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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清当场懵了。
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她都还没开口——
金子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滚到郭玉脚旁。
郭玉像被烙铁烫到似的急速后退了两步,双眼睁得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碧清,手僵住。
其实,她打完就后悔了。
她是中了什么邪,居然会动手打人!
她是高高在上的郭家嫡女,她的涵养、她的气度,都去了哪里?
难道这些日子像个村妇一样生活,她就真的成了一个村妇吗?
郭玉背过身子,将手指放进嘴里,焦躁地啃咬了起来。
碧清把泪水逼回眼底,蹲下身,拾起那锭金子,轻声解释道:“我碰到司空静了,她没认出我是谁,她喜欢我打的络子,给了我一锭金子买我做她的丫鬟。我原本是想着,有了这些钱,您的生活会过得好一些……我在她身边当差,每个月还能有月钱,我能给您请个服侍的人,找个好些的住处……但是如果您不喜欢,我不去就是了。”
竟是……这样吗?
她听了碧清与司空静的谈话,见碧清兴冲冲跑来,还以为碧清要抛弃自己——
“我错怪你了。”郭玉捂住脸,想起自己失态的模样,难过得落下泪来,“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碧清劝慰道:“您只是太苦了,日子苦,心里也苦,没事的,我没事,我去把金子退给司空静,然后我们回家。”
语毕,她转身,却猛地瞧见地上的暗影。
视线,顺着暗影上移。
看到了司空静堆满不屑的脸蛋。
那精致的妆容、华丽的服侍,与郭玉的粗布麻衣形成最鲜明的对比。
“哟!”司空静勾起了唇瓣,“我道这是谁呢?是王妃呀?这是唱的哪一出?您是在微服私访吗?”
她身旁的丫鬟忙附和道:“哪有王妃微服私访穿这么破的?小姐,咱们八成是认错人了吧?”
郭玉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若早知会碰到司空静这个败类,她宁愿呆在小别院被那些流氓恐吓!
司空静将她的窘迫尽收眼底,若说一开始她还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郭玉,眼下,便一丝怀疑都无了。
但这很奇怪,不是吗?
郭玉是中山王府的嫡妃,就算中山王府被扣上了一顶通敌叛国的帽子,可到底还在审查期,没彻底问罪,怎么郭玉就落魄成这样了?
况且她听说,除了宁玥与玄胤之外,别的玄家人都不得私自外出,必须被软禁在府里。
郭玉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大街上溜达?
不对,也不是溜达,郭玉和这丫鬟分明是在卖络子讨生活!
司空静的八卦因子急速兴奋了起来,眼睛贼亮贼亮地问道:“王妃,你是被逐出家门了吗?”
郭玉额角的青筋突突一跳,以手半遮了面容道:“你认错人了。”
语毕,转身就走!
却被司空静拦住。
司空静踩住了她裙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说道:“急什么呀,王妃?好歹是旧相识,怎么能装作不认识我呢?你当初那么高高在上,那么不可一世,那么觉得我配不上你儿子!怎么?落魄得比村妇还不如的时候,就不敢再面对我了?”
不提这个,郭玉险些要忘了。
刘婉玉曾经透露出让司空静与玄家男儿结亲的意思,她看不上司空静,胡乱打了几个马虎眼,把这事儿揭了过去。
没想到,这丫头还怀恨在心了!
司空静也不想想,就她那副德行,配得上她云端高阳一般的儿子吗?
“怎么?没话说了?”司空静的脚在郭玉廉价的裙子上狠狠地碾了几下,“你说你当初要是把我娶进门该有多好?起码你被赶出来的时候还有个人替你嘘寒问暖吧?啊,我差点忘了,你有儿媳的!对了,孙瑶去哪儿?马宁玥去哪儿?你都快成乞丐了,也不见她们帮你一把!”
这些话……可真是诛心!
当初要不是她挑拨自己与马宁玥的关系,自己会那么着急地误会了马宁玥与容卿吗?会那么不理智地朝马宁玥下手吗?
自己得到报应了,这个罪魁祸首却还在街上大摇大摆地嬉笑。
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郭玉愤愤地瞪着司空静!
司空静这会子已经能完全确定她是被赶出来了,至于为什么被赶,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她快离开京城了,这儿一切的一切都与她没任何关系了。
只不过,能在走之前出口恶气也是好的。
郭玉不是看不起她吗?
她就让郭玉尝尝,被人看不起的滋味!
念头闪过,她娇俏的脸上浮现起一丝狰狞的笑意。
郭玉心口一震:“你要干什么?”
碧清赶忙护住了郭玉,可惜不等她站稳,就被司空静的丫鬟拽到了一旁。
二人很快扭打成团。
司空静一把扣住郭玉的手腕,将她强行拽到了大街上:“来呀!快来看呀!中山王妃被休了!大家快来看看呀——”
她的声音,引来了一大堆围观的百姓,他们开始对郭玉指指点点。
郭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一边去挣脱司空静的束缚,一边用袖子挡住脸。
可惜,她营养不良,脚上又有伤,根本不是司空静的对手。
非但没挣脱司空静,反而被司空静扣住了两只手,她涨得通红的脸就那么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有人认出她了。
“啊……她……她真的是中山王妃!我给她家送过布料!我见过她的!”一个绣娘惊呼着说。
另一个妇人说:“是她是她!我亲戚在她家当差,忙不过来的时候,喊我去做过几天短工!娘呀!王妃怎么落魄成这样了?”
随便一件衣裳便百两黄金的王妃,随便一件首饰便价值连城的王妃,居然穿得比村妇还不如!
说好的珠光宝气呢?
她的唇,冻裂了。
手,冻坏了。
青丝间,隐约有一丝白发可见。
这……真的是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女人吗?
怎么老成了这样?
魏捕快正在巡街,顺便送郭况回府,甫一遥望,瞧见那边聚了一大堆的百姓,百姓中央,围着让人头疼的司空静。
她手里抓着一个村妇,瞧村妇恨不得把头低到裤裆里的样子,似乎是被司空静给羞辱了。
魏捕快的眉头就是一皱:“怎么又是她?上次被看光了还不吸取教训!又跑出来闹事!”
“何人?”郭况从马车里问。
魏捕快没好气地说道:“就是司空家那丫头,前些日子被车夫强暴了,还被那么多侍卫和捕快给看光了,听说要嫁到北城去了,怎么还出来晃荡?”
晃得人眼疼!
“大人您稍等,我过去把她打发了!”魏捕快说着,朝那边走了过去。
郭况坐在车内,听着人声鼎沸,人群中传来阵阵哄笑,不知为何,有些刺耳。
他挑开帘幕,望向了人群中央,司空静站着的地方。
然而当他眸光落在妇人身上的一刻,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尽管,衣衫破烂。
尽管,体态臃肿。
尽管……
一切的一切都与村妇一般无二,可他还是认出了那是自己妹妹。
来不及思考妹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顶着这样的形象,他立马跳下了马车!
就在他跳下马车的一刻,郭玉也发现他了。
郭玉像一只忽而被电到的老鼠,刺溜一下从司空静的牢笼里挣脱了出来!
“哎!想跑?”司空静探手去抓,却被魏捕快扣住肩膀。
魏捕快不耐烦地说道:“我说你能不能消停会儿?一天不闹事就皮痒是不是?怎么?京兆府的牢饭还没吃够啊?”
司空静看看他,再看看急速奔来的郭况,心知大事不妙,赶紧混入人群里溜掉了。
郭况朝郭玉追去。
“妹妹!妹妹!”
他的叫声,像催命的符咒,郭玉一刻也不敢停下,发了狠地狂奔,连脚上的疼痛都忘记了。
“你跑什么?给我停下!”郭况急得额头冒汗,平时也没觉得郭玉多么能跑,这会子,竟连他都追不上了。
郭玉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大哥追上,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让这副样子被大哥看到!
她是玄王妃,不是村妇!
她拼了命地狂奔,撞翻了卖橘子的摊位,撞到了过马路的老人,撞掉了孩童手中的糖果……
身后,哭声、骂声,砸地声,交错迭起。
郭况忙从怀里拿出银票,快速地给了他们,又快速地追了上去。
郭玉逃到了一家农舍,墙外正好挺着一辆板车,她想也不想地踩着板车翻上墙头,往里一看,却是一个猪圈!
“妹妹!”
“妹妹!”
郭况的声音越来越近,郭玉的泪水夺眶而出,咬牙,跳进了猪圈……
……
容麟走出帐篷后,一夜未归。
晨起,蔺兰芝高高兴兴地来到儿子的帐篷,想问问他和容麟商量得怎么样,究竟要把哪个姑娘聘给容麟,一掀开帘子,却见儿子一个人在穿衣。
“咦?容麟呢?”她纳闷地问。
“出去了。”容卿道。
“一大早就出去了呀?”蔺兰芝困惑地呢喃,“干什么去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容卿静静地说道。
蔺兰芝想起容麟平日里的表现,笑了笑,道:“他那么乖,应该不会走远的。”看了看儿子艰难地穿着衣裳,“我来!”
“不用,我自己来。”容卿把蔺兰芝拿在手里的衣角轻轻地抽了出来。
蔺兰芝柔声道:“你腿脚不便,不好穿裤子,以前都是容麟帮你穿的,他不在,娘帮你也一样啊!”
“你们又不可能待在我身边一辈子!我总要自己学会做这些!”
容卿的语气,非常不好。
有史以来,第一次在她面前发火。
蔺兰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容卿看了她一眼,垂眸道:“对不起。”
蔺兰芝不生气,她只是觉得心疼:“不让我帮你穿衣裳,不是因为害羞,是因为想做好一个人过下半辈子的准备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
她几乎能想象儿子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坐在空旷的院落里,白发苍苍,身边却连一个陪着的人都没有的画面……
他就是这种孤僻的性子!
宁愿一个人老死,也不将就着找个女人过日子。
喉头瞬间被哽住,眼圈发红:“我去找容麟。”
容麟回来了,满身的寒意,俨然在寒风中吹了一整晚。
然而此时的蔺兰芝却并没注意到他的异状,她不敢面对儿子,不敢想象儿子凄凉的下半辈子,流着泪,逃一般地回了自己帐篷。
容麟面色沉沉地走进去,眸光深深地看着容卿。
容卿仿佛没注意到他回来了,目不斜视地盯着手中的裤子,艰难地往腿上套,可不论怎么套,都套不上去。
容麟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裤子。
容卿又夺回来。
他再夺过去,然而霸道地扣住了容卿的两个手腕,另一只手,将裤子套到了容卿腿上。
这是做了十一年的事,即便闭上眼睛,即便只用一只手,也能十分娴熟地做好。
他抱着容卿,穿好裤子,系上腰带,又拿出干净足衣与鞋子,一一穿上。
整个过程,谁都没有说话。
莫家姐妹早早地醒了,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奔往容麟的帐篷。
“公子,公子你在吗?”莫妮笑眯眯地问,掀开了帐篷。
莫娜嗔了妹妹一眼:“不能这样,很无礼的!”说着,自己也朝里边看了过去,笑道,“公子,我们来看你了!”
容麟正单膝跪在地上,给容卿穿鞋子,听到声音,嗯了一声,扭头看向她们,打了招呼:“早。”
容卿微微一愣。
姐妹俩也跟着一愣,昨天小公子一直凶巴巴的,跟他说话也不理,还嫌她们烦,她们以为今天又要热脸贴冷屁股呢,没想到小公子居然这么温柔地跟她们打了招呼!
她们心里,跟吃了蜜糖一样甜。
莫娜看了二人一眼,温柔地说道:“公子,你对你养父真好。在我们家,病人都是专门请嬷嬷们照顾的。”
容麟顿了顿:“以后也会请的。”看向二人,“等我成了亲,就没机会孝敬父亲了,现在多做些,权当感谢他……养了我一场。”
容卿捏紧了手指。
莫大叔在外头煮了些奶酒与奶茶,并一些卤牛肉、羊肉和他们的大饼,邀请蔺兰芝一行人共进早餐。
蔺兰芝已经调整好了情绪,笑容满面地出来,完全瞧不出先前的异样。
她与莫大叔打了招呼:“您起的真早。”
“我喝了夫人送的梅子酒,一整晚都念叨着,几乎没怎么睡呢!”莫大叔爽朗地说。
蔺兰芝微微一笑:“那些是自家酿的,莫老板若是喜欢,我那儿还有几坛。”
“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虽喜欢,但也不会再要更多啦!我们北域人表达喜欢只是喜欢,不是想再要更多。”莫大叔快言快语地说。
蔺兰芝笑了笑,心道北域人跟中原人还真是差别很大呢,也不知容麟娶个北域姑娘回家能不能相处融洽。当然,也不排除容麟会离开这边去北域生活的可能,或者……回南疆。
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些舍不得,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容卿。
宁玥和玄胤在帐篷里缠绵了大半夜,天快亮才沉沉睡去,蔺兰芝来叫他们起床,就见二人还窝在被子里,玄胤光洁而宽阔的肩膀裸露在外,宁玥的圆乎乎的小脑袋枕在他肩上,不知梦到了什么,口水横流。
蔺兰芝噗哧笑了。
这睡相,到底遗传了谁呀?
应该不是她吧。
玄胤被蔺兰芝的笑声惊醒了,缓缓睁开潋滟双瞳,昏暗的帐篷,瞬间为之一亮。
不怪女儿如此迷恋女婿,这副皮相,放眼整个西凉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更好的了。
蔺兰芝笑得狡黠:“要吃早餐吗?”
玄胤宠溺地看了看睡得香甜的宁玥,摇头。
“那我给你们留一点,带到车上吃。”蔺兰芝轻声说完,笑着合上了帘子。
先前在儿子那儿受到的打击,总算在女儿这边治愈了些,一双儿女,至少有一个是幸福的。但如果可以,她希望儿子跟女儿一样,也能找到一个携手一生的良人。
蔺兰芝带着容卿、容麟与莫家人吃了早餐。
自始至终,容卿与容麟都没有任何交流,像陌生人似的,她不由地有些纳闷。
莫娜、莫妮争相给容麟倒奶茶奶酒。
“奶茶好,喝了能提神!”莫娜说。
莫妮不甘示弱:“奶酒好,冬天喝最好,特别暖和!”
莫大叔哈哈一笑:“哎呀,你们两个别争啦,再争就打起来了!”说着,面相容卿,“公子,你考虑了一整晚,可给小公子选好对象了?”
容卿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不动声色道:“两位莫小姐都非常优秀,只是我也不知道谁更适合他。”
“我我我!我是我们莫家最漂亮的姑娘!”莫妮说。
莫娜姐姐推开她:“漂亮有什么用?脑子笨得很,到今天都还写不了几个汉字!”
莫妮不服气:“中原人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不识字,才是德行高的表现!”
“不识字,怎么写书信?怎么打理产业?怎么辅佐自己夫君?”莫娜认真地反问。
蔺兰芝被二人弄得哭笑不得,若换做她们这边的姑娘,肯定会一个劲儿地赞赏对方、反省自己,以突出自己大方谦逊的性情。说白了,就是拐着弯骂人。不像她们,直来直往的,倒是挺有意思。
“好啦!你们别争啦!喜欢聪明的姐姐,还是喜欢漂亮的妹妹,决定权在两位公子手中。”莫大叔看向容麟,“既然你义父无法替你做决断,就请你自己挑选吧!我们莫家的女儿从没被人这么挑选过呢,都是她们挑别人。看得出来,她们是真心喜欢你,不论你选择谁,另一个都会发自内心地祝福你们。”
容麟沉默,半晌,说道:“我也不知道该选谁,兰芝帮我拿主意吧。”
“啊?”蔺兰芝指了指自己,终身大事向来由父母做主,她与容麟差了两辈,不该越过容卿去干涉容麟的婚事。最重要的是,她其实也不知道谁更适合做容麟的妻子。
容麟很好,她们也很好,但眼缘上,总觉得他们之间缺少点什么。
莫大叔瞧出了这一家的纠结,爽朗地笑道:“我两个侄女儿都太优秀啦!一时拿不定主意是有的!敢问你们是要去哪儿?”
“汤山温泉。”蔺兰芝说道。
莫大叔笑道:“真巧!我们去幽州,刚好路过那边,不如结伴而行吧?彼此间有个照应,也能再给孩子们一些相处的机会。”
怕是专程给他们制造机会才对。
蔺兰芝看破不说破,答应了莫大叔的提议。
不过如此一来,马车的分配上就得做一些必要的调整了。
容麟被邀请到莫家马车上,与莫家姐妹同行。
莫大叔与小侄儿挤一辆车,容卿自己一辆车。
其他不变。
宁玥一觉睡到饱,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正趴在玄胤怀里,一晃一晃的,俨然已经坐上马车了。
“什么时辰了?”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
玄胤好笑地捏了捏她鼻子:“太阳都快落山了。”
“啊?”宁玥赶忙掀开了车窗帘子,瞥了一眼天空的艳阳,拿眼瞪他!
玄胤就喜欢看她炸毛的样子,能把人萌翻。
“不理你了!我去找我大哥!”宁玥气呼呼地说完,吩咐小楼停下马车,去了容卿那边,“大哥!咦?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容麟呢?”
“嘻嘻……小公子真厉害,这可是我们雪山最硬的石头……”
并行的另一辆马车内,传来莫家姐妹银铃般的笑声和莫妮娇媚的说话声。
宁玥的瞳仁就是一缩:“他去那边了?”
容卿没说话,阴着脸。
宁玥皱了皱小眉头,将脑袋探出车窗,对那边的马车嚷道:“容麟!你把大哥一个人丢在车里算怎么回事?给我回来!”
去它的礼教,去它的礼貌!
她大哥不高兴,谁也别想高兴!
“容麟你听见没?再不回来,我让玄胤揍你了!”
容麟淡淡地掀开帘子,瞥了瞥暗影中的容卿,对宁玥道:“你问他,是不是想我回来?”
什么叫是不是想你回来?你不应该回来吗?大哥身边怎么能没有你呢?你们一直……一直是在一起的,不能分开的呀!
宁玥瞪圆了眼睛。
容麟放下了帘子。
车内,再度响起莫家姐妹的笑声,隐约,能听到容麟的应答声。
刺耳。
宁玥皱眉,她不喜欢容麟跟别人在一起!一点也不!
“玄胤。”回到自己马车上,她扑进了玄胤怀里,“你帮我揍容麟。”
玄胤眉梢一挑:“怎么了?”
“他丢下我大哥不管,跟莫家姐妹跑了!我大哥可孤单了,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车里……你帮我教训他!”
玄胤笑出了声,这丫头算计敌人时像个千年老妖,一碰上容卿的事便幼稚得成了孩子,容麟这个年纪,该找姑娘了呀,成天跟容卿腻在一块儿还怎么成亲?
他抚摸着她柔软的发,说道:“你这是把司空静那一套学来了?”
“取长补短。”她认真地说。
“是容卿答应的,你瞎着急什么?”
想起大哥孤零零地坐在车内,像个没有生气的幽灵,她心里不是滋味儿:“可是我怎么感觉我大哥不是很高兴呢?”
玄胤想了想,说道:“那你多去陪陪他。”
“说的也是,我大哥最喜欢我了!”
一刻钟后,宁玥灰头土脸地回了马车。
“这次又是怎么了?”玄胤问。
宁玥叹了口气:“大哥睡了。”
……
一辆外表普通、内力奢华的马车停在了温泉山庄的门口。
在寒风中伫立了整整两个时辰,快要冻成冰棍的中年男子立马扬起笑脸迎了上去,为对方挑开车帘:“少爷,您来啦?”
中年男子姓温,约莫五十岁,个头不高,身材精瘦,五官不算俊美,却天生一副笑脸,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正是温泉山庄的庄主。
“温伯,好久不见。”
富有磁性的嗓音,低沉而低润,分外好听。
声音的主人搭着温庄主的手,躬身走出车厢,一袭紫衣,如破云而出的骄阳,将整片天地都照得微微发亮。
他戴着银色面具,只露出下半张精致的脸,与一双幽深如渊的眼。
这眼,平静如不起波澜的湖,却又藏着无尽的风暴。
温伯却并不畏惧这双眼睛,这是他从小照顾到大的孩子,就算长成了一头猛兽,也不会朝他张开獠牙。
他慈祥地望过去:“少爷旅途辛苦了,这次准备在山庄待几天?”
司空朔淡淡地跨过门槛:“三五日吧。”
温伯说道:“那我挂上歇业的牌子。”
“嗯。”司空朔步入山庄,径自去了自己的院子。
……
冬季日短,蔺兰芝一行人抵达温泉山庄时已是日暮时分。
赶了一整天的路,所有人都感到十分疲惫,偏偏山庄大门紧闭——歇业了。
“哎呀,怎么会歇业?昨天还好好的呀!”莫妮诧异地问。
一句话,暴露了他们来过温泉山庄的事实,他们根本不是要去幽州,而是从幽州那边过来的。为了制造跟容麟相处的机会,才故意折回去,重走一趟罢了。
莫大叔清了清嗓子:“那个……那个……咳,让您见笑了。”
蔺兰芝笑着摇头:“没什么,这儿的温泉好,再泡一次也是对的。”算是给了他们台阶下,“不过……歇业了,真是不巧呢。”
赶了两天路,却莫名其妙地碰到山庄歇业,好失望。
玄胤凝了凝眸,上前,叩响了山庄大门。
“歇业啦歇业啦!到别的地方玩儿去吧!”门后,传来小厮的叫唤。
玄胤不怒自威道:“天都快黑了,附近没有驿站与客栈,我们不泡温泉,就借宿一晚。”
“不泡温泉也不行!不借宿!你们走吧!”小厮毫不客气地说。
玄胤张嘴,正想让小厮把他们老板叫来,容麟一脚飞过去,把门踹飞了。
玄胤挑挑眉,这小子,吃了火药不成?火气这么大?
容卿的眸光动了动,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莫家姐妹高兴地拍起了手,她们的小公子真是太英勇了!
温伯听到动静,脚步匆匆地赶来:“谁呀?一言不合就踹门?有没有王法啦?说了歇业,让你们到别的地方,这附近还有很多小温泉,你们去那边也可以嘛!为什么非得踹我家的……”
门?
这个字,在看到玄胤时,唰的一下哽在了喉头。
“你……你是……”温伯回头,看了看庄内,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半晌,才好像终于回过了神,说道,“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从你是,变成了你们是。
玄胤微微蹙眉:“我们从京城来的,想再这边度假,价钱方面好商量。”
温伯的眼神闪了闪:“您稍等,我去看看有没有这么多房间。”
他奔进了依兰院:“少爷!少爷!他……他来了!”
司空朔正在沐浴,整个身子泡在浴桶中,热水漫过他身子,一直漫到锁骨以下,水雾中,依稀可见那精致的锁骨与白皙的脖颈,与一张半妖一般倾城绝代的容颜。
“哪个他?”他缓缓地抬起头来,霎那风华,一笔难述。
温伯怔了怔,看着这张勾魂摄魄的脸,想起在门外看到的脸,太阳穴突突直跳:“玄……玄胤来了。”
“一个人?”他漫不经心地问。
“一……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温伯问,“要让他们进来吗?”
“进来吧。”司空朔闭上眼,整个人沉入了水底。
……
温伯将蔺兰芝一行人接了进来,安排在一个大的院落中。
蔺兰芝单独住一间。
宁玥和玄胤一间。
容卿与容麟还是同住一间,莫家姐妹邀请容麟到她们那边的厢房住,被蔺兰芝婉拒了。聊天说话增进感情,她不反对,可住那么近,多少有些怕孩子们把持不住,夜里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容卿的衣裳在左边的柜子,容麟的在右边。”交代完毕,蔺兰芝去了宁玥和玄胤的屋子。
容麟抱了衣裳,进浴室洗澡。
容卿口渴,想自己倒水喝,但轮椅离床太远,他够不着。
他拿起容麟的剑,将轮椅勾了过来,慢慢地挪动身体,打算坐上去。
却突然——
手臂一麻,整个人面朝下,摔在了地上。
牙齿磕到轮椅的扶手,磕出了血来。
浴室门哗的一下被拉开!
容麟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疾步走了出来,看到狼狈地趴在地上、满嘴鲜血的容卿,气得一阵发抖!
“你他妈的叫我一声会怎样?”
他怒吼着,像只被踩疼了尾巴的狮子。
他蹲下身去抱容卿。
容卿挡住了他的手:“走开。”
容麟暴走:“容卿!你脑子是不是有病?给我找莫家姐妹的你,我接受她们了不高兴的也是你!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怎么做你才满意?你告诉我啊,容卿!你告诉我!”
容卿没有说话。
容麟气得踹翻了桌子!
“怎么了?”蔺兰芝听到动静,与宁玥一块儿跑了过来,就见容卿无助地趴在地上,满嘴鲜血,容麟双目血红地站在一旁,俨然气得不轻。
二人心口齐齐一震!忙去将搀扶容卿。
容卿挥开了她们的手:“走开。”
蔺兰芝:“儿子。”
宁玥:“大哥……”
容卿捏紧了手指,恨恨地说道:“我叫你们走开!我是个废物!连自理都不能的废物!我连自己取一杯水都会摔倒!我废成这样,你们还理我干什么?走开啊——”
蔺兰芝的心,揪成了一团,她就知道,儿子对自己的残疾不是不在意,只是一直装得云淡风轻。而现在,他装不下去了,压抑多年的情绪彻底爆发了……
宁玥深深地看了大哥与容麟一眼,拉过蔺兰芝的手:“娘,我们出去吧,让大哥一个人静静。”
蔺兰芝含泪点头。
宁玥从屋外合上门。
容麟狠狠地捏了捏眉心,压下火气,将容卿抱了起来:“好了,我不娶什么莫家姐妹了,我等下就跟她们把话说清楚,你别生我气了行吗?”
“我没生你的气。”容卿低低地说。
“那你还这样?”容麟抬手,擦了他嘴角的血迹。
容卿没动,任他擦着,轻轻地说:“容麟,你走吧。”
“去哪儿?”容麟下意识地问。
容卿垂下眸子,说道:“哪里都好,回你自己的家,或者去南疆,继续做你的大帅。”
“你赶我走?你不要我了?”容麟变了脸色。
容卿的语气很平静:“不是我不要你。”
是我要不起。
……
大家整理了一番,来膳厅用饭。
饭是山庄备下的,十分精致与丰盛。
“啊,山庄的部分温泉在修整,这才歇业了,有一些温泉是可以泡的,你们若是想去,可以问这儿的侍女,她们会给你们带路。没什么事的话,温某先告退了。”
温伯拱了拱手,退出膳厅。
两家人围着桌子坐下,全都到齐,只差容麟与容卿。
很快,容卿自己推着轮椅过来了。
宁玥伸长脖子,朝后瞅了瞅:“大哥,容麟呢?”
“他走了。”容卿云淡风轻地说。
众人皆是一愣。
宁玥愕然地问:“他怎么走了?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对呀,大公子,小公子什么时候回来?”莫妮急急地问。她跟姐姐,可是为了小公子才一路追到汤山的,可别追着追着,人给跑掉了!
容卿在桌边停下,拿起一双筷子,神色木木地道:“不知道,他没说。都吃饭吧,菜快凉了。”
他夹了一块红烧肉,这是容麟最爱吃的菜。
啪!
莫妮放下了筷子,一脸不悦地说道:“怎么可以这样?他太过分了吧?我们辛辛苦苦地追着他来,他还没说要娶谁就走掉了!”
莫大叔也有些不悦,不过,到底没像侄女儿这么冲动,语气和善地说道:“想必小公子是有什么事要忙吧?我们大老远也来了一趟,不如,就由大公子做主,将二人的亲事定下吧。”
莫妮点头如捣蒜:“是呀是呀!我跟姐姐,你到底看中谁了?”
“抱歉,他可能暂时不能娶你们任何一个。”容卿放下了筷子。
“这话什么意思?”最聪明、最沉得住气的莫娜也明显不大高兴了,“你们是在耍我们玩儿吗?我们姐妹,对小公子是认真的!一定要嫁给他的!是不是你对我们俩不满意?不许他娶我们?”
“就是呀,大公子!我们还不够好么?”莫妮附和道。
“不是你们不好。”
莫大叔站了起来:“你是小公子的养父,我们尊重你,所以才过问你的意思,但说到底,你没资格替小公子做决断!他娶不娶我侄女儿,你说了不算!让他亲自到我们面前,我要亲口听他说!”
“他不会回来了。”容卿的眸光暗了暗,“永远都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