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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二不归十月初九,大吉,利出行,起屋
纪若尘与顾清结伴下山之时,西玄山晴空万里,清风习习,十足一派黄道吉日的模样纪若尘修道也算有小成,杂学更是懂得不少,于这尘间所用的黄道历法并不如何看重,但能择个吉日出门,心下也自有些欢喜何况还有顾清在侧相伴,纵是穷山恶水,也成江南春光
二人衣袂飘飘,风姿如仙,一路远去
一头青丝如瀑般洒落在青石辅就的地面上,仰卧在这冰冷青石地上的女孩曾经的风采不逊于纪顾二人,然而如今的她,却只有无休无止的长眠看上去她似只是在沉眠着,甚至细腻的肌肤下隐隐的血脉仍在缓缓地流动着,可是她周身已感应不到一分一毫的生气
一只完美无瑕的素手以同样完美无瑕的动作,轻轻划过她颈上那一道夺目的红线玉指过处,红线就似是画在她颈中的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殷殷的魂魄,一分一毫都没有留在人间,换句话说,她已经死了”苏姀温柔地道
“我当然知道!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说这个的!殷殷怎么说也随你学艺经年,这一次魂游地府,你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黄星蓝已失了镇定,向着苏姀叫了起来
苏姀抬起头来,以一双如水星眸静静地望着黄星蓝她的目光虽柔,但内中藏有一点冰寒,随着目光度进了黄星蓝体内黄星蓝道行虽只比诸真人低了一线,却抵受不住苏姀这随意的一望,刹那间面色惨白如纸,后退了两步,口中呼出的已是一缕寒气
黄星蓝这才想起面对的可非是什么普通的妖怪,而是当年统领天下妖族的天狐苏姀!
“我这镇心殿可不是谁都能随意进出的地方你不要以为自己进得来,就一定能出得去”苏姀柔柔地道她就算是在恶狠狠地威胁,也是如此的温柔若水,纵是黄星蓝也兴不起怒意或是恐惧,就象是在听着一位关系非同寻常的闺中秘友窃窃私语一般
黄星蓝心下不禁骇然,锁于镇心殿中的苏姀,所有狐尾都已被道德宗先人以九龙钉钉死在这面玄仙石上,一身道行能用出的百中无一可是就算这样,苏姀竟也能在黄星蓝道心上打开一道缺口,影响了黄星蓝的神识,其镇心诀的威力由此可见一斑
黄星蓝自幼在道德宗长大,十八岁时与张景霄结成道侣,可说是一切顺风顺水在江湖行走时,她道行已是不弱,道德宗又是出了名的人多势众,还有张景霄在身后撑腰,自是从未受过什么委屈,是以眼光颇高,时常不将天下修士放在眼里如上古仙妖大战等等传说,黄星蓝只当它们是些故事而已,直至此刻面对苏姀,她才算切身体会到了这些前代大妖魔的可怕
传说之中,苏姀一身本领全在操控人心,镇摄魂魄之上黄星蓝既然道心失守,那么见微而知著,此刻实已命悬苏姀之手
黄星蓝本已有了些退缩之意,但一看静卧于苏姀身前的殷殷,勇气重生,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我只问你一句,殷殷还有没有救?”
苏姀凝望着黄星蓝,这一次黄星蓝竟可在她的目光下支持不退她轻轻一笑,登时笑得黄星蓝面色又是一阵苍白,然后方道:“殷殷此刻半分生机也无,这是魂魄已入地府之相本来呢,我和殷殷怎么说都是师徒一场,不应该如此见死不救可是你也知道我九根狐尾尽数被钉在这块玄仙石壁上,道行被封,根本离不得此室半步,又哪里去得了地府,寻得回殷殷的魂魄呢?这是其一其二呢,我虽不是如何有名,但过去一些往事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你就真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拔起这九枚龙钉,放我出关吗?”
苏姀顿了一顿,方嫣然一笑,道:“你就不怕我破关而出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拆了你这太上道德宫?”
此时石室中寒雾弥漫,景物变幻,苏姀现出了真身,身后九根长尾被九枚暗色钢钉牢牢地钉在石壁上钢钉粗如儿臂,其上早已是锈迹斑斑,钉头各铸着一头异兽形状,分别是龙之九子
黄星蓝看着钉头那狰狞的兽纹,斑斑锈迹的钉身,以及柔软光洁狐尾上大块大块的深褐色血斑,不由得握紧了拳,一缕鲜血从她指缝中渗出,不知不觉间指甲已刺破了掌心
她该如何决断?
苏姀悠然立着,并不催促反正她已这么站了几百年,也不在乎多站这一时三刻
世间人登临绝顶,极目远眺,多选择清晨又或是黄昏时分,好能坐看朝阳晚霞但莫干峰上风光卓绝,虽然此刻是正午时分,但极目远望,尽是茫茫云海,海天成一色,当中点缀着朵朵青峰,别有风味
莫干峰后山石鹰鹰喙上,不住升腾起淡淡水烟,又随风化去,如此周而复始偶尔水烟稍淡,可以隐约看到水雾当中正坐着一个窈窕女子
她就那么坐着,任由强劲的山风不断拂走她身上水烟她双眼中水雾弥漫,望着东方云海,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就在此时,她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含烟,你这么坐着可是会有损道行的”
含烟并不回头,只是淡淡地道:“师叔怎么也来了?”
那人也在鹰喙上与含烟并肩而坐,与她一样眺望着东方云海,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纪若尘与顾清午时出发,乘的是云宵鹤,这会大概快出了西玄山了想当年你日日与他在这里同赏日出,后来又花费了许多心思,现在还不是落得个一场空吗?”
含烟浅浅一笑,道:“师叔既然已经知道含烟是个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女子,为何还要来这里呢?”
坐于含烟身旁的男子看上去二十七八岁年纪,生得十分高大,剑眉星目,面如刀刻,一头黑发随意披洒下来,只以一根发带束住,看上去狂放不羁听得含烟如此说,他只是笑笑道:“含烟,你所作所为,有哪些是奉师命行事,有哪些是发自本心,你自己应该知晓,并不需我多说”
他在含烟身边这么一坐,山风立刻吹不进二人三尺之地,渐盛的水烟逐渐将含烟隐没含烟忽然道:“师叔,我想吹吹风的”
那男子先是一怔,悄然间已撤去了禁制
风又拂散了她身上水烟
含烟所修**与众不同,身周缭绕不散的水烟实是她本身元气所化,被风吹散得一点,她的道行就会损毁一分寻常山风自然吹不走她身周水烟,但这莫干峰顶的山风格外强劲,她若非有意运功抵御,水烟就会被风徐徐吹散也正因如此,含烟在三清真诀修入上清境前,不能下山历练,这又与其它弟子有所不同
那男子悠然地道:“纪若尘初时显得十分愚钝,资质不过中上而已,但他修道之速竟比姬冰仙还要快上许多,实是大智惹愚此番回山之后,我看他气度风范已有不同,恰如一块璞玉,正渐渐地显出了光芒来你刻下想必也在后悔当初未能在他身上多下些功夫?你心有挂牵,自身修为进境休说与纪若尘,顾清,姬冰仙等人相比,就是李玄真、尚秋水也比你强了许多再论师门出身呢,丹元宫积弱已久,玉玄真人虽然天资惊人,可惜宫内本就人丁稀少,玉静玉真又是不成器的,事事都要她一人撑着,哪有可能与别脉一争雄长?就算景霄真人出了意外,可是太璇宫自星蓝夫人以降,同辈师兄弟还有十一人我看今后五十年内,丹元宫仍会是最弱一脉含烟,你虽是女子,可是心却不输任何男子,是想要作一番事业的这点我再清楚不过了可是论道侣论修为论师门,你都不如别人远甚,还靠什么出人头第?玉玄真人所做的决断对错各有多少,究竟有没有这个才干出任一脉真人,其实不用我说,想必你自己也清楚”
含烟淡淡地道:“师叔想要说些什么呢?”
那男子笑笑道:“我只是看你失了方向,胡言乱语几句而已,别放在心上你今后若想成什么事,最好自己有些决断,不要事事依从师命看你那个怀素师姐,就是个有心机的,我听闻她已与纪若尘有过夫妻之实,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不过最近她比你要得宠,这总不是假的?嗯,几天前我就看到她下山,不知玉玄真人派她去做些什么啊,我倒是忘了,你还有堪称绝色的容貌只可惜纪若尘身边女子,如顾清,青衣,甚而是景霄真人之女张殷殷,哪个都不差了好了,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他也不起身,直接向前一纵,头下脚上,笔直向下方茫茫云海坠去堪堪冲入云层中时,他周身方亮起光华,改下坠为平飞,转眼间去得远了
他倒是走得干脆利落,可是一如这数年来无数个日夜,鹰喙上又只剩下了含烟一人
山风自她柔嫩的面庞上抚过,只不知在那双眸中云雾深处藏着的,是失落,还是迷茫?
襄州地处四方要冲,自古即是兵家必争之地本朝久无战事,盛世已久,襄州也就日渐繁华起来
襄州城一条大道横贯东西,穿城而过城中最大的酒楼醉归楼就在这条大道旁边,四层高的酒楼几可俯瞰全城此刻四楼雅间处,一个临街的窗户半开,内中坐着一个道装打扮之人,正一边望着往来行人,一边慢慢地饮着酒
他面容清秀,一双凤眼略显些女子的妩媚,极度苍白的肤色给他整个人添了些许病态他虽做道装打扮,但一双脚高高地搁在了桌子上,举止极是不雅小二偶尔自门口经过,都是不以为然之色只是这人点了满桌的酒菜,乃是得罪不得的贵客
那人此刻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欣长白晰的五指则在轻轻地抚摸着红木窗槛,有如在抚摸着情人的肌肤
店小二又在门口偷偷瞧了一眼,不知为何,这人那看起来颇显暧昧的动作,此刻却显得极为阴森诡异,小二只觉得似有一只冰凉若死人般的手正在自己后颈中抚摸一般,当场惊出一人冷汗!他不敢再偷看,匆匆下楼去了
此时当街行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一名年轻女子,以面纱遮去了容貌,但光看上佳的身段,也可知容貌必不会差到哪里去襄州城中登徒子本来不少,但看到这女子身后背着的长剑,都不敢上前轻薄招惹
酒楼中那人遥遥望见这女子,慵懒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神采他右手抬起,五指轻张复拢,就似在空中抚摸着什么无形的东西
那女子猛然全身一震,胯下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她忙平复了惊马,全身颤抖不已,不停地四下张望着,右手已反手握住了背后宝剑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仙女要杀人啦!”围观百姓一片惊呼,轰然而散
酒楼中男子闭起双眼,右手虚握,一节一节地向下捏着,就似面前立着一个无形的人一般
马上女子抖得更加厉害了,呼吸越来越是粗重她呛啷一声抽出长剑,带着战马不住在原地打着转,想要找出那隐于暗中施法的无耻之徒来,可是仓促之间哪里找得到?但衣内那只冰冷之极的无形之手依然在不停地游走着,一寸一寸地抚摸揉捏着她的肌肤,哪里都不肯放过了
不片刻的功夫,那男子忽然睁开了双眼,叹道:“筋骨未松,资质平庸,练的是些三流道法不说,还走入了歧途唉,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没的脏了我的手嗯,道德宗乃是天下正宗,看来或许只有他们的弟子还能合我的意,唉”
他一边自语,一边吹出一缕极淡的真火,炙在自己右手上,烧了一会,才熄了内火
“无耻yin贼,你做下这等下流事,就想走了不成?”此时那女子已定下心神,终于发现了酒楼上正欲离去的男子
“下流事?”那男子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就你这一身皮肉,也配?”
言罢,他身影渐渐变得模糊,就此凭空消失
那女子见了他这等通玄手段,登时大吃一惊,哪还敢冲上酒楼追察行踪?可是要就此咽下这口气,又实是心有不甘她正犹豫间,忽然听得全身上下喀喀连声,十余根骨头突然断裂!她从马上一头栽下,倒也不觉得如何疼痛,只是再也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来
眼见那些登徒子不住向这边望来,她心中焦急如焚,眼前一黑,已然晕了过去
酒楼中又响起一片惊呼,一个店小二走着走着,忽然就此僵在了那里
他面上谄媚笑容仍与往常无二,然而生机早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