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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知晓前因后果的王伦来说,李、扈两庄的情况虽有些相似,却又有些不一样。
李家庄的家主扑天雕李应这人八面玲珑,圆滑过甚,城府极深,万事遵循明哲保身的原则,心中有着太多的“小九九”,不是一个可以交心之人,也不可托付重任。
饶是他有一身不俗的武艺,在原本轨迹中,高居梁山一百单八条好汉中的第十一位,王伦也并没有起请他上山的心思。好在此人属于无害的属性,梁山和李家庄两不相干、各走各路,是最好的选择。
扈家庄的扈成、扈三娘兄妹没李应心思那么复杂,但与其所追求的生活方式也没有太大区别,这对兄妹都是没有甚么太大野心的人。他们只想过那种不被人打搅,平淡自在的生活。或娶几房妻妾,或嫁一个靠谱的男子,就此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
自己若是像从前宋江那般,害得扈家庄家破人亡,扈成不好说,起码有希望拉得扈三娘上山。只是这样一来,却和宋江没了本质上的区别。到时候毁了自己做人的根基不说,梁山上也不过只是多了一具行尸走肉般的美人头领。
这样如花瓶一般的摆饰,有甚么意义?
如今的梁山泊,都是志同道合的兄弟,猛然塞进去几个不情不愿、心怀愤恨的“花瓶”头领,貌似更加强大了,实则是给自己日后的发展埋下了深深的隐患。
何苦来哉?王伦叹了口气。
眼见此时扈三娘咬着朱唇,心有不甘;扈成满面惶恐,被自己几句话说得呐呐无言,王伦也不打算让他们继续承受煎熬,开门见山道:“听说扈成兄弟出过海?”
扈成乍然闻之,不知王伦是甚么意思,只是自家一庄之人的性命都捏在对方手中,实在不敢怠慢,忙据实答道:
“小人十八岁时,便随着海商出海,常年不在家中,家里的事务都是父亲大人管理!家父为人慈善,故而把小妹惯得不成样子,以至于累次冒犯王首领,罪该万死!王首领大人大量,还望恕罪!”
扈三娘见哥哥在外人面前陪尽小心,眼眶微红,芳心难受,刚要辩解一番,言语都已经到了嘴边,忽然被兄长严厉一瞥,顿时又把话语吞回肚去。
这对兄妹的眼神交流,王伦都看在眼里,摇头一笑,也不接扈成的话茬,继续问道:“不知都去过哪些地方?”
“北边辽国,东边高丽,倭岛也曾去过!”扈成小心翼翼答道。见王伦并不问罪,只是询问自己过往经历,直叫扈成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叫你做向导,将上述之地重走一遍,有把握么?”王伦望着扈成,平静道。
到了此时此刻,扈成才算真正明白了王伦话中的意思,顿时心中窃喜,直把一直压在心中的巨石卸下,承诺道:“只要能与王首领化干戈为玉帛,不计较小人庄上鲁莽之举,小人敢不尽力!”旋即赧颜一笑,忙补充道:“小人走船十多年,别的不敢说,路还是会认的!”
王伦见他胸有成竹,心中有了数,回身对焦挺吩咐道:“放人!”
扈成大喜,顿时从胸中长吐出一口浊气,心道这一关算是闯过了,当即回头看了妹子一眼,眼神极为复杂。
“王首领气量宽宏,小人由衷钦佩!只是不知贵寨打算甚么时候出海,小人好作准备!”扈成是个实诚人,既然与王伦达成协议,也不敢有一丝轻慢,以至于辜负了对方连续两次所表现出来的善意。
“出发先十天我会派人通知你的,估计也就这一两个月!”王伦点头道。
王伦正和扈成说着细节,这时唐斌押着祝龙、祝彪一同过来,开口便道:“哥哥,这两个崽子怎生处理?”
祝氏兄弟一见扈家兄妹毫发无损的站在那里,与仇人有说有笑,眼里都快冒出火来了。便听祝龙开口大骂道:“扈成,你这驴日的贼子,居然首鼠两端,陷我庄子,老爷就是变鬼也不放过你等!”
祝龙怎么骂,没人在意。这边扈三娘见祝彪虽然一言不发,但也是对自己怒目而视,心中一片凄凉,扈成更不准备搭理这对自取其祸的兄弟俩,拉着妹子往外就走。
“扈三娘,你这两面三刀的贱人!你爷我就是变了厉鬼,也要一世缠着你,叫你永世不得安宁!”见未过门的娘子和大舅哥如此冷漠,一直沉默的祝彪终于爆发了。
“祝彪,你这厮嘴巴放干净些,是好汉的莫要迁怒于人!是你自讨其辱,自取灭亡,反而我家妹子不顾家中反对,带着庄客来帮衬与你,她哪一点对不住你了!啊!”扈成见妹子委屈至极,仍不住朝这个当初自己看走眼的疯子怒喝道。
“你们扈家对得起我,真是对得起!把梁山贼寇都引到我庄子里来了,还有甚么比此事更对得起我祝家的!?”祝彪狂笑道:“你们兄妹莫要做*子还立牌坊,老爷就是做了恶鬼,也不放过你quan家!”
扈三娘被未过门的夫君嘴中的恶毒言语说得浑身颤抖,扈成望着妹子,痛心疾首道:“这厮失心疯了,从前都是我和爹爹瞎了眼,害了妹子你!日后你的姻缘自己做主,我和爹爹绝不再插手!”说完拉着眼泪横流的扈三娘朝王伦行了一礼,带着庄客往后门而去。
祝彪还要大骂,不防耳边顿时想起两声脆响,叫他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原来是唐斌出手赏了祝彪两耳光,此时连他这般慷慨爽朗的汉子已是听不下去了。这厮看着还像个人,怎么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完全不能听呢?
这两耳光的效果立竿见影,只见祝彪脸上立马红肿了起来,这厮在往地上吐了一口带牙的血水之后,恨恨望了唐斌一眼,却被唐斌一眼瞪回。祝彪心中终究还是有个怕字,这时低了头,闭了他那张吐不出象牙来的嘴。
“儿啊!”这时一个老头从前面奔了过来,见了祝彪惨样,心中不禁大悲,直朝王伦哭拜道:
“都是小老儿利欲熏心,瞎了这双眼跟大王作对!如今也不敢求大王宽恕,这条老命就赔给大王了,只是我这两个孽子还小,恳求大王网开一面,饶恕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罢!”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押着祝朝奉过来的郝思文见此一幕,冷哼一声。这一仗叫他手下损失了百十个弟兄,心情极其低沉,见这老儿还敢求饶,气不打一处来。
“我梁山是惹你了?还是挡了你的路!叫你这般想尽心思,欲将我等置之死地而后快!你说,你凭甚么叫我等放过你父子三个?”唐斌和郝思文最好,见他心中郁郁,自己也不好受,当即喝道。
祝朝奉面色一黯,显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直到他看了看如丧尽犬一般跪在地上的两个儿子,旋即不管不顾,抛开所有顾虑,放声大喊道:“凭我家教师栾廷玉!”
在场梁山诸将见说都是心中纳闷,栾廷玉自己也是败军之将,他能求哪门子情?轮得到他求么?
祝朝奉见自己总是活不成了,也不再顾忌这张老脸了,当即嘶声大喊道:“朱头领,朱富头领,当初是我得罪了你,你此时纵然要千刀万剐,老夫绝不说半个不字!只是你那日骂我,说我庄子上下没一个好东西,唯独栾廷玉还是条好汉,你可曾还记得!你记得否!?”
朱富此时根本不在此处,但祝朝奉却不管不顾,继续哭嚎道:“栾教师,我知你平日里郁郁不得志,屈居在我庄上委屈你了,这次招惹梁山你虽没反对,可是我见你不言不语,我知你心里有疙瘩啊!那梁山替天行道,你也是个正人君子,你们才是一路人啊!此时你便投了梁山,岂不两全?”
栾廷玉此时被王伦的亲军看住,就羁押在不远处,此时见老庄主发疯也似的在那里哭喊,心中无比难受,只见那祝朝奉此时哭得老泪纵横,声音也嘶哑了,只是仍不肯停歇,在那里道:
“栾教师,老夫此时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没有半句假话、反话,求你可怜可怜我这一家人,老夫三个儿子已经折了一个,剩下两个也是你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啊!你岂不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能忍心看他们两就这般死了不曾?”
众人这才明白祝朝奉的意思:看出哥哥对栾廷玉的欣赏,抓住机会讨价还价!
真是人老成精呐!只凭拷问时听来的只言片语,就能在这危急时刻,想到这一出救儿的妙计来,纵然双方此时势如水火,梁山众将却也不得不佩服此人的急智。居然在山穷水尽之时,还能拿出叫对方心动的置换品。
见栾廷玉面色复杂,仍在踌躇,那祝朝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就朝着栾廷玉连连磕头,地上虽是黄土,重磕之下,此人额头上也不免显现出血迹来,栾廷玉长叹一声,双眼泪流,终开口道:“若能以小人一身,换得两位令郎的性命,小人不敢推辞!”
祝朝奉闻言如频死之人窥到一线生机,当即捣蒜也似的点着头,栾廷玉转过身来,朝王伦跪下道:“小人愿以残生,抵我两个不肖徒儿死罪,就是给王头领做牛做马,也在所不惜!”
“栾教师,为这两个畜生,值么?我若真叫你做牛做马,你这一世,岂不休了?”
看了半天祝朝奉使的阳谋,又见栾廷玉果然落入毂中,王伦叹了口气。这位铁棒栾廷玉是个重感情的厚道人,这一点王伦早就知道,不然此人也不会叫他那师弟拿来贱卖了。自己的确很看重这位五虎水准的大将,而且也从不讳言,故而梁山兄弟都知道此事情由,不然朱富也不会在被拷问时,直喝骂出那番话来,最后叫祝朝奉窥知一二。
可是最终叫王伦没有想到的是,大家会以这种方式相会。
怪不得古人开口闭口就是把这一腔热血“卖”与你了,原来,这种情感最终也有被转卖的时刻。
“小人当年落魄,空有一身本领,却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最后流落江湖,若不是东家看重,哪里能有今日?此时如能用这条性命,换得他两个儿子重获新生,便是值了!还请寨主成全!”栾廷玉义无反顾道。
祝朝奉到底没有白活到这把年纪,他从这两人对话中窥见救子有望,当下露出一脸异样的笑容,怪笑道:
“王首领,你是一寨之主,总不至于诓骗我一个将死之人罢!栾教师,我祝家永世感激你的大恩大德,祝你在梁山上前程似锦!”
只见他话一说完,狂笑着朝身边最近的一名梁山士卒奔去,那军士猝不及防,下意识挺起兵器,指望逼住这发了疯似的老丈,不防祝朝奉正是要以自己的死,来促成这桩买卖尘埃落定。顿见他整个人撞到枪尖之上,一股血水从嘴中涌出,在两个儿子发疯似的狂叫中,面带笑容的告别了这个世界。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