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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君愣愣地跟着林小光妈妈去医院,王爱莲一看见她就扑了过来。成君没防备,被她推得一个大大地趔趄,幸亏林小光妈妈拉住她。
没想到王爱莲一把年纪,打起人来丝毫不含糊。成君抬手挡住,她怀疑王爱莲是要报昨天那一跤的仇,没几下头上的马尾就被扯乱。
林小光妈妈平时虽然不待见她,这会儿还是把她挡在身后。王爱莲声响大,林小光妈妈也不示弱,捁住她的手大声说:“你动一下手试试,撒的什么泼?!林爱贞就算把孩子生下来,你也没资格打她女儿。我们樟芗的孩子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教训!”
王志强不耐烦喊:“有完没完,这是在医院。”
王爱莲狠狠地瞪了成君一眼,不甘心地放下手。林小光妈妈把成君拉到一边,“平时看你张牙舞爪地,怎么关键时候就孬了。把头发重新绑绑,乱死了。”
成君不说话,整理好头发后,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妈被送到医院?”
“昨晚就是我一起来的。”林小光妈妈打了个哈欠,朝王爱莲母子努努嘴,“在林二家赌呢,三点多的时候我来叫林小光他爸回家,听见你妈打电话过来说肚子疼,就一起跟过来。”
“她没事吧?”
“我早说用剖的,他们不听,拖到早上八点多医生说实在不行了,才签字同意。”林小光妈妈拖她在椅子上坐下,“我看天都亮了你也没来,估计是不知道,所以又往家里跑。你也别担心,现在医生厉害着呢。”
成君望着厚重的手术门,沉默不言。她从小就怕来医院,这种害怕大概是与生俱来,没有理由的。又或许,这种害怕从她一出生,身边就有人给她灌输那种思想,医院会终结很多人和事。
她从来不相信,这些终结是由自己带来的。
十点多一点,手术室从里边打开,护士告知他们孩子生下来了,是个男婴,五斤二两。给他们看了一眼,马上就送去做进一步检查。
王爱莲母子一脸欣喜,成君坐在椅子上没动,抬眸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睛盯着医院大理石的花点,脚尖一下一下点地。
过了一会儿,又有护士出来通知家属,产妇有大出血迹象,医生正在止血。接下来有段时间,手术室的门开开合合时有医生护士出入,成君绕到走廊尽头,趴在栏杆上安静地看着楼下脚步匆匆的人。
手术室在五楼,她根本看不清楼下的人,但直觉他们脸上是面无表情的。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早上醒来迷迷糊糊地去推林爱贞的门,发现门没上锁,整个人瞬时就清醒过来。推开门,一看床上没人,一下子就害怕起来。
林爱贞于她,或许不是母亲,而是依存。
一个多小时后,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医生一身疲惫走出来,朝他们点点头,“产后48小时还要多观察。”
成君的心里一松,跟着觉得两条腿都像灌了铅似的,使不上半点力。
她靠着墙弯下腰来,手扶在左手边的栏杆上,支撑住身体。两条腿却不敢动,一动那酸麻刺骨的感觉就从脚底直窜到心底。
林小光妈妈看出她的异样,走过来扶起她,“也有人站着就能把脚给站麻的,你可正行。走吧,反正现在家属也不能探望,你留在这也没用,跟我先回去吧。”
成君一回家就爬到床上躺着,总觉得是她自己去生了个孩子,累得都不想开口说话,很快就沉沉昏睡过去。
这一觉,从中午一直到晚上七点多,她无知无觉。重新睁开眼时,屋里黑漆漆的,阴森森得冷。她摸了摸眼角,两坨硬硬的眼屎。她总觉得忘了件事情,但脑袋一时蒙蒙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肚子咕噜咕噜响得绵长婉转,早上就吃了两个包子,支撑到现在,感觉肚子变成了一张纸。她爬起来,在原本外套上又披了件羽绒服,然后拿着钱出门找吃的。
她栓上门,余光瞥见隔壁家里灯亮着,光线一直照到青石路上,歪歪扭扭的。王爱莲提着一袋垃圾走出来,看见成君站在黑暗里,吓了一大跳。她抚着胸口瞪成君,过了会儿,嘴角却慢慢泛起一丝笑,脸上的褶皱难看地叠起来。
两人都没开口说话,成君没来由地心头一紧。
她以为王爱莲是在得意,林爱贞把孩子生下来,就算不跟王志强结婚,他们从此也多了层孩子的关系。
成君无力跟她多话,紧抿着唇,转身大步往街角的快餐店走。寒风劲劲,刮在脸上有些生疼。她走着走着,突然顿住脚步。
她把小灰忘了。
早上林小光妈妈来的时候,小灰正巧送了陆仁洲的回信,由钟叔代笔。
“你陆哥哥说,你要是舍不得小灰,过年这几天就让小灰住你那,这几天最好别让小灰出门。他忙完工作的事就来看你们。——钟叔”
她走时它还停在石墩上,蹦蹦跳跳。
小灰呢?
没有命令,小灰是绝对不会离开家离超过半公里。此时天色已晚,它更不可能不归家。
她心里着急,转身疾步往家走,走着走着就跑起来,风声在耳畔呼呼作响。刚刚醒来后,那种不安的感觉愈来愈烈,她的眼圈都有些红了。
离家越近,心越慌。因为这寂静寒冷的夜里,街上没有人也没有车,可她听不到半点熟悉的叫声。
“小灰,小灰?——”
“咕咕——”她轻唤,声音在安静的青石路上回荡。
没有回音,没有鸽哨的声音,更没有羽毛划破天空空旷的声音。
她的心慢慢沉下来,但凡它在周围,必定会给她回应。
掏钥匙,撞门。她不抱希望地把老房子的灯全部打开。
空荡荡。
屋内,安静得都能听到门外的风声,还有她重重的呼吸声。心脏因为焦急而跳得飞快,脚下却开始发软。
空气里飘过一股浓香,她像是终于回过魂,掐掐自己冻僵的手,拔腿往门外跑。
家里只有王爱莲一人在厨房,成君一言不发抓起电话,颤着手拨给陆仁洲。
电话响了很久,那头才接起来。陆仁洲声音压得很低,“我在开会,等下回给你。”
“小灰不见了……”她的声音发抖,“它是不是回江林了?”
她听到电话里窸窸窣窣地一阵,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成君努力地把眼泪逼回去,又问了一遍,“它是不是回去了?”
陆仁洲沉默了一下,说:“你别着急,我问问钟叔。”
成君挂断电话就一屁股坐进沙发椅,她抬手摸了一下额角,已经被虚汗浸湿,鼻尖却是干的。肚子再一次响起来时,她眼前一阵发黑。
厨房飘来一股香味,她支着身体起身走过去。
王爱莲早听到她的动静了,她掀开砂锅盖,回身冲她笑得很和蔼,“香吧,想不想尝尝?”
成君咽了一下口水,刚要点头,眼睛倏地睁大。
她猛地后退几步,扶住灶台,“这是什么?”
“你自己养的东西,拔了毛就不认识啦?这东西贼补……”
“这是什么?”
“没想到这么鲜,你妈现在最需要这东西了……”
她的耳朵里,只听到“你自己养的”五个字,余下聒噪的声音仿佛在空气中漂浮起来,像一只只小蝌蚪游过她眼前,一眨眼又没了。
那是她养的啊,给她送信,叫她起床,逗她开心,从她十二岁开始从未变过。
是他从一群优秀赛鸽里,挑出最出色的送给她作过年礼物啊。
它羽滑如丝,眼若桃花,娇憨可掬。
它额头笔直,鼻头坚硬,翅膀永远充满力量。它应该在空中自由飞翔,参加竞翔,灵动聪明,是最称职的信使。
可是,如今它却被人以如此残忍不堪的方式结束生命。
王爱莲嗤笑的声音闯入耳中,成君蓦地尖叫起来。她扑过去,想抱住砂锅。锅沿滚烫,疼得她手一抖,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
王爱莲一把推开她,恶毒地咒骂,“倒霉货!给我滚!”
成君大哭着挥拳,没命地嘶喊。她突然弯下腰,一头撞到王爱莲的肚子上。王爱莲哀嚎一声,捂着肚子弓起背。成君后退几步,猩红着眼,死死地盯住地面,双拳拽紧又冲上去。
突然,颈间一紧,被人从身后猛地往后拽。她一个趔趄撞到门框,腰间一疼。还未反应过来,感觉迎面一股劲风,肚子受了重重一脚。
她眼前一黑,跪倒在地,紧接着,胸口又是一脚。胸口陡然喘不上气,软软地伏到地上。背上接连几脚,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角滑出,眼前什么也看不清。
黑暗最终袭上来前,她听到大厅尖锐的电话声,急促地响起来。
灯光摇曳,她疲惫地阖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