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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让你俩劈柴火?这才多大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这是偷懒糊弄谁呢?”周红英理直气壮地训斥周阳兄弟俩,一点都没有偷东西当场被抓包的尴尬。
“柴火还有一小垛呢,好几天都烧不完,让我哥先回来睡觉,明天白天我一个人劈就行。”周晨一边解释,一边用眼睛把屋子迅速地扫了一遍,当看到周晚晚披着被子露出个小脑袋冲她笑,又偷偷指了指自己的被窝时,才暗暗松了口气。
周阳对屋里的情况显然更震惊,楞了一下才问周老太太:“奶,你们这是干啥呢?”
周晨不去管这娘仨,快速走到炕边,把周晚晚用被子包上,抱了起来,摸到她压在小肚皮底下的麦乳精盒子和装小麦的口袋,悄悄冲她眨了眨眼睛。
“你说我干啥?”周老太太缓过神来,声色俱厉地质问周阳:“你自己做啥亏心事了你不知道?”
“三乐、四乐,徐大没脸都看见了,人家沈首长给了你们一罐麦乳精,拿出来吧,就这么个屋子,你奶早晚能找着,让你奶着急干啥,这么大岁数了,再气坏了。”周红香难得这样温声细语地对周阳兄弟俩说话,平时她对这两个侄子基本都是无视的。
“奶!沈首长是……”周阳想说这罐麦乳精是沈首长给妹妹救命的,刚开个头,就被周晨将周晚晚一把塞进他怀里,把他后面的话给打断了。
“奶,沈首长是啥人?我们能说认识就认识?还能给我们那么金贵的东西?那麦乳精是啥玩意儿?我咋没见过?”周晨接着周阳的话说到。
“还不承认!徐大没脸亲眼看见的!人家省城的大官做小车来看沈首长,用网兜提着给沈首长送去的,开小车的司机亲口跟徐大没脸说的,叫麦乳精!三乐那天从沈首长家拿出来的时候他也看见了!你还想咋赖?”周红英气愤难当,恨不得扑上去咬这俩吃独食的侄子两口。
“我没见过啥麦乳精,谁说的你找谁要去。”周晨抱着胳膊站在地中间,就是不承认。
“三丫都看见你喂五丫了!一个死丫头片子,也不拿镜子照照,她也有那命吃那么金贵的东西?她也配?咋没噎死她!”周红英掐着腰,气势汹汹地抖着指头指着兄妹三人骂,把周老太太骂人的架势学了个十足,“跟你们那个死鬼妈一样,就知道藏心眼子!生产队分地白面也跟我娘藏私,要不是三丫……”
“行了,英子,”周红香拉了一把周红英,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有啥事说啥事,别扯巴那些没用地。”
周老太太的眼神也闪烁了一下,很怪异地保持了沉默,竟然没有帮着周红英说话。
“三乐、四乐,大姑知道你俩懂事儿,不能吃独食。你俩把麦乳精拿出来,大姑不让你奶都拿走,咋地都得给五丫留点。”周红香又仔细看了一遍这个小房间,真没什么藏东西的地方了,硬翻硬抢是行不通了,只能从周阳兄弟身上下手,希望他们人小经不住忽悠,几句好话就能主动拿出来。
“留啥留!一点儿都不给他们留!也不照镜子看看,她有那吃麦乳精的命吗?就这么个早晚扔南山的货,还给她那金贵吃食?”周红英拦住周红香,“跟他们说人话他们能听懂吗?他们是那识抬举的吗?小燕儿还没吃着呢,一口都不给他们留,馋掉他们大牙!”
周红香无奈地看着周红英,这麦乳精还没要到手呢,现在说这些干啥?
“反正我们不知道啥麦乳精,你们找吧,找着了就吃,找不着,也是没命吃那金贵东西。”周晨拽着周阳,兄妹三人去了东屋。
兄妹三人从西外间穿过,李贵芝和周平目光躲闪着不去看他们,马上把头缩回布帘子后面,一声都没出。
来到东屋,周春发一家也在东外间南炕上坐着,包括炕里的周老头、钱燕、钱刚,都沉默地看着他们。周阳也不放下周晚晚,就这么连人带被地抱着,坐在炕梢一言不发。
周晨看着在北炕旮旯躲着的周霞,直接把她提溜到地当间儿,“老姑说你看见我喂囡囡吃麦乳精了,啥时候?”
周霞一开始还害怕,躲躲闪闪不肯说话,王凤英就在炕上扯着大嗓门嚷嚷:“四乐子,你这咋还动上手了?三丫你就说!吃独食儿还有理了?你爷你奶还没吃上呢,就给这么个不定哪天就扔出去的丫头片子开小灶了,她咋就那么金贵?人家沈首长为啥给你麦乳精?还不是看你大伯在大队当会计的面子,要不你个土里刨食的老农民,人家认识你是谁呀?”
“三丫怕啥!下午咋跟奶说地现在就咋说!”周娟也帮腔,“这老些人呢,谁还敢动手打你咋地?”
“我就是看见了!”不止是王凤英母女哪句话触动了周霞,她疯了一样挣脱周晨的手,不顾一切地冲他叫起来,“好今天你都插上门给那个死崽子用热水冲着吃,有甜味儿,特别香,大姑说那就麦乳精!”
“你看见了你当时咋不说?”
“我……我怕你揍我!”周霞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你为了那个死崽子总揍我!自从有了她,你们谁都看不上我!”
“你少扯那些没用地!那现在就不怕我了?你现在说我就不揍你了?”周晨瞪着周霞,“再说,我插上门你咋看见的?”
“墙上的一个毛嗑儿杆子坏了,我从窟窿里看见的!”周霞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实话,又有人给她撑腰,对周晨越吼越大声,“你们对她那么好,啥时候能看见我呀?我死了你们也看不见!”
“那你看见我把麦乳精藏哪了?你去告诉奶,让奶找着,找不着你就是撒谎,看我不揍你!”
周霞抹抹眼泪,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周晚晚,一溜小跑去西屋了。
“我是没见过啥麦乳精,让我奶随便找,你们谁不信谁也都跟着去找,找着了咋说都行。找不着谁说的你们找谁要去,大半夜的别再来折腾我们了。”周晨对着炕上周春发一家子说到,说完也去周阳身边坐着,专心地帮妹妹整理着刚才匆忙包好的被子,不再看炕上那一群人。
王凤英和周娟对视了一眼,一起下地往西屋走去,周军马上跟着去,钱刚顿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剩下周老头吧嗒吧嗒抽烟袋的声音。
“爷,”周阳很艰难地开口,“等我长大了,挣钱了,就给你和我奶买麦乳精,让你么也尝尝城里人的吃食。”
周晚晚在被子里不以为然,和前世一样,周阳一直以为周老头是家里对他们很好的人,自己以前也一直这样认为的,至少,周老头没直接对他们做过什么坏事。后来成了一缕魂魄了,把前前后后所有的事颠来倒去想了又想,才想明白,周老头跟他们的父亲一样,都是看着什么也没做,可却一点都不在乎别人欺负、迫害他们。特别是,在这两个人有能力阻止这些坏事的发生,却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地纵容别人去做,这跟他们自己去做又有什么区别?
像昨天的猪下水事件,足以证明只要周老头发一句话,无论是对周老太太还是对周家其他人,都是很有用的。可是为什么他以前从不说,以后也听之任之,那全是因为没有烦到他身上,只要他能在一边躲清静,不耽误他吃饭睡觉干活,他是不会在乎哪个儿孙受了委屈,哪个被逼到了绝境的。
昨天周老头之所以会表态,其实他只是想赶紧结束这场争吵,好能让他安静地吃饭。是的,就这么简单,这是周晚晚结合前世今生所有发生的事分析出来的结论。就这么简单而残酷。
其实周晚晚的父亲周春亮的性格也是完全遗传了周老头的。他甚至在儿子被送去替人顶罪时都事不关己地吃饭睡觉下地干活,没有一点反应。令周晚晚苦中作乐自我安慰的是,周春亮不只对他们兄妹冷漠,对后来继母生的儿子周铁柱也一样不闻不问,甚至周铁柱后来因为拿不出彩礼而被女方在结婚前三天退婚,也没见周春亮着急,倒是很有闲情逸致地去给他的旱烟编烟辫子去了,还能顺便跟老伍头要点好烟籽准备明年种。
所以,周阳这份真心实意又带着歉意的表白,注定不被领情,更不会被珍惜。
周老头接着吧嗒着他的烟袋锅子,对孙子的话只给了个含含糊糊的“嗯”。尾音还没落,就被周红英尖利的声音打断,“等你给你爷你奶买?那还不得馋掉他俩大牙!也不看看,就你一个老农民,你拿啥买?那麦乳精可是城里人补身体的好东西,你一辈子也摸不上!”随着周红英的嘲讽,去西屋找东西的一群人都回来了,当然空手而归,
“老姑,你找找麦乳精没有?”周晨提高声音问。
周红英把脸一撂,气呼呼地在炕沿上坐下。其他人也都回来坐下了,这一折腾,天已经全黑了,铩羽而归的众人脸也是黑的。
“行了,睡觉吧。”周老头放下烟袋锅子,在炕沿上磕磕烟灰,给今天的闹剧做了总结。
“看来,咱这一大家子谁都没那吃麦乳精的命啊!”周晨一边笑嘻嘻地感叹着,一边跟着哥哥、妹妹回西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