乃是诈败,刘伯升还在故弄虚玄?!” 郡兵将领陈升听得满头雾水,凑上前,小心翼翼地询问。
严尤虽然位高权重,却不倨傲。见到附近还有几名郡兵将领竖起了耳朵,便笑了笑,大声解释,“马武以前跟人交手,如果不胜,哪次不是亲自断后?刚才他却自己带头跑了,岂能不令老夫感到奇怪?至于那个故弄虚玄的家伙,恐怕不是刘伯升,而是刘伯升的弟弟,刘秀刘文叔!”
“刘文叔,就是那个太学毕业却没混上一官半职的?” 郡兵将领们,早就被刘秀的名字磨得耳朵生了茧子,楞了楞,带着几分惊诧追问。
“他当年在太学惹是生非,被皇上下令永生不得录用!”难得说了一句违心的话,严尤羞得老脸发红,“尔等以后若是遇到他,千万小心。此子心智狡诈,行事果决。对手稍不留神,就会着了他的道!”
“诺!” 众郡兵将领惊叹着,连连点头。
能让大司马如此注意的,他们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所以,哪怕是给严尤面子,也不会对刘秀掉以轻心。
“不过,也不用怕了他。贼军训练生疏,武器简陋,只要我军不贪功冒进,集中在一处每战都硬碰硬,早晚能碾得他们粉身碎骨!” 见大伙脸色凝重,严尤忍不住又大声鼓励。
众人默默点头,然后跟在严尤身侧,稳扎稳打。午时过后,果然又遇到两支从背后包抄过来的“贼军”,然后凭着严尤的卓越指挥能力,将其击退。到了下午未时,刘秀亲自领兵来战,严尤果断下令全军压上,如同巨石压稻草般,将“反贼”压得节节败退。任何阴谋诡计,都无法施展。
无奈之下,刘秀只好选择败走。严尤也不下令追杀,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前推进。到了晚上,居然已经抵达了潢淳水北侧的蓝乡。
蓝乡堡的大火,在半月前就已经熄灭。黑漆漆的断壁残垣,在暮色当中,显得格外凄凉。想到老相识甄阜及其麾下数万弟兄,就葬身在前面不远处的潢淳水中,严尤愈发谨慎。干脆将兵马停了下来,选了一个干燥避风处安营扎寨。
一日之内连番取胜,郡兵们个个士气高涨。但为将者,却不敢掉以轻心,用过饭后,立刻将斥候朝四面八方撒了出去,坚决不给叛军可乘之机。
而叛军也果然不甘心失败,就在一个多时辰之后,斥候纷纷策马赶回,向严尤大声汇报,在蓝乡东面山口处,有一支人马蠢蠢欲动。规模大约七八千模样,只需要半个时辰左右,便会杀至官军大营之外!
“这厮,袭营还袭上瘾了!” 陈茂楞了楞,大笑摇头。
这一路上,叛军的招数,令人眼花缭乱,指挥者不可谓不高明。很可惜,他遇到的是大司马将严尤!诸多招数,都是严尤早年间用熟了的,几乎随便搭上一眼,就能看出端倪。再多搭上一眼,就能找到破解的关键!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严尤也笑了起来,擦着眼角摇头,“如果今天几次跟咱们交手的,都是朝廷精锐,输的也许就时咱们。而绿林贼,战斗力终究还是不成。纵使刘秀和严光两个再多谋,也于事无补!”
说罢,忍不住又轻轻叹气,“可惜了,这二人竟然不能为陛下所用。唉,老夫不想让故人在九泉之下伤心,今夜尔等若是遇见刘秀、严光,一定记得,只杀不俘。以免他们过后,再受千刀万剐之苦!”
“大司马判定,他们今夜要来袭营?” 众郡兵将领又是同情,又是困惑,皱着眉头,低声询问。
“尔等且看看外边的天气!”严尤收起惋惜的表情,认真地点头,“如今天寒地冻,山口处罡风刺骨,他们纵然是铁打的,也撑不了一整夜。所以,用不了后半夜,他们肯定就会自己送上门来。届时,尔等只管按照老夫的吩咐,张开罗网,杀他们个片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