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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让笑着送别何进,带着赵忠赵延兄弟俩,还有他的假子张奉回了堂中,这时,张奉才拱手奉承道:“阿父真是以德报怨,心胸如大海一般,孩儿佩服至极。”
“哼,奉儿以为,为父是以德报怨?”张让不屑地笑道:“老祖宗确实说过以德报怨,不过为父以为,这以德报怨的意思啊,是怕狗急跳墙!老祖宗还说了,要都以德报怨了,那咱们拿什么来报德呢?”
“阿父高明!”
“行了,别奉承了,奉儿你不要总读些医典,祖宗的经学传到现在,自然有他传下来的意义所在,自打马越来到洛阳,为父就在观察他,在想该怎么利用他!可一直没找到他的弱点。”张让坐在胡凳上,以绢布擦拭着嘴角说道:“老夫年轻的时候,有幸跟在王老常侍身边做事,蒙他老人家教授了许多做人的道理,那时候我还年轻,要在宫里学那些典籍,捧着《孟子》去请教他老人家,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是什么意思。他老人家的解释让为父印象深刻,他说‘只要是人,就都有弱点,就算他英雄盖世,也一样有弱点。观察并掌握他们的弱点,你就能去驾驭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你做事。”
王老常侍,张让指的是已故的大宦官王甫。
带着追忆的表情,张让缓缓地说道:“就拿他们凉州人做比方吧,凉州太尉段颍,英雄豪杰,乱了几十年的羌人让他一次打怕,直到他死了才敢作乱。这么厉害的人,被他老人家溜儿得团团转,指哪儿打哪儿。从马越来到洛阳,为父便想,他也是把锋利的好刀,他的弱点是什么呢,为父观察了三年,他是个很好的君子,奉儿你别笑,他虽然从凉州过来之前就杀了个羌王,但杀人妻者,该杀!他是蛮了些,但绝对是个好人,是个君子。”
“他不贪财,不像鲍鸿一样做个校尉也能侵吞上百万的军费。他不好色,到现在都没娶妻也没听说像曹孟德袁本初一样仗着能耐抢**女。也不好酒,今晚他一共饮了十尊有五,请饮咱们五人每人三次,酒宴过罢腿不打摆舌不打节。甚至他不求官,送个老师,送着蔡邕的女儿他就能把刚立下的大功丢到一边换个白身。你说说,他是不是个君子?为父说了你不要笑!”
张让有些着急,脸色一冷下来张奉急忙严肃起来点头称是,张让说道:“这个马越,可能你觉得他傻,有钱为什么不去拿呢?有官为什么不去做呢?有酒为什么不去喝呢?天下百姓干咱们这些俗人什么事?他却那么克己奉公,不光你觉得他傻,为父也觉得他挺傻,但他傻并不妨碍为父尊敬他。奉儿,你要记住,这年头,做个像为父这样遭人骂的聪明人不容易,但做个像马越那样被人尊敬的傻子,更难!”
张奉一边附和地点头,一边问道:“阿父,那您说,这个马越就没有弱点了吗?孩儿觉得他是求官的,不然怎么昨日跑到万金堂去买官呢。”
“不,他求得不是官,而且他也是人,他有弱点。”张让高深莫测地笑了,“他的弱点就是因为他是个好人,他正直会为民请命都不怕得罪阿父,他知恩图报所以今天来赴宴,心里有愧,就必须去弥补,他不愿意欠咱们的,这就是他的弱点!他越是不愿意欠咱们的,咱们就越得让他欠个够!”
“可是阿父。咱们便是让他欠了人情,又有什么用?”张奉皱着眉头问道:“他正直就不会为咱们做事啊。那咱一直让他欠着,咱们多亏啊?”
“呵呵,傻孩儿,你见过为父做任何亏本的事吗?”张让笑了,“即便他不为咱们做事,始终跟咱们对着干,又能如何呢?陛下是喜欢他,亲厚他的,为父若是使法子下绊子,反倒会惹得陛下不喜,可是你想啊,如果他一直在陛下那里说为父以及你多位叔伯的坏话,咱们呢,就一直在陛下耳边儿说他的好话,咱们陛下耳根子软,吃软不吃硬的。就算他马越说的是真的,是好的,陛下会信吗?陛下就算信了,会念他的好吗?陛下反倒会觉得他这个人太过较真,在陛下眼里就成了个无趣的大个子,如果他要与咱们作对,咱们除了好话什么都不用说,他就只有一个下场,陛下不喜欢了,那就是个只会舞刀弄枪的废物了。”
“谗言能杀人,难道奉承就杀不得人了吗?”说到这,张让眯着眼睛,上眼睑和耷拉的眼袋都挤到一起去,分外慈祥地笑了:“陛下反而会觉得咱们分外正直啦。”
“阿父厉害。”张奉听着都呆了,他是个善于奉承的人,能把张让伺候高兴了,要不然非亲非故地张让为啥要认他做假子呢,就靠着这股子奉承劲儿得来如今的荣华富贵,可他真觉得一点儿都不亏,瞧瞧这干爹,太厉害了!张奉伸着大拇指都说不出话来,“阿父您这,您这真是太厉害了,孩儿能有侍奉您的机会,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为父这些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这是洛阳,为父十三岁就被卖到宫里为奴,马越那点儿城府,还嫩得很!奉儿,你可是要多读些书,只有多读书才能明白等多道理,其实这些东西啊,都是咱们祖宗用腻了的。”
张让摇着头说道:“为父这一生,享荣华,拼富贵,便是教老夫明日去死,老夫也没什么遗憾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夫若是去了,老夫这傻孩儿可怎么办。”
张奉笑着说道:“阿父您说什么呢,只要您在,孩儿便不会有事,您身体这么好,肯定长命百岁。”
“为父身体再好,如今也已经年过半百,终究是抗不过岁月。总有一天是要撒手归西的,到时候为父这府邸,库府的钱财,奴仆杂役,甚至连同为父的骂名都是你的。但为父有很多东西给不了你。”
“为父这些年的人脉,都将随着为父死去而烟消云散,虽然你与为父没有血亲之实,但为父一样将你当做亲子,将来的一切都留给你,为父给不了你全部的智慧,也给不了你陛下的宠爱。这些要靠你将来自己去争取,也许为父现在跟你说的许多东西你都不懂,不懂没关系。”张让指了指张奉的太阳穴,慈祥地说道:“记在这里,也许在你四十岁时,就懂了,五十岁明白,也不晚。你只需要记住一点,奉儿你没有聪明人的天赋,所以对那些个聪明人,你要去利用,用不了就离他们远一些。”
“至于马越这样的人,好是好,太过刚直,估计他死不到为父后头。”张让摇了摇头,有些惋惜也有些嘲弄,“如果为父不在了,你再遇到像他这样的人,跟他做朋友,你有什么就给他什么。他知恩图报,平时没有用处,可一旦你遇到危险,这样的人往往才是救你命的人。”
张奉点着头,眼睛有些发红,他十五岁便跟在张让屁股后面做事,一晃已经有十年过去了,从仆役变成假子,他知道张让对他是真心的好。
这时,门口传来阵阵马嘶,一名仆从进来跪拜在堂中对张让说道:“禀报侯爷,外面有人送来五匹好马,说是城中梁府将作大匠送来的。”
“好马?”张让问道:“有多好?”
“回侯爷,全是鲜卑战马,一水的黑鬃,马上鞍辔銮铃都是精工配齐了。肩膀有一人高,腿脖子比小人的胳膊还粗,那劲力,得俩人才能合拽一匹到马厩!”
“哈哈,确实是好马,好马越啊!”张让乐得开怀大笑,指着门外对张奉笑道:“奉儿你看,为父便说了不吃亏,你瞧,这顿饭是赚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