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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言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下山,云层里泛着暖暖的橘色光晕,树叶在阳光下抖动,微风透过半敞的窗子轻轻吹拂着雪白的窗纱。
沈寂坐在病床旁的一把椅子上,一双大手将温言微凉的手整个裹在掌心,拧着眉头,红着眼睛看她动了动眼皮,缓缓张开眼睛。
“醒了?”他压抑着嗓音,不敢大声说话。
眼睛又涩又胀,看不清东西,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阳光刺眼,渐渐的,这个世界的一切都立体起来,沈寂隽秀又颓唐的脸,四周雪白的墙,被子上洒下的斑驳光影,还有萦绕在鼻尖融合着草木气息的风,一切都如此的清晰真实,避无可避,温言清亮的眸光倏地一黯。
她没死!
真的没死!!!
还能记起失去意识前的一刻,她是如此轻松,轻松到每一次呼吸都是那样的畅快淋漓,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觉醒,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影像交错,光怪陆离,可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是甜的,甜到她想不顾一切的睡下去。她不清楚是什么叫醒了她,或许是窗外烫人的阳光,或许是沈寂柔情又带着慌张的呼唤,或许是埋藏在她灵魂深处生猛的执念和渴望,是的,即使活得沉重又不堪,即使她总想放弃自己可能活下去的一线生机,终究,她还是像个普通人,在跌进无底深渊的时候本能的挣扎,本能的往上爬。死,是午夜梦回乍然惊醒后跌入的无边黑暗,活着,亦是她作为一个人,不得不努力面对和承受的东西,哪怕这样东西已经支离破碎。
见温言不说话,沈寂急了,抓着她的手更加用力,声音都在颤抖:“言言,你是不是醒了?你看看我,跟我说句话。”
温言侧头看着他,点了点头,想要张嘴说话,突然感到嗓子一阵紧绷,半个字也吐不出。
得到回应,沈寂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表情蓦然松动,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那双漆黑却充斥着血丝的眼睛,低声说了句:“没事就好。”
温言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又转了转眼珠四处看看,沙哑道:“我在医院?”
“对。”
“俨燃呢?”
胸口突然涌上窒闷,心里一下子堵得厉害,这个时候还有力气担心别人,她到底有没把自己当回事?沈寂脸色铁青,却尽量放缓了口气:“她好好的,顾珩看着呢,你不用为她操心。”
似乎感到放心,温言放松了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有些疲倦的闭上眼睛,低低道:“她没事就好。”
沈寂浓密的眉深深蹙起,根根凌厉,无比清晰地彰显着此刻主人内心的愤懑不满,这算什么?凭什么顾珩霸占着温言,连他的女人也要霸占温言,要她为他们奔走劳碌,甚至为他们拼命?
而温言,为什么这样迁就纵容,她到底欠了顾珩什么,要被他这样侮辱,这样糟蹋?
沈寂努力抑制着心里的悒闷和躁动,嗓音又沉又哑:“为什么?”
“因为她是顾珩爱的人。”温言的声音很轻,却没有半点犹豫。
沈寂猛地站起,抑制不住身体里燥气上涌,混合着滚烫的热流在胸腔恣意乱窜,整个人都要炸开,她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鬼理由?
沈寂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正要说话,温言下意识地侧头,将自己更深的埋进被子,仿佛不愿多说了:“我累了,想睡会。”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倦意,闭眼休息的时候,眉头也是紧锁的。沈寂不得不压抑着心里的怒火,拼命忍住把她从病床上拽起来的冲动,她那样苍白瘦弱,连呼吸声都细不可闻,他刚刚抱她的时候,几乎感受不到一点重量,整个人好像就只剩下了一副骨架,轻飘飘的,这样的她,他不忍心。
沈寂在椅子上重新坐下来。
“回去吧。”温言闭着眼睛,懒懒的说。
沈寂不动作,即使不说话,他也想看着她,哪怕只是多看一眼也好:“我在这里陪你。”
温言抿着薄唇笑了笑:“可我想一个人。”
沈寂无奈地看着她,这话太伤人了,可他知道她的倔犟,从小就知道,并且,无论怎样,他已经找到她,知道她还完好,随时可以看见,即使是她并不快乐的样子,然而路还那么长,他不着急。
沈寂离开之后,温言沉沉的睡了,这一刻的她,太乏,太累,放空了脑袋什么都不想,只是睡觉。
夜渐渐深了,空气中弥漫着夜里迷蒙的凉气,雪白的窗纱被夜风吹得鼓荡,不知从哪里突然响起一声动静,温言蓦地醒过来,浓黑的眼睛定定看着房间四周,可是除了风,再没什么别的声音。
抬起手,将手背轻轻搭在额头上,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她觉得是自己的神经太过紧张,所以出现了幻听。
醒了之后,再也睡不着,看了会儿天花板,又扭头去看窗外,不知道几点了,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只能看见摇曳的树影,月光如水,星星钻石般镶嵌在墨色的天幕上,寥寥的几颗,剔透又凌厉,像极了谁的眼睛。
温言躺在床上,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从夜色深沉看到晨曦初现,再到太阳升起,不觉得累,不觉得困,就是想清醒的看着。
天亮起来后,来医院探病的人陆陆续续,走廊里有了些嘈杂的声音。
沈寂一大早就来了,带了些吃的给温言,可温言没什么胃口,吃得很少,两个人就在房间里聊了一会天,后来沈寂接了一通电话,不清楚什么事,只是挂了电话就匆匆走了。
大概七八点钟,岚姨来了。而温言正靠着床头,手里翻着一本书。
岚姨提着一个餐盒,里面盛着几碟青菜,白粥,还有她特意给温言熬的骨汤。其实岚姨也不知道温言喜欢吃什么,温言从来没提过,家里准备饭菜的时候,通常都是依照顾珩的口味,只不过,顾珩也没什么特殊喜好。
岚姨一进门就狠狠瞪了温言一眼,没说话,气呼呼的走到病床前,把餐盒啪的放在了病床上的小桌子上,显然带着火气。
温言没敢说话,岚姨拧着眉头看她许久,没好气问:“饿不饿?”
温言乖乖点头:“有点饿。”
岚姨哼了一声,动手盛了碗汤递给她,看着她笑着接过,又是觉得心疼,又是觉得可气。
温言知道岚姨在气什么,也不去问,只是微微笑着,用汤匙一口一口的喝着汤。
岚姨在连续瞪了温言好几眼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始碎碎念:“我都听说了,温言,你是傻瓜啊,俨燃掉进河里肯定有人去救的,你逞什么强啊,看看你现在,躺在这里连个探望的人都没有,她却好好的。”停了一下,气呼呼道,“少爷也是,知道她看你不顺眼,还老把你往她跟前放,结果弄成这样,少爷也不说来看看,俨燃那个祸头子也不来,良心都让狗吃了。”
温言心里清楚,岚姨骂得这么凶是气俨燃,只是为了以示公平,顺带着把顾珩捎上了。
听着岚姨喋喋不休的怨骂,温言不以为意的笑:“没什么事,只是不小心碰了下头,医生说过两天就能出院。”
岚姨依旧气呼呼的:“过两天,哼……就你好欺负……”
温言捧着汤碗轻笑:“有你护着,谁敢欺负我?”
岚姨被温言气乐了,啐了一句:“嘴贫!”
两个人沉默了会儿,岚姨神色复杂的看了温言一眼,想要安慰,话到嘴边又有些底气不足,“其实,少爷也不是存心不来看你,肯定是因为太忙了,他一忙起来,就是俨燃来了他也不理。”
温言依旧喝汤,只笑不语。
“对了。”温言抬头,“这两天我回不去,记得帮我给丁丁喂点吃的,别让它饿着。”
“记着呢,放心吧。”岚姨看着窗外白花花的太阳,长长的叹气,接着像是想到什么,困顿的啧了一声,“昨天我好像看到少爷在狗棚那儿,好像往食盆里放东西,我那时忙着,也没多看一眼。”顿了顿,小声嘟哝:“应该是我看错了,少爷哪会做这事呢,我真是年纪到了,眼睛越来越不好。”
温言拿着汤匙的手一顿,没有抬眼。
见温言不出声,岚姨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她,嗔道:“还有你,以后别再犯傻了,她那样对你,你还为她拼命。”
温言抿了抿嘴唇,抬头望向岚姨那张布满岁月沧桑的脸,心里泛酸。岚姨快六十岁了,两颊皱纹很深,双鬓也已经花白,这两年,眼睛也不大好了,干不了太重的活,也不能长时间的站着,其实很多事情顾珩都不让她做,可她闲不住,就是不肯休息,几年前,她私下里对温言说,知道自己的身体快熬不住了,但这并不是因为她这辈子吃了多少苦,干了多少活,只是隐隐觉得自己时候快到了,人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是最有数的,她想在眼睛还好使,身体也还撑得住的时候,多照顾顾珩几年,以后,就算想照顾,只怕也没机会了。
那时,温言还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直到今天,她清晰地看到她突然生出来的皱纹,突然就爬出来的白发,眼睛深深陷进眼眶,甚至从前清明的目光也变得浑浊,突然就懂了。
她老了,真的老了。
温言放下汤碗,坐直了身体,离岚姨更近些。
“岚姨,你觉得少爷对俨燃怎么样?”温言定定地看着岚姨,突然的,甚至是有些突兀的问道。
岚姨有一瞬的愣神,温言从来不会问这样的问题,她从来只懂得做好自己,不会过问别人的私事,尤其是顾珩。
但她的眼神告诉她,她没有说错话,也不是开玩笑,她很认真。
岚姨犹豫了下,撇了撇嘴:“就那样呗,我看也很一般,未见得多好。”
温言长眉轻蹙:“说心里话。”
岚姨咳了声,十分不情愿的从鼻腔里哼出了三个字:“挺好的。”
温言笑了:“我也觉得挺好的,他们应该很快会结婚。”
岚姨赶紧用手撑着头,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你快别提他们结婚,你一说结婚,我这头就疼,岁数大了,我可伺候不了这位明星大小姐,她要是嫁进来,我趁早退休吧。”
看着岚姨为难的表情,温言笑着打趣:“你才不会退休呢,你就算不喜欢俨燃,也不放心让别人来照顾少爷吧。”
岚姨顿了一顿,狠狠瞪了温言一眼:“你这眼睛真毒,嘴巴也毒。”
温言呵呵的笑出声来,扭头看了看窗外,阳光正好,一束束的洒下来,落在树叶上,每一片都是晶莹剔透,都是绿意盎然。温言弯起嘴角,清透的脸如同阳光下生机勃勃的太阳花,干净漂亮,同时充满了憧憬:“其实我很想这一天早点来,如果他们结婚,我就可以好好休息了,那时,我就会离开顾家。”